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于文雄那里碰了一鼻子的灰，我却拿他毫无办法。
  于文雄就是个真正能只手遮天的人物。在岳城这一亩三分地里，尚无人能与他叫板。他在岳城本身很多年，历经过几任一把手。常年深耕于岳城市大院里，谁上面有人，谁下面有线，他倍儿清楚。
  作为一个过去专为领导写发言稿，组织全市年度工作报告的人，他熟知每位领导的口味、喜恶或者处理事务的方法和手段。如今大权在握，他如鱼儿游进大海一般，对付任何人与事，都能做到游刃有余。
  胡氏集团与城建投合作的华宇集团开发的世外桃源项目，在征地之初就出现了严重的抵抗。项目进展不得不停下来。在未处理好征地关系之前，任何举动都是徒劳。
  世外桃源是于文雄亲自抓的项目。项目还没算得上正式上马就遭遇此种抵触，这让于文雄觉得脸上很没面子。
  现在的领导，多不愿接手前任留下的摊子。因为前任留下的项目，无论结果如何，都会影响到后任的政绩。做好了，成绩归前任。做坏了，是后任无能。于是接任的领导一般都会将前任的东西搁置起来。
  假若前任往南边开发，后任绝对会180度大转弯，会往北方开发。无论他们往哪一个方面开发，都会有一个冠冕堂皇的口号。似乎当领导的人，人人都能高瞻远瞩一样。
  于文雄这次接手岳城市的顶级大位，他便将眼光投在世外桃源的项目上了。
  每一任领导，如果在任没干出一件看得见的成绩出来，会被人认为庸碌无用。至于干出来的事对社会有多大的帮助，仿佛不在他们的考虑之列。
  我意欲将胡大儿子几个人放出来的想法，被于文雄轻轻一句话就粉碎了。他说得让我无可反驳，确实，这不是江湖。
  既然不是江湖，就该循规蹈矩。可是于文雄似乎并没有想循规蹈矩。他既没有让人组织罪名将胡大的儿子等几个人置于死地，也不松口让他们恢复自由。好像他在等待一个什么机会一样，让我捉摸不透。
  胡大的儿子不回家，我就不敢送胡大回家。
  我在心里盘算着，要想个什么办法让这件事圆满解决。突然想起于文雄的话，不觉心里一动。
  于文雄表面好像是在征求我的意见，他欲将城建投的帅换了。章文下台，卓越上来。实际上于文雄的这招套口气的做法根本就没必要。因为我深知，我的个人意见决定影响不了他的决定。
  那么，城建投未来的老板就将是卓越了？
  靴子未落地，一切都还是未知数。我暗想，如果换了卓越上来，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胡思乱想一番后，感觉到头绪纷纷忧忧，我抓不住一根主线，从而变得茫然起来。
  我爸就在这时候给我打来了电话，他语调悲伤，让我赶紧回一趟家。
  这是他们主动要求我改姓后给我的第一个电话，我没敢怠慢，而且从他的语气中我预感到发生了大事。
  回到家，才知道老家的堂嫂昨夜过世了。
  因为我爸妈在辈分上比堂嫂高一辈，因此他们不便与去奔丧，想让我代表我们一家去老家吊唁。
  我二话没说，当即答应。
  堂嫂突然逝去，我心生悲哀。再一次感受到生命无常，怨恨自己医术不精，没能将她从死亡线上拉回来。其实堂嫂的病，在一定程度上还没宗玉那么严重。可是宗玉却活了下来，而且活得很不错。堂嫂年纪轻轻就撒手尘寰，这是非常悲哀的一件大事。
  我正准备出门，突然听到门外有人在喊我。
  一听声音，我的心便揪紧了。
  打开门，便看到楚妈妈死死地抱着女儿，一脸窘迫地看着我。
  她们在楚老头将房子偷偷卖掉之后，只能回到老房子里来住。但是，她们一家与我家的关系已经成了水火。我妈坚决不肯原谅她们，不但不给她们进门道歉的机会，来来往往再没给他们一个好脸色。
  楚楚她们搬回来后，我妈再没与她们打过一个招呼。
  楚楚被她妈死死地拉住，一张小脸憋得通红。
  “乔哥哥，我要跟你玩，你带我玩好吗？”
  楚妈妈尴尬不已，眼光不敢与我们对视。她低声说道：“李乔，对不起啊，姑娘中了魔了，一天到晚盯着你们家门看。就好像在等你回家一样。”
  她轻轻一声叹息，犹如玻璃上刮下细沙，令人心瘆。
  我妈白了她们一眼，不耐烦地催着我下楼，骂道：“不要脸。人要脸，树要皮。没羞没躁的人，理她做什么？”
  我欲言又止，心里乱成一团麻。
  我妈明摆着恨楚楚。过去我与楚楚谈恋爱，我妈就表示过反对意见。在她看来，楚楚只是一个中专生，怎么配得上她学医的儿子？做朋友也好，做夫妻也好，如果没有共同语言，今后的生活一定不会幸福。
  我从来没将我妈的忠告放在心里，我在与楚楚正式确定恋爱关系之后，我妈也没再反对。她似乎默认了这个事实，就好比我爸说的那样，世界上的夫妻万万千千，有几对能有共同语言？
  楚楚背叛我，劈腿胡标后，正式将我妈惹翻了。她明确表示，我家与她家，从此水火不容，誓不两立。
  楚楚还在叫我，而我妈容不得犹豫，推着我下了楼。
  老家的亲戚看到我回来了，一个个哭丧着脸，抱怨现在的医学那么发达了，为何还救不了一个人的命。
  我不知要怎么解释，我想告诉他们，医生不是神仙！而且生命科学这一块，未知的东西太多了。医学难题一直是困扰人类的最大难题之一。自然的力量是伟大和无穷的，无人能够改变生老病死这种自然规律。
  堂嫂的病，其实只要发现得早，还是有挽救的可能性。堂嫂之死，恰恰暴露出来了医疗保健这一块的薄弱。我知道，在绝大多数的人们还在为一日三餐奔波劳累的时候，没人会过多在意身体出现不适的变化。特别在乡下，所有人一致认为，小病靠拖，大病打针吃药。
  没有人会按照规律去检查自己的身体，往往是等到出现严重症状之后再去检查，一查，基本都是晚期。
  堂嫂的病，严格意义上来说，是误死。倘若早检查，早治疗，她的生命不会定格在三十三岁这道坎上。
  看着灵堂上摆放着的堂嫂黑白照片，我的心里突如其来涌起一阵巨大的悲伤，眼泪扑簌簌落下。
  堂哥见我落泪，安慰我道：“李乔，别伤心了。都怪她的命不长，不怨任何人啊！”
  他自己却抱着头，蹲在门槛边，看着黑漆漆的棺材，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