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春安一径沉默，却丝毫不影响大师傅的发挥。
  他眉飞色舞撇嘴摆手地说道：
  “可巧，那个倒霉的愣头青也不是枚无缝的蛋，还主动给人递把柄。
  他收了地主老财家的狗崽子当儿子养，还大张旗鼓上了自家虎口，被人写匿名信一状告上去了，说他思想觉悟落后，不堪为人民群众表率。
  我看哪，他这个官儿是当到头咯！说不定还得被打成落后分子被批抖，啧啧。
  我老板等了这么久的当官机会，这不就来了么。得谢谢那个倒霉蛋愣头青，好人呐！”
  新闻终于告一段落，大师傅期待地看向投缘的兄弟，等着他的反应。
  宋春安默然片刻，把脸转到另一边。
  “师傅，我这晾得有点冷，赶紧搓完我去池子里泡着暖暖，我媳妇跟闺女也快洗完出来了，还得在外头等我。”
  大师傅没得到预期的捧场，有些小小失望。
  但他到底是个干一行爱一行的先进工作者，时刻不忘做好本职工作，听见客人的要求，立马配合起来，卖力地快搓一遍，又帮忙给打上一遍香胰子，这才热情打过招呼退开。
  也就是这会儿澡堂子里客人少，他才有这许多工夫在这里跟人闲磕牙。
  他是单位的老员工，领的基本工资加提成，因而得想办法让每个服务过的顾客满意，争取全发展成回头客。
  这才是他工作热情的动力跟源泉。
  至于私底下偷偷拿老板跟他的乡长亲戚当谈资，那也无伤大雅，谁还能真当了真？
  就算当真了也没啥，民不与官斗，难道还能找到乡长头上去？
  不是他说，在东安乡这地界，乡长那就是天！
  天高皇帝远，他抱上的就是最粗的那根大腿，出门都能横着走，光只是背后扯两回闲篇，已经很低调了好吗！
  搓澡师傅过完嘴瘾，盘算着到手的提成，怀抱着又逮着一个回头客，将来能赚取源源不断提成的美好愿望，隐秘而欢喜地笑笑，全然没当回事。
  宋春安更不会有其他反应。
  他默默沉入热气蒸腾的池子里泡着，水汽氤氲了他本就低垂的眉眼，瞧不出半丝不对。
  半个钟头之后，宋春安穿戴整齐，出来等候李胜男娘俩。
  他时间掐得极准，没等五分钟，那娘俩说说笑笑出来。
  宋瓷带着一身水汽，仰着一张白里透红的小脸，哒哒哒跑来喊爹要抱抱。
  宋春安一把捞起闺女，在她嫩呼呼的小脸上响亮地亲两口，逗得闺女直笑，他这才心满意足地给她拉起围巾扣上帽子，提着自己换下来的一包脏衣服，迈步出去。
  李胜男先一步去柜台结账退押金，手里提着她自己个儿跟闺女的脏衣裳，同样捂得严严实实的。
  一家人很快出来，宋瓷捂着空虚的肚子，隔着厚厚的围巾瓮声瓮气喊：
  “爹，吃羊肉汤！”
  宋春安也闻见隔壁院子里传出来的香味，冲媳妇使个眼色。
  李胜男会意地抿嘴笑笑，悄悄上前敲门。
  铁门打开一道缝，空气中弥散的羊肉汤香气愈发浓郁。
  李胜男回头指指抱着孩子的宋春安两人，低声跟警惕地把着大门没放的女人说两句什么，又掏出钱递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