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苏枚想自己睡客房，完全是一片好心。
  章瑜一夜被苏枚踹醒好几遭。
  苏枚面上笑嘻嘻的没拿被劫当回事，装B范十足，梦中却会害怕哭泣，手打脚踢，挣扎颤抖。章瑜只得把他搂在怀里，一遍遍的抚摸苏枚单薄的脊背，直待他渐渐平复下来。
  “章老师，我吵醒你了？”
  苏枚惊醒后，眼角犹有泪痕，睫毛湿漉漉的泛着微微水光。章瑜只觉着五脏六腑里都透出浓烈的怜惜，安慰着，“别怕别怕，都过去了。”
  “过几天就好了。”苏枚闭上眼睛，自己安慰自己。
  *疲惫，神经一直沉缅在那晚的恐慌中，很难入睡。章瑜听他呼吸不稳，问，“还记得抢你钱的人长什么样子吗？”
  苏枚点点头。
  “明天我陪你去警局报案。”章瑜温声道，“别怕，我小时候打架，有一回周兵一砖头把我敲得头破血流，当时就吓傻了，其实疼痛并不是不能忍受。我当时太小了，觉着流了好多血，生怕会死。”
  “你小时候打过架吗？”
  “打过。其实不是故意的，就随便拿小石头一丢，同学头就破了。中午放学后吓得不敢回家，很怕见到爸妈，也怕同学出事。被抢的时候，也很害怕，头被打破时脚都软了，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办。”苏枚抬起脸，丹凤眼中水光流转，仿佛马上就要哭泣出声的样子。最终，他只是轻轻的哽咽一声，就将眼泪咽了回去。
  苏枚比他想像中更坚强。
  章瑜想。
  两人一句一句的说着话，天将亮时，苏枚又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他醒来时，章瑜已经出门。
  宁谦窝在客厅的沙发椅中玩儿电脑，见到苏枚出来，宁谦合上笔记本，起身笑道，“章老师今天有课要上，担心你一个人在家，我正好有空，过来看看。”
  阳光有驱散一切鬼魅魔怪的效用，苏枚完全没有夜间的脆弱恐慌，趿着棉布拖鞋过去，摸摸头上纱布，笑，“已经没什么事了。”
  宁谦拉他到跟前，仔细看过苏枚脑袋上的纱布，“伤口的样子不算大，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就是有点疼。”
  “伤口疼是正常的，止痛的药尽量少吃，若是脑袋里面疼，跟我说。”在宁谦的眼中，这并不算什么大伤，“给你煎两个荷包蛋，中午再做好吃的。”
  “学长，我自己来就行。”
  “你先去洗脸刷牙。”宁谦按住苏枚的肩，眼神仿佛三月春风般温暖，“去吧。”
  宁谦热了牛奶，乳白色骨瓷盘里两个黄澄澄的荷包蛋，边上一罐草莓酱搭配。
  苏枚平生最不爱喝牛奶，尤其纯牛奶的味道，那种腥味儿苏枚就受不了。宁谦道，“你年纪还小，正在长个子，多喝牛奶有利于骨骼发育。”
  “也可以多喝骨头汤啊。”苏枚端起来喝一口，唇角染上淡淡的白沫。
  “就补钙的效果来说，牛奶比骨头汤要好。”
  苏枚叹，“其实，现在的奶都是加水稀释，不知加多少添加剂。”
  宁谦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低头翻过一页英语单词书，头都未抬，淡淡道，“送到章家的牛奶，怎么可能是放了添加剂的。苏枚，世上有一种东西叫特供，据说连产奶的奶牛吃的都是未施农药的青草，当天挤了奶高温消毒后就送过来的。”
  苏枚想到昨天在医院的排场，懒洋洋的没什么精神，“原来章老师真的是高富帅啊。”能用这些特供的东西，章瑜肯定不是一般的高富帅。
  苏枚没有半丝钦羡。宁谦勾勾唇角，问，“你报四级了没？”
  “报了。”苏枚夹起荷包蛋咬一口，道，“我早就开始做真题背单词了，其实要是四六级能一起报才好，省事。我听说八级才难考。”
  宁谦扬一扬手中的单词书，“等你背单词的时候就知道了。”
  苏枚视线掠过单词书的厚度，赞叹，“果然名不虚传的变态考试哪。”
  宁谦温声道，“八级最好有10000以上的词汇量，一年三百天，每天背50个，过八级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苏枚吃完两个荷包蛋，捏着鼻子把一大杯牛奶灌下，收拾餐桌后到洗碗池把碗筷洗干净放进消毒柜。
  苏枚跟宁谦说起自己想在外头找兼职的事。
  宁谦打量一下苏枚的穿戴，忍不住问，“你缺钱吗？”苏枚衣裳鞋袜，当然不是一线大牌，不过看料子款式都是舒适合身型，也不会是地摊货。
  苏枚含糊道，“钱是还有一点，不过，我家里明年不会再给我学费了，就得省着些用。如果节省到喝西北风的样子，我也不大受得了，就想找份兼职补贴一下。”
  “苏枚，你才大一，平时还有课，平常的兼职一个月拿一千块已经不错了。”瞥向苏枚乌黑明亮的眼睛，宁谦很认真的给苏枚介绍兼职界残酷的形势，“可能连你一双鞋都买不到。”
  “没钱我就会穿便宜的鞋。”苏枚早有心理准备。
  宁谦忽然问，“上次打麻将你赢的钱章老师没给你吗？”
  “给了。”
  宁谦神色轻松许多，道，“你那天赢了不少，省着用四年也够了。现在不用着急兼职，大一兼职都是体力活，没技术含量不说，钱也拿的少。你好好上课，像你们学计算机的，以后给人做技术支持，兼职好找不说，挣钱也轻松，不用这么心急火燎。把功课学好，一样是赚钱。”
  “要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别轻易跟父母闹别扭。都说‘子欲养而亲不待’，父母大多是为子女着想的。”宁谦劝苏枚一句。
  苏枚苦笑。
  章瑜下午回家，宁谦起身告辞。
  苏枚很想留下宁谦吃饭，宁谦执意要走，也只得作罢。
  章瑜洗过手，自己倒盏茶，坐在长椅中细品，双腿叠起，笑苏枚，“你可真是……周兵在家，小宁自然急着回去。”
  苏枚道，“学长人很好。”
  章瑜洞悉苏枚内心，淡淡道，“宁谦有个双胞胎弟弟，他们兄弟自幼在福利院长大，他在酒店打工的时候遇到周兵。那时他急需钱为弟弟看病，是他主动找上周兵的。苏枚，周兵从没有强迫过他。”世间总有许多无可奈何之事是谈不上对与错的。
  或者，这就是命运。
  苏枚不想说话了。
  章瑜喝过一盏茶，素胎青花的茶盏往茶几上轻轻一撂，章瑜起身，“走吧，你被抢的事还没报案。”
  苏枚跑卧室拿了个文件袋夹在腋下，章瑜问，“是什么？”
  苏枚咬牙切齿，“那几个抢我钱家伙的肖像，画的不大像，也有七八分准的。”
  章瑜，“……很好。”
  寻顶棒球帽给苏枚扣头上，两人一道出门。
  章瑜作为帝都大的讲师，苏枚的班导，陪着学生前去报案。
  苏枚记性绝佳，事情发生的时间地点，以及抢劫他的几个小混混当时穿的什么衣裳、什么模样、当时说了什么话，他复述的清晰至极，又有肖像素描为证，民警一看，当即就认出了一个小混混。
  这些人本就是惯犯。
  章瑜客气道，“若案情有进展，请及时通知我。”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码。
  章瑜带苏枚在外面用晚餐。
  四合院的私房菜馆，进门先是面青砖大影壁，绕过影壁就是青砖青瓦的院子，檀色雕花窗棱愈发要透出古旧的模样。地上铺着水磨青砖，院子正中摆一口偌大水缸，金鱼在水中游来穿去。沿着南墙根一溜白地黑花酒坛子，不知里面是不是真的盛有极品美酒。
  “中午你跟宁谦吃的什么？”章瑜翻着菜单，熟练的点了几个菜，根本没问苏枚的意思，便交待服务生下去准备了。
  “学长烧的豆角焖面，超级好吃。”苏枚以前都是吃汤面，焖面吃的少，“里头放的四季豆、肉片、土豆、蕃茄，学生亲自擀的手擀面，那味道，真是绝了。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焖面。”
  苏枚对宁谦的厨艺赞不绝口，眉飞色舞地，“下午还烤了蜂蜜小蛋糕，里头放了葡萄干和杏仁片，学长真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文武双全，性格好，气质佳。”
  “你爱上他了？”服务生送上香茶，章瑜递一盏给苏枚。
  苏枚险些给他噎死，斜着眼睛，愤愤不平，“难道就不能是友谊吗？亏你还是老师，一脑袋的……”男盗女娼。
  章瑜微笑，“你眼界高，难得见你这么喜欢谁？宁谦自身出众，我也挺喜欢他。”
  苏枚嘟嘟嘴巴，掀开茶盖，端起茶盏轻轻的吹走茶水的热气，闲闲道，“宁学长是挺好的，不过，一辈子这样总不是个事儿。难道不结婚生子了？”
  章瑜身子微侧，歪靠着老红木的椅背，视线瞥向苏枚，“嗯？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温柔，脾气好，会烧饭，整理家务，有耐心，对我好。”几乎没有片刻思量，苏枚脱口而出，呷口茶，不忘看一眼章瑜。
  “要求不高。”章瑜摸出盒香烟，抽出支烟递给苏枚，苏枚摇头，章瑜自己点上了。他很少在苏枚面前抽烟，薄薄的烟雾模糊了章瑜的神色。
  并没有抽几口，章瑜捻熄香烟，一只修长的手温柔的放在苏枚单薄的肩头，“等你大些，老师给你介绍几个好的。”
  苏枚清脆应下，“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