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绣玲胃里翻腾，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巧妙地避开了柳翎的手，微微欠身朝着施礼，声音温软，让人有种错觉，好似她根本不知道这屋里的床榻上还有一个人。
  还是个男人。
  “多谢殿下，臣妾这边去打点。”
  话罢，张绣玲袅袅婷婷往外走去。手落在了门上，却忽然回身笑道：“殿下这两日清瘦了不少，待会妾亲手煮些羹汤送来，殿下可不要嫌弃妾身粗笨，羹汤难以下咽。”
  这话听着倒是有了几分夫妻之间调情的味道，再看她眉眼间笑意凛凛，越发的温柔。
  柳翎方才见她要走不由得暗暗松了口气，可听她说到这个，轩眉微蹙，摆手道：“这些小事何须你自己动手，你有心便好。我待会要先进宫，等回来与你共进晚膳。”
  张绣玲嫣然一笑，温顺地点了点头，俏皮道：“那妾身可就等着殿下了。妾身先去料理府中事务了。”
  话毕，张绣玲又一施礼，转身拉开了书房的门。
  风雪落在了脸上，冰凉冰凉的，张绣玲恍然间回过神来。她贪婪地呼吸着，好似自己刚才身处深渊，这会儿才重新回到了人间。入骨的寒冷，那般的生动。
  听到开门声，婢女心中大喜，回头见张绣玲站在屋檐下仰头看着夜空，连忙朝着她奔了过去，伸手扶住了她，呼吸声很重。
  “殿下。”
  张绣玲回头见是她，唇角扯出一抹惨笑，缓了缓情绪后摆手。
  “走吧。”
  婢女连忙提灯，在一侧引路。
  出了书房往前走了许久，走到了暗角里，张绣玲忽然止住了脚步，扶着墙大口地喘着粗气，干呕了半天，脸色一片惨白，整个人有些虚脱地靠在了墙上。
  她的双眼略有些空洞，胸口处不住地起伏着，声音细的只有她自己听得到。
  “都是真的……他，他就裹着被子裸着上身隔着帐幔看着我。我……我恨不得上去将他给撕碎了，可是这样又能如何？是能让他多看我一眼，还是能将那人从他的心底给拔除了？”
  “原来，他从来就对我没有过半分的情意，都是逢场作戏，假的……假的你知道吗？”
  踏入书房之前，张绣玲还抱着一线希望，希望婢女说的都是假的。站在门口时，她心中忐忑与难过难以言喻，可是她还是进去了。她想知道，也想让自己死心。
  可等真正见到了，知道了，她却不难过了。
  然，想到方才柳翎的反应，她心痛如刀绞。她爱柳翎，哪怕是柳翎从一开始就没有做那些事情，没有让自己误以为他对自己有那么几分真心，她也不至于这般的难受。
  婢女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一侧，灯都已经灭了。
  黑暗中听到张绣玲的呼吸声，她的心直往下沉。
  她家姑娘在侯府的时候，众人都宠着她，无论她想做什么从不阻拦。她想和兄长去射猎，老爷亲自给她挑选骏马和弓箭。她说自己喜欢上了一个人，老爷说过愿意试着将与太子的婚约解除。可后来呢，后来姑娘与老爷在书房里长谈之后，姑娘打消了念头，嫁到了东宫。
  刚刚嫁到东宫的时候，姑娘是欢喜的，眼角眉梢的笑意藏都藏不住。她知道，姑娘爱慕的那个人便是太子殿下，就想着姑娘能与太子殿下举案齐眉，早日开枝散叶。
  姑娘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殿下身上，可她瞧得出来，殿下对姑娘是比对其他的娘子好，可这样的好总有些疏离感，很多时候她都在想殿下是不是已有了心上人。那女子只是普通人家的姑娘又或是花楼的姑娘们，所以殿下才不得已娶了自家姑娘。然而，这些都只是她的猜测，她想提醒姑娘莫要将所有真心都倾付，却又觉得自己只是个下人，若是将那些话说了，指不定倒成了他们夫妻二人之间的刺。
  是从什么时候发现殿下与飞荧之间不对呢？
  婢女抬头望着阴沉沉的天空，暗暗叹了口气。
  应该是姑娘嫁入东宫后的半年吧。
  其实，张绣玲见到飞荧那次并不是他第一次入府。在这之前，飞荧就在东宫。只是，东宫里的人似乎都不知道这个人的存在，从来没有人留心过。婢女会注意到他，是那次张绣玲让她去给柳翎送参汤。
  那会儿已经是深夜了，张绣玲刚躺下想起柳翎还在书房忙活，便披上了衣衫打算自己去书房，结果却因那几日受了风寒身子虚弱不能成行。婢女照顾她歇息后，奉命送参汤到书房。
  还未到双方，婢女便被护卫拦在了外头。她寻思着柳翎应该在与人说重要的事情，便也在那边等着。谁料，透过墙壁的镂空花纹过了过去，却发现书房的窗户上映出两个人的身影来。
  婢女是张绣玲的贴身丫头，自然是见过柳翎的，而另一个人她瞧着有几分眼熟。看两人动作甚是亲密，婢女心头疑惑，回来后想了许久，终于想起来书房里那人便是之前他见过的，柳翎的心腹。
  也是在那次飞荧受伤归来，婢女才知道了他的名字。
  可越是这样，他越发的不敢将这些事情告诉张绣玲了。
  看到张绣玲现在这样，婢女懊悔不已，可事情已经发生了。看自家姑娘的意思，似乎并不想把这件事情说出去。不过也是，若是真的让别人知道了，很有可能这结局便如自己猜测的那般。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瞒住这件事，弄清楚府内还有谁知道这事。
  她上前两步扶住了张绣玲，低声道：“姑娘，其它几位娘子还在那边等着呢。”
  张绣玲听到这话猛地回过头来，看着婢女半晌，冷冷笑了起来。她缓缓地站起身来，抬手拭去脸颊上的泪珠，又换回了之前的神情，掸了掸衣衫之后，微微扬起下巴抬脚往前走去。
  婢女连忙重新亮灯，提灯追了上去。
  那边的屋内，柳翎的几位侧妃依次落座，婢女上茶之后她们便退下去了。
  几人看了眼彼此，眼中都有不明之意，但碍于屋外站着婢女和护卫也不好互相打听，便也端着茶盏各自坐着。可是，这一等半个时辰就过去了。
  平日里性子较急的那女子眉头动了动，朝屋门口的婢女招了招手，嗓门很高。
  “太子妃殿下既然有事要忙，为何还要我等在此等候？若是实在走不开，明日我等自会去请安，有事那时候说不行吗，非得这会儿把人拘在这……”
  张绣玲差使过来请她们的是自己身边一直照料的嬷嬷，且不说这身份，就这心思也比他人多了些。听到她这么说话，嬷嬷微微一笑，躬身。
  “娘子莫急，殿下在来的路上了。”
  另一人斜眉打量了嬷嬷一番，捏着帕子晃了晃，轻声笑道：“看来，太子妃殿下请我们过来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说，否则也不会让林妈妈在这里伺候了。”
  嬷嬷脸上笑意未退，微微垂首，言道：“娘子抬举了。”
  她这话音落下，其余人心中可老大不痛快了。
  按说她们这几人也是权贵之后，可偏偏与张绣玲站在一起就是差了一截。无论是家世背景，还是府中的地位，她们都望尘莫及。
  几人心中各有疑惑，但又不好表露，便也闷闷的饮茶，闲聊着。
  张绣玲听婢女细说几人的反应，心下已有了计较。慢悠悠饮了一盏茶之后，这才起身与婢女朝那边的华庭走去。
  长久等待实在让人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