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缩小后的吉尔伽美什表面人畜无害，相貌精致的少年时常带笑，走到哪儿都会让人心生好感。可谁会想到，他最做得最顺手的就是纯洁笑着看着人类去死呢？
  而且，估计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过山车在几乎成九十度垂直的狭长铁轨上急速前进，疾风吹得过山车上的人眼睛都快要睁不开，所过之处唯有尖叫声被远远抛下，所有乘客惊恐之余又格外兴奋——只除了前两排的两个大人例外。绮丽的表情全程都没有变过，目光偶尔倾斜，坐在她身边的少年双眼格外明亮，像个正常的人类孩童一般配合着过山车变换的高度惊呼，那兴奋劲儿看起来倒不像是装的。
  毕竟他的确很兴奋。
  “哐——哐——”
  这些细小的声响被激烈的轰鸣与人声遮盖了过去，十分地不明显，但却清晰地传递到最前方的女人的耳边。这相当于是一种预警，在不为人所知的地方，预示着即将可能会出现的危机。
  铁轨的颤动已经过于频繁了，似是被某种不可抗力强行软化弯曲，表面上看起来与之前没什么区别，可内里却是成了一团糟。过山车绕完了一圈，最后还会在先前经过了的最高处再环行一周，那时候的结局显然能够预见。
  像是只过了几秒，绮丽的面前便是又一次即将攀顶的起点。
  她身后的人——包括卫宫切嗣收养的那个小子——全都屏气凝神，时间若是凝固一瞬，面上各色各异的表情看起来可是格外精彩。然而，她的视线又一次落到吉尔伽美什身上，就见那少年不知何时松开了扶手，安全带也没有绑上，就这样轻轻松松地扭过头向后打量。他打量到了什么绮丽都能猜到，估计嘴边挂着明媚的笑容，猩红色的眼眸眯起，心里想的全是对人类丰富的情感的嘲讽。
  卫宫切嗣好像也察觉到了，自故人重逢之后就没有多少变化的面色顿时僵住，眼里全是不敢置信——
  【吉尔伽美什，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绮丽警告。
  【哎呀呀？】
  几乎就在同时，少年清脆的嗓音就在她脑中响起，【难道不合你的心意？不可能吧，你不是最喜欢这样的场景吗？】
  他怀着看热闹的心情动了手脚，没人阻止的话，如今全车的普通人就是全军覆没的下场，顺便还能搭上一个曾经的魔术师杀手，难道不好么？作为一个乖巧尽职的从者，少年好心地代劳，刹那间滋生的惊慌恐惧等等负面情绪，还有人类痛苦挣扎的模样，不就是言峰绮丽那个女人的最爱嘛。
  还是说——
  【绮丽呀……你对卫宫切嗣，还有兴趣？】
  口吻还是那么天真，但危险的气息却隐隐透漏出来了，至少底下的铁轨就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不着痕迹地又颤了一下。
  在主从的交谈间中了一枪的男人也感受到背后一寒。
  对于这番颇有些意味不明的话，绮丽倒是没怎么在意。脑内交流放在现实也只是极短时间的事儿，她忙着收拾吉尔伽美什不动声色折腾出来的篓子，把弯掉歪掉软掉的轨道轻轻掰回来，无视掉身旁英灵明显表现出的不满。
  在卫宫切嗣干涉之前，她就已经将麻烦解决了。后来过山车安稳地放慢速度，停在了最终的出口处，一群经历完跌宕起伏的游客意犹未尽地下来，完全不知道自己差点因为某个英灵的心血来潮丢了性命。
  最前排的四个“游客”是最后才下来的。
  卫宫切嗣没发觉自己把养子的手握得有多紧，他拿不准言峰绮丽和吉尔伽美什要干什么，埋藏许久的情绪再度从心底翻了出来。只不过，他这边这般警惕，被警惕的那两个危险人物却是连个眼角余光都没给他。女人和少年手牵着手，看起来和谐，不过仔细点看就能发现，那小鬼……几乎是被拖着走的。
  刚刚还如临大敌的卫宫切嗣：“……”
  怎么回事，他的存在感什么时候这么低了？
  ——其实根本不是存在感低不低的问题。
  吉尔伽美什现在很不高兴。
  从被绮丽拖走的那一刻起，少年的面部表情和肢体动作都明确地表明主人内心的不愉快。绮丽自然注意到了，面上不显什么，心里却觉得有点稀奇，变小之后的吉尔伽美什还是第一次在她面前这么阴郁，说不得要琢磨琢磨……
  这小子怎么了？
  绮丽想了想，也没找到头绪。
  她不觉得自己阻止吉尔伽美什闹腾会得罪他，只当成心理年龄与外表同时锐减的英灵心血来潮，想一出是一出的，谁知道他的兴致什么时候就来了。
  然后当着她的面，吉尔伽美什就更加不高兴了。
  有闪闪发光美少年在的地方无论多偏远，都会惹来大波路人的火热的目光，连带着相对低调的女人也跟着引人注目起来——明明手早已经松了，他俩一前一后挤在越来越庞大的人群里，距离拉得越来越大，绮丽还能被认出来。
  如果可以的话，她很想丢下英灵转头就回，只可惜还有任务在身，而且……她的眼前是无数晃悠着的脑袋，刚刚慢下脚步，没过多久，就有个陌生人牵着个小孩儿，往她这儿领。
  “太不小心了，妈妈怎么能让自家小孩儿跑那么远呢？”
  面善的中年妇人面上浮现出不赞同的神色，一边温声指责，一边不由分说，将那孩子的手硬塞进了绮丽的手里，末了，才露出宽慰的微笑。
  “这孩子真听话。”
  绮丽先没说话，垂眸看了一眼，恰好重新摆上无辜神色的少年也仰头看她，眨眨眼，还很腼腆地笑了。
  “……”
  所幸被这扮乖的表情闪了满眼的人是她言峰绮丽。女人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再看向那个好心路人时唇角就微微勾起，很客气地道：“太感谢你了，我以后会注意的。”
  那路人这才安心，温柔地摸了摸少年的头。某壳子里全是黑的英灵任她摸完，居然还不消停，转身面向绮丽，伸出手——
  绮丽的神色有一瞬变得高深莫测。
  吉尔加美什的手臂还高高举着。
  好心路人停下脚步，回头疑惑地看了看。
  很好。
  在有更多人注意到她们之前，绮丽面色如常地略微俯身，手一用力，就将少年抱了起来。四周传来了善意的笑声，像是在说这孩子好可爱，于是，可爱的少年——吉尔伽美什顺势勾住了绮丽的脖子，耳朵不经意地擦过女人面颊，又在她倾洒而下的发丝间蹭了蹭。
  绮丽就这样抱着人走了一段路，最后在游乐园中心的喷泉旁边停了下来。
  “你今天挺有兴致呢。”
  言外之意，你今天犯了什么病。
  “嗯嗯。”
  你猜呀。
  在外人眼里亲亲热热的“母子”俩抵着耳朵说了许久悄悄话，后来，看着有些冷淡的女人忽然露出了点惊讶。那金发的少年将脑袋埋在女人的颈窝，将猩红的眸子遮掩了下去。
  “放心吧，我还是很讨厌你的。言峰绮丽……”
  你这个女人啊，不就是喜爱玩这种戏码么？
  后面的话音绮丽竟是听不懂了，吉尔伽美什说的并不是日语，并且没有给她翻译的意思。她没想较真去找系统翻译这小子说了什么，反正肯定不是什么好话。然而，就在这时，她被一个出乎意料的动作弄得稍稍愣了神。
  耳垂突然一痛。
  绮丽托着少年身体的手顿时松了，吉尔伽美什也就跳到了地上。她能深切地感受到耳边的刺痛，这小子下口可真狠，肯定是咬得出了血了。只不过，她却没有管自己身上还在流血的地方，视线下意识地望去时，就见已经远离喷泉跑到路边的少年悠悠回头。
  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只能见着口型。
  ——找……到……
  找到了。
  我找到了。
  原来，果然就是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