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武师兄接完电话后，脸色苍白过来，表示立马要回实验室去。
  电话是导师亲自打来的，不由分说劈头盖脸将他怒骂了一顿。导师说，目前实验已经到了最后关头，即便泰山崩于前也要面不改色。这才是一个科学的态度，追求真理，牺牲生命也在所不辞。
  孔武师兄没说我来了京都，更没说我来了医科大。
  导师命令他立即回去实验室，晚一步都不行。
  看着孔武师兄诚惶诚恐的模样，我的心里不禁生出一丝为他叹息的想法。孔武师兄放弃国外继续研读的机会，义无反顾回国帮助导师建立实验室，这个付出太大了一点。
  先不说导师的新课题能否有个完美的结果。就拿孔武师兄放弃研读的机会回来，以后他想再去国外研读的机会已经不存在。因为他这次的回国，已经堵死了他的路。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问我道：“李乔，要不要一起过去？”
  我苦笑道：“算了，我就不去了。我现在浑身充满了铜臭，我去，怕玷污你们。”
  孔武师兄不顾俞先生在，骂了一句粗话道：“屁话，你李乔当年不就是实验室的人吗？现在有几个钱了，就不想去体验一下以往的生活了？”
  我其实说的是真心话。在我看来，铜臭与学术，永远都是对立面。一身铜臭的人，再高贵的学术在他面前都一文不值。相反，一身学术的人，非常鄙视铜臭。
  这就是清高。但凡一肚子学问的人，都清高。只有浑身沾满铜臭味的人，才会厚颜无耻，甚至为了金钱利益可以丧失做人的底线。
  商人重利轻别离，在天下商人的心里，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取代他们心里逐利的狂热。
  我曾经暗自想过，自己是不是该归入道商人的行列。倘若是，我得为自己悲哀。
  俞先生似乎猜透了我的心事，我不愿跟着孔武师兄去实验室，其实是在内心深处惧怕导师。从离开导师之后，我一直心怀愧疚。我让导师失望过，不想再在他的伤口撒上一把盐。
  如果说，衡量一个人的价值在于看他为社会创造多少财富，那么我的价值几乎为零。真正对社会有价值的人，不看他为社会贡献了多少财富，而在于他为社会，为人类做出了多少实际性的贡献。财富只是衡量一个人价值多少很少的一部分。
  因为财富从来都不属于任何一个人，而科学，却是惠及全天下所有人类的智慧。
  俞先生含笑道：“去吧，李乔，去看看也好。我陪你们一起去。”
  俞先生话说到这样地步了，我也不好推辞了。心里做好了被导师怒骂的准备，硬着头皮跟着孔武师兄去实验室。
  导师果然在大发雷霆，他甚至没发现我们来了。
  我看到他花白的头发在抖动，他的背比过去佝偻了许多。他即将进入八十高龄，在他这个年纪，很多老人已经故去。即便健在，大多数老人也早离开了岗位，颐养天年去了。
  导师不但没离开岗位，反而接触了一个全新的课题。这需要多大的勇气才敢做这样的决定啊。
  过去，导师在医学领域的成就已经写进了史册。他对外科的研究，足以傲视整个江湖。如果说，导师是外科领域第一人，绝对没人敢质疑。他开创了无数外科手术的创新与研究，独步外科领域非他莫属。
  他这辈子的成就，几乎无人能及。他就算躺在功劳簿上睡大觉，也无人敢觊觎他的学术成就。
  可是，他在八十高龄之际，接手一个全新的课题。这对他未来的定位将会有一个深远的影响。如果在他生前不能突破研究的瓶颈，解决问题。他可能因此而身败名裂。
  人往往就是这样，没人在乎你过去的辉煌，人们的眼光。永远都只盯在你的失败之处。
  孔武师兄抢前一步，出现在导师面前。
  导师一见到他，恨不得甩他一个耳光。
  “孔武，你滚。”导师突然呵斥着他，居然动手去推他。
  导师的这种暴怒，我们几乎从没见过。过去导师在我们这帮弟子面前永远都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除了因为我暴怒过一次以外，这次暴怒可能是第二次了。
  导师对弟子们的要求很严，以至于我在他身边的时候，常常听到师兄弟们抱怨，跟着导师，过的就是地狱般的日子。
  师兄弟们有这样的抱怨一点都不奇怪，在医科大里，诸如导师这样的实验室有十几个。别的实验室里，学生跟着导师走南闯北，吃香的，喝辣的。腰包常常因为参与一些经济事务而鼓胀。唯有我们实验室里，导师给我们的都是苦行僧一样的生活。
  我和孔武师兄是唯一跟随他出去会诊的人。到后来连孔武师兄的资格都取消了，我成了唯一。
  孔武师兄愣子当场，他担心导师因为激动而跌倒，想伸手去扶他，却被导师一下打开，怒道：“孔武，你滚啊！”
  我听导师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悲戚，终于没忍住，跨到他面前，垂下头去说道：“老师，都是我的错，对不起。”
  我的突然出现让导师惊呆了。他半天没出声，过了好一会才咬着牙恨恨道：“又是你李乔啊！”
  原来我这次回来，真的让导师的实验功亏一篑了。
  破译生命密码的课题是高度机密的课题，即便如医科大，也只有校长一级的顶层领导知晓。我不觉想起来，这一路过来接受了至少五次盘查，如果不是孔武师兄带路，我们可能连实验室的门都挨不着。
  实验已经到了最后阶段，只等着数据出来，就可以宣告实验成功了。
  偏偏我的出现，让掌握数据的孔武师兄临时离开了实验室，这样导致了所有数据全部被打乱了。实验数据一乱，实验便只能宣告失败。
  难怪导师气得要赶孔武师兄滚蛋。
  实验失败，实验室里等于一地鸡毛。所有参与这次课题研究的人，都茫然无措起来。
  孔武师兄更是惶恐不安，他像犯了天大错误一样的小孩，呆呆地看着身边的实验器械，眼睛一眨，泪珠儿便纷纷滚落下来。
  导师余怒未消，八十高龄的他，仰天长叹道：“李乔，你就是我前世的敌人啊！”
  实验遭遇失败，让导师仿佛瞬间衰老了许多。他步履都变得蹒跚起来，声音充满了悲伤，挥挥手道：“你们都回去吧，我要一个人静静。”
  导师将我们赶走，身边只留下俞先生。
  我没敢说话，大气都不敢喘了。
  我知道这次失败，可能就是导师实验室的最终结局了。因为实验这东西，一旦失败了就得从头再来。过去所有的数据和工作都归零了。导师年事已高，他还能有多少时间再次开始呢！
  孔武师兄抱着头，颓丧地蹲在地上，无声的哭泣着。
  我的心难受至极，我开始后悔这次不该与他联系。我的无心联系，让一个倾注了导师心血的实验功败垂成，从此，他和所有实验室的人，都得经历一段心灵地狱式的炼狱。
  我想了想说：“师兄，我去找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