镜子上方出现的立体投影，在话音落下后缓缓散去，如烟雾般随风而逝，怔愣了三对目光。
  须臾后，声音才轻轻的打破沉默。
  “可歌可泣。”
  “心塞。”
  “声泪俱下。”
  “心塞。”
  “感人肺腑。”
  “心塞。”
  “男默女泪。”
  “心塞。”
  端肃用胳膊肘杵叶默的腰，低声道：“换个词儿。”
  叶默想了想：“心好塞。”
  “……”
  端肃对着双手哈了口热气，凑到涂苏身边，替他盖上镜子盖，笑着问：“那个，我很好奇，你以前挺二的啊，现在怎么……你是怎么从一个傻子变成痞子的？”
  涂苏捏了捏鼻梁，猛然看见这么多以往的回忆，他有点儿难受，缓了缓才踹向端肃，拿眼神横他，没好气儿的解释道：“我在深山闷了五百年，唯一一次出世还是清朝的时候，对现代社会完全没有了解，前两年在这儿遇见他，当时穿着都不懂得掩饰，谎也不会撒，所以后来花了点时间在各个地方熟悉人文。”
  “然后你就学坏了。”端肃了然的点头：“告诉我是谁把你带坏的，我请他吃饭。”
  “滚蛋。”
  “看都会骂人了你这个小淘气。”
  “我……”涂苏抬手要打人，被叶默连忙打断：“好了你俩跟小孩儿似的，幼不幼稚。”
  端肃掏出根烟点上，问涂苏：“你在这儿等你小姘头，好好的吓人干嘛？”
  “姘你姥姥。”涂苏把镜子扔还给端肃，后者立马小心的接住，塞回后腰的兜里。涂苏瞪着端肃：“我是看他对小珩挺好的，好心给他提个醒，不然你以为呢？”
  “我以为你要泡他呢。”端肃笑。
  “泡你姥姥。”
  “我姥姥孟婆，要我牵个线么？”
  “滚。”
  叶默无语：“注意智商。——为了给我提醒？提醒什么？”
  涂苏看他一眼，视线顺到他今天穿的衣服，发现是件带扣大衣后点了点头，说：“那件黑色的衣服有问题。”
  叶默和端肃的眉头都皱了，叶默问：“你也说有问题……什么问题？挡财？”
  “挡财？什么狗屁，那种小问题我才懒得提醒你。”涂苏说：“具体有什么怪异的地方其实我也没看出来，但我能肯定一点，那件衣服是从下面上来的，很不干净，你要想死你就多穿几天吧。”
  “靠。”端肃一听关键词反应比叶默大多了：“下面来的？我怎么看不出来！”
  “我怎么知道你为什么看不出来。”
  “那你为什么看的出来？”端肃问。
  涂苏居然被问到了，琢磨半天才指着叶默说：“你这就跟他为什么会吃饭似的，特别废，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所有非人的物件我都有感应，我相信你也有，至于为什么我感应比你强……可能是我本来就比你强。”他伸手摆了摆，对端肃的挑眉不置可否，又加了句：“在上面。”
  端肃顿了顿，没再继续这个问题，弹着烟灰看着地面，问：“这衣服腥味儿重么？”
  这回改涂苏不解了：“你闻不出来？”
  端肃摇头：“相反，我闻到的味道太多了。”
  涂苏若有所思：“重，我就是被腥味勾出来的，还以为是小珩出了什么事。”
  “我知道了。”端肃吸了口烟，咬着过滤嘴对涂苏一笑：“谢了。”
  叶默听着没说话，见端肃道谢，也跟着说谢谢：“医者本分，刘珩确实很招人疼。”他想了想，问：“那你打算一直这样陪着他到走的时候吗？”
  “不然呢？”涂苏苦笑，却突然伸手抓住端肃的衣领，咬重了字句说：“关于投胎的事，你最好不要骗我，他如果不在，我没什么好顾忌的，什么天规不天规。”
  端肃拍拍涂苏攥紧的手背，把皱了的衣领抽出来，说：“我说过了，不帮你就不会来。信我。”
  “你有什么办法？”涂苏问。
  “办法很多，我正在确定哪一个可以实施。”
  涂苏点点头，直接问：“要我干什么？”
  端肃歪着嘴角笑了，叼烟的样子有种帅气的男人味儿，他说：“加入震我一下。”
  “好。”涂苏什么都没问，很痛快的成交：“只要他能投胎。”
  端肃竖着大拇指：“情种。然后呢，他投胎一次你等他一世？”
  “对。”
  端肃拍拍涂苏的肩膀，笑着说：“我尽量帮他选个开放的家庭，你们以后出柜容易点。”
  “谢谢。”涂苏也笑。
  看着涂苏隐去身影，穿进刘珩的病房，端肃和叶默两人沉默着走向医院大门。
  叶默拿出车钥匙解了锁，问端肃：“我送你？”
  端肃轻轻摇头：“我开了车。”
  “唔。”叶默点头，坐进驾驶室，摇下车窗探出脑袋看着端肃。
  端肃也看着他，两人都没说话，一阵诡异的安静。没过多久端肃噗嗤的笑了，手撑着叶默的车顶，稍俯下.身凑近叶默的脸：“看我干嘛？舍不得？”
  叶默没接茬，笑着说：“我会问我哥的。今天有点早，他应该还没醒，就不打电话吵他了，他身上还有伤。既然涂苏没有害我的打算，那件衣服我也会放远一点，就先安静过个年吧，追究根源什么的等年后再继续。”他随手在储物凹槽里翻找着，翻出罐未开封的大宝SOD密，好像是上次他妈拿来砸他哥却不小心砸进他车里时留下的，他拿出来抛给端肃，说：“新年礼物。这两天我要在家帮忙，没什么时间到处晃了，只能电话联系。”
  “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一遇到这事儿想都没想就跑去你那儿了，总之很感谢，你让我看见了很多新奇的东西。”叶默敲打着车窗，坦然而真诚的说着：“你觉得我胆子大，只是如果没有发生这些灵异事件，我根本不会知道我胆子原来很大。所以谢谢，不管怎么样，交个朋友吧。”
  他从窗户里伸出手，看着端肃微愣的表情，有些乐。端肃愣完就跟着乐了，回握着叶默，他的手指一如初见时那样冰凉，就像没有生命的冰雪。
  “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要和非人类做朋友的人类。”端肃说。
  “手这么冰，果然非人类。”叶默下意识捏了捏掌心冷冰冰的物体，脑子一热，问：“你撸.管的时候不会把自己冻坏吗？”
  “………………”
  端肃简直服了他，把手抽回去：“注意一下你发散的思维。”
  叶默笑了，哈哈笑完捂着脸问：“或者你其实不能硬？”
  长得帅，身材好，功夫棒，本事高，如果这些所有褒义词的对立面上只要加一条不能硬，叶默觉得这杆天平就平衡的差不多了。
  端肃用力拍了他的车一巴掌，狠道：“操！哭！你！”
  叶默笑的更甚，一脚踩下油门，白色福特绝尘而去，他对着车窗吼出来的声音在车库里显得无比清晰：“年后见，山大王——！”
  端肃竖着两根中指合在一起，对着叶默的车子遥遥放出一声假枪，他唇角带着笑：“再见。”
  ＆
  原本就凉的天气，在年边前后更是下起了鹅毛大雪，一晚上的时间老天就将祖国的心脏冻在一片僵硬的白色里，举步维艰。
  小年到来之前的几天都过的正常，就连刘珩的身体都坚强了不少，大冷天的硬是没发过几回病。
  这几天端肃没来，其实叶默看得出，端肃不太喜欢来医院，而且是有什么特殊原因的，从他每回来都嚼着口香糖这点就可以注意到，在外面的时候端肃除了叼烟，嘴里都空空的。
  涂苏白天会隐身，端肃没来，涂苏来了对于叶默来说和没来也没两样，只是叶默每次去刘珩房间查房的时候都会停留久一点。
  叶默最后查了一遍病房，给刘珩留了一袋子他妈拿来的土鸡蛋，医院有微波炉，刘珩可以蒸鸡蛋羹。
  “今年还是回不了家。”刘珩望着窗外的飞雪，说。
  叶默给他打开保温杯，倒出里面自己亲手煲的排骨汤，倒了满满一碗，递给刘珩，又抽出几张纸垫在被子上。他想了想，说：“听说你在骨科的那个朋友过年也不回家，你们可以作伴，医院旁边还是有几家过年不关门的饭店的。我批准你在医院周边活动，但是不能离开他的视线。”
  刘珩眼神一亮，点点头：“谢谢你，叶医生。”
  “小事。”叶默问：“你父母会来看你吗？”
  刘珩淡淡的摇摇头：“不知道。”
  “……别难过，你的情绪波动不能太大。”叶默轻声说。
  刘珩反应是真的很平淡，他反而安慰叶默：“我不难过，这有什么难过的，你别同情我，叶医生，我又不是小孩。”
  叶默轻轻笑着说：“我给你带好吃的，我妈手艺很好。”
  “恩！”刘珩用力点头：“我想吃鸡。”
  “没问题。”
  叶默站在病房门口，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和一张纸条，他拿着放在耳朵旁边，然后将纸条塞在门口的椅子底下，对着手机说了句：“这些是他不能吃的东西，还有比较喜欢吃的。”
  说完他两手插在口袋里走回办公室，椅子底下的纸条在他消失在拐角后也一并消失。
  叶默家里亲戚不算多，但凑在一块儿也能把屋子挤的热热闹闹，他起了个大早从乡下把姑婆接了回来，又顺道去师大捎上二叔家女儿，载着两位女人一路堵回他爸家里，还没进门就听到里头喧闹的声音。
  “九点半——！庄家通吃哈哈哈！翻三倍翻三倍，快快快拿钱来！”
  “老二你是不是穿了红裤头？怎么这么红！”
  “让开让开，洗好牌了没？我来扒你皮！就不信你把把九点半！”
  “你们还在打牌呢？坤栋，打个电话给默崽，看他到哪儿了怎么还没来？”
  叶坤栋摸了张牌，用底牌罩着一点点往下推，底牌是个四，他推出来个二，六太小了，他一边凑过头去看他二弟的牌，一边掏出手机打电话，刚播通，铃声就在大门口响起。
  “爸，到了。”叶默挂了电话，敲门，他二婶给他开的门，二婶和她女儿扶着姑婆进屋，笑着说：“默崽真是越长越帅了，瞧这精神的。”
  “我哥更精神。”叶默边套鞋套边笑。
  “对了你哥呢？”叶坤栋果然没能赢他二弟的牌，把牌扔了问叶默：“电话怎么关机呢？你俩没在一块儿啊？”
  叶默愣了：“没啊，你联系不上他？”
  叶坤栋皱着眉从位置上站起来，三姑家女儿麻溜的上去接龙：“大舅不玩儿了？我来接我来接。”
  叶坤栋拍拍外甥女脑袋，向着叶默走过来，问：“我前天跟他打了电话，他说昨天回来住，但是没回来，手机昨天关机到现在。”他顿了顿，表情有些严肃：“不会出什么事儿了吧？”
  叶默揽着他爸的肩膀，两人往阳台走：“我这两天都在上班，没怎么跟他通过信……应该不会出什么事，他能出什么事，他又不涉.黑。”
  “不行。”叶坤栋拨了个号码打出去，说：“我得查查——喂，李部长，你好你好，小年快乐啊，身体越来越好哈越来越年轻！哈哈哈，是啊是啊，我要退休了！哦对了，不知道你儿子现在在不在家？我有点事儿想问问他，是关于我大儿子的——诶可不是嘛，闻闻都奔三了，混的好是混的好，就是辛苦累啊。哎哎，好嘞，我记着……”他对着叶默使了个眼色，后者了然迅速掏出手机记号码：“好好，一定去看你一定去看你，你什么时候也来我这儿玩玩啊，我带你逛京城……”
  客套完，叶坤栋挂了电话叹口气，拿过叶默的手机直接拨出去：“小李是吗？我是你叶伯伯，还记得我吗？我是你爸的铁哥们。哈哈，小年快乐小年快乐……最近还好吗？听闻闻说你在北京搞投资？是啊你俩现在关系这么好我也很高兴！恩，恩，伯伯问你啊，闻闻这两天在干嘛呢？听他声音好像挺累的……恩？开酒店？哎哟他还没跟我说呢，那酒店在哪儿呢？三环里啊？！那不得了，他哪来那么多钱啊？哦和朋友一块儿啊，哪个朋友啊？姓顾？哦，这样啊，好的我知道了，谢谢你了啊，过年不回去看看你爸？啊马上上飞机了是吧，行，那你注意点安全啊，挂了，诶好。”
  叶默靠在栏杆上，听到他爸声音，问：“姓顾？”
  叶坤栋点点头，下意识的翻通讯录，看着一色陌生号码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这是他儿子的手机，立马扔还给叶默，拿着自己手机翻找：“我就知道是那个姓顾的，上回受伤也是他，这回消失又是他。谁家孩子这么糟心呢？”
  “你家孩子呗。”叶默吐了吐舌头，他爸专业研究人体动作的，根本不需要他出卖就能看出叶闻胳膊受了伤，所以叶默一点儿不意外，问：“你又要问谁啊？”
  叶坤栋翻了半天没翻出个结果，有点火大，问叶默：“那个姓顾的到底是什么人你知道么？我找人查查他！”
  叶默立马摇头：“不知道。”
  叶坤栋看了他半天，笃定道：“扯犊子。”
  叶默就拿他爸这点没辙，无奈的摊手：“我说了您老也查不到，京城最大的顾家您知道了吧？”
  叶坤栋呆了一会儿，愣愣道：“我儿子真有出息。”
  “是是，哪像我啊。”
  叶坤栋回过味来，还是觉得担心：“就算是那家的顾，你哥还是不省心，过年都不回来，我还是不放心。”
  说着他又开始翻通信录，试图找出个能解决问题的人。叶默其实也担心，再加上那件大衣的事情，其实他心里都快急的烧起来了，但在他爸和一大堆亲戚的面前，不好失了分寸乱了人心。他一直想当面问问他哥这事儿，但可惜没逮着机会，想着反正过年也要见人的，拖个一天两天不会出事，哪知道他哥会这么痛快的打他脸。
  “什么时候联系不上他的？”叶默打算报警。
  叶坤栋知道叶默的意思，摇着头：“不到四十八小时。”
  “真讨厌你们那些死规定。”
  “吃饭了吃饭了！你们俩父子不帮忙躲在阳台干嘛呢？是不是在那抽烟呢？”他妈扯着嗓子吼，从围裙兜里揣出一大把筷子，放在桌上，转身去拿汤匙：“对了，坤栋你打电话给闻闻了没？他怎么还没来啊？都要上桌了！”
  叶坤栋往屋里走，还没来得开口就被叶默给拦着了，叶默对着一桌亲戚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打了，路上堵车，估计还要点儿时间，咱们先吃，不等他。”
  “那哪儿成！”二叔赢了不少，嘴咧的合不上，豪气的拍着桌子说：“必须等他！你二叔还等着和你俩喝酒呢！今天二叔开心！多喝几杯！”
  “我陪您喝。”叶默拎着俩杯子坐在二叔旁边：“就不等他，谁让他不提前出门。”
  “又背着卖我呢！默崽你胆儿肥了哈！”没关的防盗门外突然想起一道熟悉的声音，叶闻一手套鞋套，一手攥着钱包扶着墙，有点儿喘，说：“不好意思啊各位，路上堵车，来晚了点儿，怠慢怠慢。”
  叶默和叶坤栋同时一愣，叶坤栋想发火，被叶默给摁住了，二叔朗声笑着，招呼叶闻过来坐，二婶给叶闻在二叔和叶默之间塞了个位置。
  “没事儿，安全到了就好！”三姑把最后一道蔬菜端上桌：“吃饭吃饭，人都到齐了吧？！”
  叶坤栋隔着叶默瞪了叶闻一眼，叶默凑到他哥耳边问：“你手机怎么关机？”
  一提手机，叶闻就怒了，说：“妈的，难得有时间逛一趟天.安.门广场，地砖还没站热呢手机就被偷了！里头可多重要号码了，我忙着挂失就暂时没买新号码。”他伸着脖子，越过叶默对叶坤栋说：“不好意思啊爸，我昨儿应酬到挺晚，就没回来打扰您二老，想给您俩打电话来着……可是我忘记号码了……”
  叶坤栋抡着长胳膊就给了叶闻脑袋一下，还不小心误伤了中间的叶默，叶默嗷了一声，叶坤栋怒道：“你他妈担心死老子了你！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你下回再这样我分分钟带个你不认识的大儿媳妇回来你信不信！”
  “好！”叶默拍巴掌。
  “好你个头！”叶闻拍叶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