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青色锦缎披风从后面搭在肩头，凤阳回过神来，微微转眸看着自己肩头的披风，把叹息咽下，道：“香薷，还没睡？”
  “近来天气虽然暖和了许多，可夜里到底还是有些风凉。”香薷低垂的眉眼显得很是温柔，她替凤阳将披风仔细系好。
  夜风拂乱香薷的几缕发丝，凤阳垂眸看着眼前这个女子。
  从八岁到二十七岁，她陪伴了自己将近二十年，一个女子最美好的年华，就这样蹉跎了过去。
  相爱是很难的，更多的是一厢情愿，像凤阳，亦或是香薷这样。
  凤阳知道自己此生不会再有超越于对凤梧那样的感情去给予别人了。
  若只是为了将就，此生不如独身一人。
  “凤阳，早些休息吧。”香薷笑了笑，月光落在她的脸上，把清秀的眉目映出了几分温柔。
  从少女到如今这个年纪，香薷早就不是从前那个单纯无知的丫头，她明白自己恐怕此生都不会成为凤阳心中最重要的人。
  但这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如今能够陪在他身旁，已经很是满足了。
  “香薷，你今年可二十又七了？”凤阳沉声问了一句。
  香薷微怔，心底起了几分酸涩，但仍旧是笑着点了点头，道：“是啊，一转眼已经那么大年纪了，时间过得可真快。”
  凤阳摇头，道：“怎么会，姐姐说过女子的价值永远不是用年纪来衡量的，也不是用容颜去估算的。香薷，你是个好姑娘，我希望你能有个好的归宿。”
  香薷指尖一僵，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开，缓缓道：“凤阳，谢谢你的好意。但是，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比眼下这样更好了。”
  香薷看了眼凤阳，清美绝伦的容颜上带着几分怜惜，但那双清澈的眸子中，却没有任何爱意。香薷苦笑，道：“这样，我已经很满足了。凤阳，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你不必感到内疚，感情的事情，没有值不值得，只看你愿不愿意罢了，我心甘情愿。”
  凤阳微微动了动唇，但仍旧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香薷把心里话说出来，感觉心情似乎也好了一些，淡淡一笑道：“凤阳，我知道你的眼里从来没有我，你从小喜欢的是……”她顿了顿，止住了话。
  那个人……已经成了回忆。
  碰触起来，便会忍不住让人觉得难过。
  香薷嫉妒过凤梧，哪怕她知道凤梧对她很好，可仍旧是控制不住的嫉妒她。
  香薷无数次的想，这世上为什么会有凤梧这样的人？
  能歌善舞，容颜倾城，偏偏还有那样的才华，她独立，她骄傲，她聪慧，她待人宽容，她比任何人都耀眼。
  这样的女子，没有人会不喜欢，香薷觉得很自卑。
  在凤梧面前，她从来都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角色，香薷知道自己没办法跟凤梧比。
  比不了，也罢。只要能这样陪在凤阳身旁，已经是她这辈子最大的幸福了。
  “香薷，回去吧。”
  凤阳眉眼越发清淡，好似跟身后那飘落的雪白梨花融为一起。
  正待他刚刚抬起脚时，忽然听见远远地传来几声清泠的琴音，轻拢慢捻，却犹如珠落玉盘般动人心魄。
  凤阳一怔，听出声音是从惊鸿堂传出来的，可如今夜色已深，又怎么会有人在惊鸿堂？
  难道是哪个弟子半夜跑惊鸿堂去练戏了？
  不对……梨园没有这样的琴师。
  凤阳心底忽然生出一抹异样的情绪，身为梨园如今的掌事人，他清楚的知道这绝对不是梨园的琴师，这样的琴技非常人所能及。
  “去看看。”凤阳眉心微蹙，转身朝惊鸿堂走去。
  如果不是梨园的人，谁会在半夜硬闯惊鸿堂，好大的胆子。
  除了凤阳，还有不少人都听见了。
  景浓，画堂，芳哥，张婶，苏晴……他们都齐声开始往惊鸿堂去，因为除了琴音外，他们还隐隐听见了有人再唱戏。
  那音色太遥远，有些让人听不清，可模模糊糊间，却是莫名的熟悉。
  离得越近，听得也愈发清晰，所有人的心底都死死被吊起来一样，心跳极快。
  声音清冽，犹如空谷黄莺，带着几抹淡淡的海棠香，魅人心神，让人为之着迷。
  就像是多年前，那绮丽的身姿摇曳的来到了上京，一手将梨园推向了巅峰。
  凤阳最早到惊鸿堂门外，却迟迟不敢推门。
  里面的唱的是一曲长生殿。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这是当年杨玉环死后，唐明皇心心念念去寻她下落，传闻在遥远的蓬莱山，有人再次见到了倾城绝色的美人，可天长地久却是个不可求的痴念……
  最后，到底是阴阳两隔。
  阴阳两隔……
  凤阳心头猛地一痛，他抬手推开了门。
  惊鸿堂很大，能容纳上千人，最前面的偌大戏台上，都笼着朦朦胧胧的轻纱。
  四周很黑，唯有舞台四周是一圈摇晃的红烛，星星点点，摇摇晃晃，脆弱而美丽，照亮了舞台。
  纱幔之后，有一人在舞。
  美人舞如莲花旋，世人有眼应未见。高堂满地红氍毹，试舞一曲天下无。
  这样的舞姿，很多年未曾再见到过了。
  荆台呈妙舞，云雨半罗衣。袅袅腰疑折，褰褰袖欲飞。雾轻红踯躅，风艳紫蔷薇。
  她抬手，是指尖堪化蝶的风情。她旋转，火红的轻绡罗裙犹如绽放的娇艳海棠，雪白的玉足上扣着一串银铃，伴着琴音而起，带着慵懒风情。墨发犹如云雾轻散，和裙角翻飞相映。
  柳腰轻，莺舌啭。
  唱的正是一曲长生殿中最后一幕，重圆。
  “碧澄澄云开远天，光皎皎月明瑶殿。行行度桥，桥尽漫俄延。身如梦里，飘飘御风旋。清辉正显，入来翻不见。只见楼台隐隐，暗送天香扑面。”
  声似冰泉乍破水浆并，让人为之心颤。
  “乍相逢执手，痛咽难言。想当日玉折香摧，都只为时衰力软，累伊冤惨，尽咱罪愆。到今日满心惭愧，到今日满心惭愧，诉不出相思万万千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