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难得的温柔
作者:墨倾长风      更新:2021-07-09 11:36      字数:3943
  寂静的深夜,床头一盏小灯幽幽映出一小片光晕。
  围守东宫的禁卫被撤走,令人意外的是,连叶兰雅都没来找麻烦,因此这一日一夜,东宫出奇的安静。
  楚清欢阖眸靠着床柱,眉心微锁。
  一个日夜不眠不休,就是铁打的也扛不住,钟平劝她去休息,被她拒绝了,并将他们都赶了出去,只有宝儿死活不肯离开,不过到底也哭累了,入夜没过多久便趴在小榻上睡了过去。
  她担心严子桓伤口感染发烧,一直不敢合眼,又忧心着他的心疾,宝儿边哭边说的那些话,一次次在她脑海里回放,在心里来回进出,反反复复……
  她最欠不得别人的情,但他的情,她不知该如何去还。
  他从未说过要什么,甚至连想法都未表示过,但她如今却是明白的,可是明白又如何,她无法给,给不了……
  想来他也是明白的,才从来都不说。
  还有两人的立场,他的病……
  这也是他从不奢求任何事物的原因,她想,他是怕自己要不起,许不起他人未来,所以把一切都放在心里,做个她眼中游戏人间的人,欺骗她,也骗自己。
  想到今日那支雷霆万钧充满杀气的箭,再想到离去时夏侯渊眸中的怒意与不敢置信,想必,他也是生气的。
  灯芯“卟”一声轻响,她睁开眼眸,却在睁眸的那刻,发现床上的男子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静静地看着她,苍白的脸落在床帐的阴影中,眸光温淡如水,显得有些不真实。
  她略有些意外,本以为照他的体质,怎么也得到明日才能醒过来。
  “醒了怎么也不说一声,”她将床帐撩高一些,又摸了摸他额头,还好,没发烧,便放下心来,凑近了他一些,“可要喝水?”
  “别忙。”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丝沙哑,“陪我说说话就好。”
  “等你伤好了吧。”她替他掖了掖了被角,“说话费力,等伤好了,你想说什么我都陪你。”
  他便微微地笑了,“难得你对我这么温柔,我若不抓住机会,怕以后就享受不到了。”
  她没有接话,拿过旁边温着的水,用勺子舀了递到他唇边,“喝点水,润润嗓子。”
  他听话地张了唇,喝了。
  有少许水渍自唇边溢出来,她拿了块帕子擦去,突然就想起当初在定边的边军大营时,她也曾这样给夏侯渊喂过药,到如今,都过去这么久了。
  “在想什么呢?”严子桓的声音含笑响起。
  她回神,才发现自己擦着擦着竟然出了神,将帕子放到一边,亦是淡淡一笑,“没什么,只是想起一些事。”
  他脸色虽不好,眸子却越发显得烟,定定地看了她半晌,轻声道:“楚楚,可是想夏侯渊了?如果想他,就回去吧,不用管我,我已经没事了。”
  楚清欢摇头。
  “不要总是为别人考虑,多想想自己吧。”她拧了铜盆里的巾子,抹去他额上的冷汗,“什么都没有自己的命重要,命没了,什么都没了。”
  他轻垂了眼睑,片刻,无奈苦笑了一下,“就知道瞒不过你。”
  “你就不该瞒我。”她收了手,淡淡道,“你也不用去怪谁,是我让他们说的。以后什么事都少操心,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你一个人哪操心得过来?顾好自己,这就够了。”
  “顾好自己……”他低低地重复了一句,唇边有淡淡的笑,似是陷入深思之中,许久没有说话。
  楚清欢亦沉默着,许久,她忽而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他抬眸,眸中闪过讶然,随即,他象是明白过来,看着她慢慢地摇着头笑了。
  到底,她还是向着夏侯渊,与他疏远了些,否则,又为何说这声对不起。
  他并不觉得她欠了他什么,更不想她与他之间存在距离,他想与她亲密无间,可以无关情爱,只为知己。
  他眸中隐有黯淡之色,却笑得风华无限,弯起的唇角一如以往相见,生动而瑰丽,几乎盖过了他此刻的病容与孱弱。
  他忽略过这声对不起,想起另一件事来,缓缓道:“你知道文晋每年都要举行祭天仪式,前些日子不知什么原因,夏侯渊的人突然闯进祭坛抢走了‘天眼’,令祭祀无法按例举行,你可知道为什么?”
  夏侯渊抢了“天眼”?
  楚清欢一怔,那次他跟她提及“天眼”时,她曾表示过想看一看,他当时便说只要她想要,他就去给她拿来,她当时不以为意,只道他随口一说,没想到他竟然真的这么做了,而且还是光明正大的抢。
  他是一国之帝,不是强盗,怎么竟也干起这种不顾后果的野蛮行径来。
  但这事是万不能跟严子桓解释的,也解释不清,总不能跟他说,她没见过“天眼”的样子,所以夏侯渊抢来给她看一看?
  莫说这话太荒谬,严子桓也绝不会信,反倒认为她敷衍,不想据实以告,两人之间徒增隔阂。
  可夏侯渊抢“天眼”的目的,除了她这位前朝公主“另有图谋”之外,还能有什么原因?
  “或许是因为我以前曾跟他提起过‘天眼’,他以为我喜欢才如此吧。”
  “是么,”严子桓点头,“他对你确实是好。”
  楚清欢没有答话,在这个问题上,能避则避,多谈无益。
  “白日里听宝儿说,傅相家的傅大公子来过,不过没有进来,只是在外面向钟平问了问你的情况便走了。”
  他轻轻“嗯”了一声,静默片刻道:“等下次他来,你见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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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晚严子桓的箭伤并未恶化,也未发烧,这让楚清欢很是庆幸,以为他的身体底子比她想像的要好得多,谁知第二日早晨,他便发了低烧,人也陷入了昏迷状态。
  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齐候在东宫,不间断地为他看诊,人人脸色凝重,东宫里的人更是忧心如焚,既担心,又恨不得能以身代受。
  宝儿的眼睛整日里都红着,眼泡肿得象是轻轻一碰就能碰下皮来。
  治病的事,楚清欢插不上手,但她始终默默站在一边,不去看那些来来去去的太医,也不去看阴沉着脸坐在一旁的萧天成,只看着床上那个似乎随时都能羽化而去男子,什么都不想,就这么静静地看着。
  因为是低烧,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并未泛起红晕,更显得睫毛密长乌烟,但也正是因为这样的低烧,才让人心情沉重。
  本来这样的温度不至于昏迷至此,但那些断断续续落在耳朵里的或明显或隐晦的言辞,都在明白地告诉她,他的心疾不容乐观。
  先天性的心疾,就算前世那么发达的医学水平,都未必能完全治愈,何况是这里。
  过度劳累,过度忧思,再加上湿气入侵,还有……那最伤根本的一箭!
  那靠近心口的一箭,终使他承受不住。
  “如果慕儿有个万一,你与夏侯渊都要给他陪葬!”对面,萧天成厉然阴冷的声音含着浓浓嗜血之气传来。
  她抬头,对上他布满血丝更显戾气的眼睛,她发现,这个向来无情至让她以为他身上流的血都是冰冷的男人,一夜之间鬓边多了几许白丝,保养得当的脸仿佛老了好几岁。
  这个对别人从不心慈手软的男人,对于这个唯一的儿子,到底还是有着真切感情的,虽然她不知道,这种感情到底是出于父子血脉之情,还是出于后继无人的忧虑。
  她不去深究,只是寸步不移地守着严子桓,累困到极处便在床边上靠一靠,靠不了多久便又会突然惊醒,心中象是有根看不见的丝线在牵扯着。
  她不敢睡熟,因为怕自己该醒来的时候没有醒。
  所有人都看不下去,劝她去休息,她不为所动,只有萧天成在沉沉地盯了她一眼之后,甩袖抛下一句话,“若不是因为她,慕儿也不会有事,就该让她受着。”
  她冷眼对之,根本就不在意他的态度。
  如此不眠不休过了六日,在一个灯烛将尽,天色泛白的清晨,她靠在床头陷于浅眠时,突然被脸上冰凉的触感惊醒,蓦然睁眸,一双充满疼惜的眸子映入眼帘,见她醒来,那眸子渐渐染上了笑意,狭长眼梢往上挑起。
  他的手在她脸上稍稍停了一下,才慢慢收回,然后,他说:“吓着你了?”
  他又说:“放心吧,我是属狐狸的,命有千年,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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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那日下了泼天般的大雨之后,之后的日子都阴沉沉地不见一丝阳光,再过了几日,更是下起绵绵细雨,日夜不停。
  叶兰雅坐着步辇,等着长福宫的太监出来回话,夜晚湿气重,头顶的伞并不能挡去所有雨丝,她艳丽的红色宫裙下摆已被淋湿,可见已经等了很久。
  而撑伞的宫婢,便是头发衣服尽湿,却不敢动上一动,尽量不让叶兰雅淋到雨。
  “娘娘,陛下已经歇下了,娘娘等明儿再来吧。”不多时,一名中年太监快步出来,走到步辇前躬身说道。
  “歇下了?”叶兰雅顿时柳眉一竖,等了一晚上等到这样的结果,就算脾气再好也忍不住,当即厉声道,“刚才你说陛下在批折子,不便打扰,好,本宫就在外面等着。等到现在,你又说陛下歇下了,你到底有没有把话传到,有没有将本宫放在眼里?”
  “娘娘息怒,奴才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不将娘娘放在眼里。”太监软着调子陪笑,“娘娘的话,奴才自然是传到的。只是陛下这几日忙于国事,未能好好休息,今儿个身子有些乏,批完折子便歇下了……”
  “忙于国事,我看他是忙于去东宫和缓父子之间的关系吧?”叶兰雅红唇一撇,抿出一抹冷笑,“从太子回来到现在都多少日子了?本宫每日都来求见,次次被拒,不是在御书房与大臣们商议国事,便是在批折子不可打扰,要么就是歇下了,或者谁也不知道他去了何处。”
  说到此处,她一顿,向眼前两边扫视过去,但见人人都低着头,一副低头聆听大气不敢出的样子,更是冷笑连连,“你们用得着做这副样子给本宫看?若是真怕本宫,也不敢处处拿幌子来搪塞本宫,更不敢时时在后头盯着……你们当本宫不知道?不就是怕本宫去东宫找太子麻烦么?放心,本宫还没这么蠢,自不量力地去碰人家的白刀子……”
  “不过你们也给本宫记住,本宫不是可以任你们搓圆揉扁的,更不喜欢被人前后不离地跟着。”她目光一沉,停在那太监脸上,“公公,今儿个你说陛下歇下了,本宫不会为难你,马上就会离开。但是,明日晚上,本宫希望能够见到陛下,若见不到……公公可是知道本宫的性子的。”
  那太监眼里闪过一丝不悦,但半躬着腰掩饰得很好,依然笑着回道:“娘娘高看奴才了。陛下想见谁,不是奴才能作得了主的,即便娘娘将奴才杀了,奴才也不敢应承娘娘一定能见得到陛下。”
  叶兰雅被他几句软中带硬的话给刺得脸一白,之后又是一红,明白他说的是事实,萧天成想不想见她,确实不是这奴才能作得了主的,况且他是萧天成的贴身太监,以她现在的处境又如何能处置得了他。
  但话虽如此,但心中到底又气又恼,却又不得不强忍着,指甲用力掐进掌心,直至痛至麻木,心中的怒气才给压了下去。
  足足默了半刻,她才命步辇回转,回兰香殿。
  那太监恭敬地躬身,等到她远去才直起身,眼里却多了丝显见的不屑。
  一回身,却见到殿门大开,萧天成站在门口,神情不明地望着叶兰雅离去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