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的晚上，我刚躺下手机响了，一看是交警事故科长吴振华打来的：“鲁政委你过来一趟吧，这里一死一伤，我们在城西去平川的公路上田家村道口这呢。”
  急忙穿衣叫车直奔城西，来到现场一看，这是个摩托车与大货车追尾的事故。
  吴科长手指着介绍说：“这里刚才先后发生两起交通事故。先头是这辆大车把一台摩托车撞进了路沟里，接到车主报警，值班民警吴海贵和杨楠过来出现场。120急救车刚把伤者拉走，他俩正在勘查现场，突然见远处的公路上有车射着灯光飞奔而来，快到近前辨别出是台摩托车。可对方看到警车停在路上闪着灯，它不但没减速，反倒加大油门直冲了过来。俩人还没来得急反应，就听咣当一声巨响，这摩托猛然间竟钻进了肇事大车尾部。”
  “受伤的那个有生命危险没有？”我觉得这真是太惨了，不由插嘴担心地问。
  吴科长接下来介绍说：“驾车的儿子撞得**迸裂当时死在车下，后座上的父亲估计不会有太大的事，他被弹飞摔在公路上，造成双腿多处骨折。听说这爷俩儿本是进城去面粉厂上夜班，没想到半路祸从天降，瞬间父子阴阳两隔。”
  “怎么会瞪眼往大车上撞呢，咱们勘查现场时在大车前后路面上放夜光警示锥没有？”感觉此事很蹊跷，我怀疑自己的人有责任，就瞅着吴振华问道。
  吴科长一脸难为情地说：“我问他俩都说放了，可围观的群众有人说没放。政委你说这俩人一个是纪委书记杨春晖的儿子，一个是大队长吴海仁的弟弟，我一个小科长也不好深究呀！”
  我觉得事情复杂了，就拨通手机在电话里向鞠局长做了情况汇报，之后建议道：“局长，凭我的直觉，估计死者家属不会善罢甘休的。自己刀削不了自己的把，此事交警的人应该回避，最好让局治安科过来介入调查，弄清真相，免得将来留下后患。”
  很快治安的人就被局长派过来了。我向方毅科长交待道：“你们连夜去村里找目击者取证，一定要给我弄清楚事出之前，吴海贵和杨楠在路上究竟放夜光锥没有？”
  “好鲁政委，我们立即去办，明早上就把取证的笔录送到你办公室。”方毅说着就领人开警车去田家村找目击证人了。
  早上打开办公室门，昨晚治安科的取证材料已摆在了案头。我拿起来一看，尽是些摆了路锥的证明，面对这如出一口的言词不由摇摇头，觉得此事没有那么容易就了结的，将来肯定要掀起一场大的波澜来。
  果然不出所料，下午死者的母亲田洁来局里大闹，她进了我办公室就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哭着大声音叫嚷道：“我儿子死得好冤啊！必须让吴海贵和杨楠给我儿子偿命，是你们警察害死了他！”
  “快起来！有话咱慢慢说。”我急忙起身前去想扶起他，可没想到她沉重的身体一歪，倒在了地上人就没气了。就赶紧到门外喊人，吴秀成等人闻声赶来，大家费了好大劲才把她抬到了床上。
  头一次经历这样的场面，大家都不知如何是好。我用手指掐着人中惊恐地喊道：“快醒醒，你醒醒！”
  喊了好一会儿她才明白过来，用手摸着上衣兜有气无力地告诉说：“兜里有药，你们别害怕，我这是心脏病犯了。”
  我紧忙伸手掏出药片，倒杯水帮她服下去。老半天田洁才缓过劲儿来，她哭着告诉我说：“我们家那个人回忆说，那天你们警察根本就没摆路标，只见路左侧停的警车亮着警灯，右侧黑咕隆咚的，让你们的警灯一晃根本看不到前面还停着台大车呢。这样才撞在大车上的，我儿子纯是让你们警察给害死的。”
  “就是考虑到怕这事弄不清楚，先前局里特意让治安科做了详细调查，有目击证人的口供在，不是你说的这样。”我耐心地跟她解释道。
  “那也是在你们人授意下出的假证，没想到警察办案还弄虚作假，如此瞒天过海，你们这是变着法儿地坑害我们老百姓。”她不服气地埋怨道。想了想，抬头瞅着我问：“我有证人，你能去调查吗？”
  我知道田洁说的话十有八九都是真的，觉得治安科的人肯定是从中做了鬼。做为人民警察这是绝对不允许的，可这家丑不可外扬。瞅着眼前这个四十多岁的母亲，特别同情与可怜，就内疚地说：“我们办案是尊重事实的，如果你能提供确切的证人，我会对此事做进一步详细调查。”
  “我们屯的张春林和杜晓辉可做证，不过现在没在家，都在松江西的唐家店排污站打工呢，他俩儿会告诉你实情的。”见我如此表态，她停止了哭泣瞅着我胸有成竹地说。
  此刻我瞅着眼前这个可怜的母亲，觉得查清此事的究竟，是自己这个政委与分管领导义不容辞的责任。就诚恳地跟她说：“好！你先回去听信，我这就带人去唐家店，如果我们警察有问题，我一定给你查清楚，还你一个公道。”
  “那行，你得给我个公平的结果。”她眼泪汪汪瞅瞅我，半信半疑地走了。
  抬头望望窗外正扬着雪花，面对这挠头的事儿，我从未想过把这烫手的山芋甩给鞠局长，也没有顾虑杨楠和吴海贵都是局班子成员的家人。此时，自己心中只有公平正义，决心弄个水落石出，给受害人家属一个满意的答复。
  肩上担着这使命，我转身下楼，与司机小艾开车顶着雪就上路了。觉得这次不能再用治安的人了，顺路在东岗派出所叫上刘洪伟，火速赶到了唐家店排污站的建筑工地。
  时值数九隆冬，这里建筑工地上的混凝土活儿早就停工了，一幢幢连窗户门都未安的毛坯楼静静地在风雪中矗立着，工地上到处布满了埋设管道的沟壑，满目是大堆大堆的建筑垃圾，还有乱七八糟的施工设备，外面根本就见不到一个人。
  “估计这里的人早就回家猫冬了，这里怎么会有人呢？”刘洪伟所长瞅瞅我，他指着空旷的工地失望地说道。
  我觉得田洁她不能说假话，就建议说：“上百里路来了，咱们几个分头找找吧？”
  费了很大的周折，最终在紧后头的一幢楼里找到了张春林和杜晓辉，他俩正与另外几个人一起从楼里往外清理建筑垃圾呢。就把他们领到一间用建筑模板挡着窗户的背风房间里，用木板搭起桌子，开始了询问。
  说明来意后，两个人都直摇头，张春林说：“那件事我们已经给你们出过证了，别的我再也不知道呀。”
  “如果提供伪证，是要追究法律责任的。再者说，你们咋去面对本村里死去的孩子，好好考虑考虑吧，从良心上能不能过得去？”我看出了两个人有顾虑，就上前耐心地劝说道。
  刘洪伟能说会道，吓唬他俩说：“这要是小事我们政委会亲自过来吗？再不说实话，一会儿就把你俩带回局里去，你们自己掂量着办吧？”
  “给你俩一次机会，如果现在能说实话，以前做伪证的事儿我就不追究了，就大胆如实地讲吧？”听了刘洪伟的话，瞅着对方有些害怕，我就趁热打铁劝说道。
  “那我就实话实说了，先头你们的人来找时我俩说了假话。”杜晓辉低下头满脸通红。
  “那你说说，到底是咋回事？”
  杜开口告诉说：“那天死了人后，是那个胖警察把我俩叫过去的，他打开了警车后备箱拿出路锥，让我和张春林抱着帮他们摆到马路上去的，当时好几个在场的村里人都看见了。”
  “那你俩上次咋没说实话呢？”知道他所说的胖警察就是吴海仁的弟弟，我跟着问道。
  张春林瞅瞅我，有些胆突地告诉说：“当晚你们的几个警察把我俩拉上车，各递给一包中华烟，对我们讲：‘出现场的警察也不容易，摊上这样的事儿弄不好就得打了饭碗，你们今天一定要帮这个忙。’当时就是觉得挺同情你们的人，再瞅瞅着手里的烟，真让我俩受宠若惊，只好按照他们的意思给出了口供。”
  真相大白了，取完了口供笔录返程往回走时已雪住天晴，太阳从天边露出了脸。
  坐在车上我在想：“吴海仁和杨春晖他俩这些天肯定是在暗地里做反面工作呢，都企图隐瞒真相想逃脱责任，袒护自己。此事若秉公处理，自己肯定要得罪这两个局领导。”
  应该说来局里这些年，每逢看守所里年节搞福利，杨春晖从没落下过自己这个副政委，我对他儿子的事这样无情，也觉得从感情上无法通过。
  对吴海仁来说，其一向对自己不满，前些日子吴振华曾告诉说，他前不久还在交警队里当众无中生有，说私自放掉违法车辆，吵吵嚷嚷地造谣埋汰我呢。对此事的处理上，虽说自己不是那种心胸狭窄，没有度量的人，他肯定会认为我这是在报复。
  思前想后，此案虽说涉及到处分自己所分管的民警，又牵扯到两名局领导，可歪曲事实，昧着良心袒护这俩人自己咋也做不到，于是回来后第二天就把情况向鞠耀局长如实做了汇报。
  见局长低头不语，我知道他是在为难。就道出了心中的想法：“鞠局长如果你不好开口，吴海仁和杨春晖那儿我出面做工作。咱们若隐瞒真相袒护自己的民警，无法向死者家人交待。这是必会造成田洁越级告状上访，将来上头真要是查下来，有一天此事真相大白了。咱全国公安局的名声可就毁了，到时候咱俩还得被追究领导责任。”
  “如果正常处理的话，这两个民警应该承担多大的责任？”鞠局长瞅了眼我，顾虑地问道。
  我知道他是担心这两个人被辞退无法与杨春晖和吴海仁交待，就宽慰他说：“这起事故我研究过了，按交通法规说，死者是无证驾驶，当时见前面警灯闪烁他是以为警察在设卡检查。因为他知道无证驾驶是要被拘留的，还得罚款两千呢。如此一来，俩人为逃避检查，在夜晚视野又不好的情况下超速行驶想闯关卡，这是造成事故的主要原因。”
  “按你这么说咱们民警该担多大责任？”局长还是不放心。
  我瞅瞅他分析说：“咱们民警没放反光锥仅是工作上的失误而已，在这起事故中属次要责任。对他俩是得给处分，可怎么也不至于丢掉饭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