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不负我心
作者:漠北桃花      更新:2021-07-07 01:22      字数:11753
  五月的草原,天高云淡。
  鄂尔浑河畔新搭建了数十顶大帐,与上游的哈拉和林的帐篷林立遥遥相对。用河水流送的巨大圆木被用作搭建时的柱子,精工织就的羊毛毡和绒毯从牛车上卸下作为苫布,更不用说运来肥嫩的羔羊,银壶里的新鲜牛乳,玻璃盏中的西域美酒,诸多酒食都被安放在崭新的杨木桌上苍穹龙骑。支起的巨大铁锅下燃烧着松木,锅中的沸水翻滚不止,薰腾的热气挟着肉香冲向空中。
  在往杭爱山脉的方向上,一座石头堆成的小山平地而起,敖包顶端插着柳枝与神幡。石堆下散放着整个的羊头,浇在石块上的美酒徐徐散着香气,火真别吉公主大婚之日若是天气晴好,或许有人相信就是这些祭品在冥冥之中起到的作用。
  杨康自然不会单纯地指望萨满的祈祷词,作为备选方案的帐子已经打扫干净,到时若是天气有变,就可将宴席移至帐内。他镖局的手下都参与到了筹备工作中,运送收点物品对他们来说是家常便饭,手到擒来,眼看一切都安排妥当,他走进中间一顶帐子,就见华筝正坐在妆台前面,美丽佳丽正陪她摆弄妆台上放满的瓶瓶罐罐。见他来,美丽便站起身挡在妆台前面,叉腰拦着路,“去去,哪有婚礼前就随便见新娘的?”
  “小小年纪哪儿有这么多规矩。”杨康一面笑道,一面施展步法,闪身绕过她来到妆台前面,对华筝道,“猜,这是什么?”
  华筝侧眼扫了一下,“我东西都齐了,你又送什么来?”说完,她随手掀开雕花的檀木盒盖,上面金丝嵌珠扭成的搭扣“啪”地一声弹开,只见妆盒里面如水般光滑的锦缎包裹着一个扁平的小物件。她拿起来掂了掂,“镜子?镜子!”
  她忽而想到什么一样,眼睛一亮,双手将东西捧起来,小心翼翼地拆开。先露出的是金底嵌玉的背面,翻转过来就看见亮晃晃白灿灿的一片镜面。
  杨康在旁解说道,“之前威尼斯出产的玻璃都是绿色,要加入氧化锰才能中和铁的颜色变成透明,工匠们试验了许多种矿石终于成功了,只是透明度还不够好。现在的工艺能做出的玻璃除了是绿色的,各方面的工艺都已经很不错了,能做出很平整光滑的镜面,玻璃反面涂了水银,再上了生漆,等能找到方法镀一层薄银,能把自己照得更清楚。”
  华筝爱不释手把镜子举在半空中,正好映出妆后的面孔。这面镜子虽说不如现代的那般纤毫毕现,但比起模糊的铜镜来说,色彩真实又轮廓清晰。她看了又看,突然叫道,“佳丽!我就说眉毛涂太浓了啦!”
  佳丽嘻嘻笑道,“才不呢,就这样才好看,不信你问他。”
  杨康摆摆手,“不要牵扯我,怎么样都好看。”又对华筝道,“你不看看里面还有什么?”
  华筝这才把目光重新投向盒子,扳动夹层的机关,这次露出来的是一个扁平的小匣。杨康将匣子的正面对准地面,启动机关,就见数十根银针齐射而出。华筝赞叹道,“暴雨梨花针?”
  “非要用这么俗的名字?”
  “难道你有什么有新意的名字?我才不信!”
  杨康将针收回,填回盒中,“你可以用你的玉蜂针或者你师妹的冰魄银针来填补,其实我本来想看看改进的火枪能不能做成随身携带的大小,但是目前来看有点难。”
  华筝将木匣包好放在一边,“这个机关用着不熟,先不带了,带了怕又误伤着人。你不用担心,我基本的防身能做到,迷烟毒药,该备的也都备在身上了。”她一面说,一面指了指妆台上的瓶瓶罐罐,那里面装的显然不是胭脂水粉,指完又自嘲道,“真不知道这是结婚还是打仗。”
  “当然是打仗,还是场硬仗。”
  华筝眨了眨眼,“只要比之前跟都史,还有跟郭靖那次下场好我就心满意足了。我跟你说,我早年曾遇见一个云游和尚,说我命中桃花带血,若要结婚肯定会带来血雨腥风,最好一辈子……”
  杨康见她开始胡编,笑着阻止道,“行了行了,你安心享受着美人帐下犹歌舞的待遇,小兵我去打头阵,还有一堆客人要接待引领腹黑boss:恶魔双胞胎全文阅读。”
  华筝点头笑道,“辛苦你了,这破仪式完了,我们补一个真正的浪漫婚礼吧,旅行结婚怎么样?你说巴黎还是巴厘岛?”杨康道,“好地方多了,去这种穷乡僻壤干嘛?你先前还说要堂堂正正地昭告天下,现在又后悔嫌烦了?”
  华筝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可不是烦死了么,快要累散架了。”杨康笑道,“坚持一下吧,难道想临场上演落跑新娘?”“就算想跑,我也得跑得过你啊!”她指了指身上的长裙,“就算是我轻功最好的时候,带着这种东西也跑不过你好么。”
  的确,这场婚礼与其说是欢快庆祝的喜事,不如说是昭告天下的秀场。蒙古的王公贵族悉数前来,接待起来耗时费力,可这并不是最大的难题。最头疼的还是那一群身手出众,脾气各不相宜,之间关系又错综复杂的江湖人,哪怕稍有过节,忍耐不住出了手,就会一发不可收拾。
  远途而来的宾客一律先安置在附近的驿站,还要尽量安排众人的路线时间错开,但凡武林中人前来,一律由他亲自迎接,带领到席位上,以免再生事端。
  此时晨光未散,就见远远一辆马车施施而来。杨康早已得报,纵马飞奔到还未停稳的马车前。车中人闻声掀开车帘,只见她梳着妇人发髻,剑眉入鬓英气十足,怀中还抱着一个玉雪可爱的女童,约莫四五岁,扎了团髻,扒着车窗向外张望。杨康掉转马头,与马车徐徐同向而行,一面隔着车窗问好,“尺姐姐一路辛苦了。”
  裘千尺笑道,“还知道来请我,算你们两个小鬼有良心。”
  “那是,尺姐姐的喜酒请我们喝了,如果不还请,也太说不过去了。绿萼第一次出谷,一路上可还习惯?”
  公孙绿萼尚且年幼,不大认得人,见杨康问他,只含羞点了点头。杨康又道,“可惜谷主不能一起来。”裘千尺嘴一撇,“他那个人只知道死守规矩,说不能因为俗事出谷,就算来了也是不喝酒不吃肉,平白扫了你们的兴。不用提他,华筝小妹在哪儿?”
  此时马车已经停稳,杨康送她到华筝的帐篷,“尺姐姐先带绿萼去看她,她念叨着见你们很久了。时间还早,你们先聊着,过后再入席也无妨。”
  裘千尺的事一直让华筝颇为惦念。她此行带着幼女从绝情谷远道而来,一路车马缓行,足足走了几个月。这是她婚后第一次出谷,若是一切真如原著般发展,或许等到她回去时,公孙止就和侍女柔儿私奔了。
  如果公孙止够聪明,能够销声匿迹,或是再伪造个死亡就完美了。其实杨康不信像公孙止那样薄情冷血的人,就能真的和那个柔儿相濡以沫过一辈子,让他在外颠沛流离,忆起在谷中的权势地位时徒然悔恨,也算是他背叛妻子的惩罚了。至于裘千尺,与其一辈子被花言巧语蒙蔽,或是兵刃相见,发展成一对你死我活的怨偶,倒不如趁早放手。
  杨康一面想,一面去迎接下一位宾客。耶律楚材此时在蒙古位高权重,他此次前来带着夫人苏氏还有三个子女耶律铸、耶律齐、耶律燕早早赶到。三子皆年幼,自然带了众多仆从照顾,足足坐满十几辆马车,浩浩荡荡而来。然而这也不过是表面荣华,窝阔台不理政事,大哈敦脱列哥那自有亲信,耶律楚材作为成吉思汗的遗臣此时颇受排挤,已经隐隐有被排挤出政治中心的苗头。杨康和华筝早已邀他急流勇退,并承诺封地中会有他的一席之地,此时见他来,便知是投桃报李之意。
  耶律楚材长子耶律铸年纪十岁,颇为沉稳,女儿耶律燕还在襁褓之中,次子耶律齐居于其中,还是活泼好动的年纪。几人正说话时,突然听见耶律齐轻轻地惊呼一声,顺着他视线看去,就见一个白发老头蹲在地上,一根手指压着嘴巴发出“嘘”声,样子颇为滑稽。
  耶律齐立刻抿紧嘴唇,还欲盖弥彰地将视线挪开,幸而旁人并未注意到那老头是嘘给耶律齐看的。杨康暗自琢磨,耶律齐是周伯通私自收下的徒弟,而周伯通又是他的师叔祖,那么眼前这个小娃娃,岂不是辈分比他还高一截,需要叫做师叔?
  耶律楚材笑问道,“那也是客人?”杨康答道,“这位前辈叫周伯通,是我师门长辈,可向来找人不见影,也没想着去请,谁知道竟然不请自来了超级工业强国。耶律兄先请,我去招待一下那位老顽童。”说完,杨康一跃至周伯通身前说道,“师叔祖,你来是好事,可不要搅了宴席。要是惹出事来,让新娘恼了,今后我可再也不陪你打拳。”
  周伯通正要答言,突然一怔,随即哈哈一笑,“不用你陪,不用你陪!”说完猛地一拍大腿,跳到半空中,叫道,“老毒物,找到你啦!陪我打上几拳?”
  远远正有两个身影狂奔而来,打头一个身着黄衫的竟是李莫愁,后面只差几步紧紧追赶着一人的,居然是疯疯癫癫的欧阳锋,两人皆是运步如飞气喘吁吁。而欧阳锋人虽疯癫,但依旧敏锐,见到周伯通向他扑来,他猛的煞住脚,就地蹲下运起蛤蟆功。周伯通知道厉害,生生停在几步远,大笑道,“这蛤蟆功!果然你是老毒物!”
  “老毒物是谁!我是老毒物?”欧阳锋双目圆睁,喝问道,周伯通拍手笑道,“不不不,你不是老毒物,你是老蛤蟆!”见两人追打起来,杨康远远对着周伯通传音道,“师叔祖,可千万往人少的地方去啊!”
  “一个为老不尊,一个疯疯癫癫,正好解决了。”李莫愁停下来,长长舒了口气。只见她神态虽是悠然,但额上覆了一层薄汗,微喘不止,显见这一路追赶颇为急迫。杨康问道,“你是怎么惹来这尊大神的?”
  “那老疯子一见到我就问‘我是谁’,说我肯定认得他,一直追问不休,也不知道是将我当成谁了。我虽打不过,却还是让他吃了点儿小亏,谁知他更是不肯罢休,亏得我轻功好,只想着一路赶到了这里,让姐夫你解决就是了。”
  神雕的故事里小龙女曾经回忆过,欧阳锋与李莫愁不知结下什么仇,堵在古墓门外叫嚣,欧阳锋被古墓主人擒住后,靠逆转神功的移穴之法解开穴道,打伤了小龙女的师父,师徒二人都以为是李莫愁偷偷解开了欧阳锋的穴道,并且让这个误会持续了十几年。华筝有时候担心她师父,便告诉李莫愁若是惹上仇敌,不必回古墓,只管来找杨康便是。
  见李莫愁将师姐的指示执行得一丝不苟,杨康问道,“那你师父怎么说?”李莫愁眸光一转,颇为不以为然地说道,“师父她说知道了。我早跟师姐说过,请也是白请嘛。”
  她原本云游四方,这一趟是专门帮她师姐送请柬回古墓的,杨康作揖道谢,“我们也没指望她老人家能离开古墓,只不过这种大事,总要知会给长辈才是。倒是麻烦你了!”
  “谈不上麻烦,我自个儿去师姐那里领好茶好果好床铺。”说完,她又似乎想起了什么,娇笑一声道,“姐夫可小心点,我路上可看见不少了不得的人呢。”
  杨康点头谢过她的提醒。他心底里最担心的还是那几个老一辈高手,若是他们闻讯而来,局面就难以设想了。他正思索此时洪七公黄药师等人的行踪,突然听见几个蒙古兵士低声交谈了几句,“金刀驸马来了!”
  成吉思汗钦赐的金刀驸马从来只有郭靖一人,其余的驸马都只是简单地用着“古列坚”这个称号。而当初西征大军中分配给郭靖的兵士,之后全部归属在华筝名下,此刻自然有人能认出当日带兵的郭靖。
  郭靖和黄蓉的马车到达营地外的关卡时显得十分低调,二人没有带着女儿,不然郭芙和耶律齐这对原定的夫妻可就提前见了面。见人多眼杂,二人也并未多言,只低声道了贺,又言道江南七怪表示再无瓜葛不愿前来,小意也因疗伤不便前来,由他们代为表示祝贺。
  至于黄药师,根本就不屑理会,独自云游去了。
  又过稍许,就见一个道士打扮之人过来,待走近了看,竟然是带着丘处机书信的尹志平。两人叙旧后,杨康拆开信笺,只见上面写道,“为师昔时意气行事,因自恃力高而肆意妄行,最终祸及常人,酿成郭杨两家妻离子散之难,徒留一生悔恨。望徒儿引以为戒,万事需思虑小心,以苍生为念,以道义为心,莫要蹈为师覆辙重生复仇:腹黑嫡女。况今后居高权重,一举一动牵扯甚众,切记。”
  杨康沉思片刻,将信笺收好,安排人送尹志平入座。如他这般代表门派送达贺喜之意的,虽不多,也能凑上几桌,至于关系匪浅的金刚门和波斯明教,则是门主与教主亲自带众前来。
  吉时已到,宾客都已入席坐定,待华筝也梳妆准备好,杨康去帐中迎她出来。只见她还穿着刚才见时的绣金白底长裙,细密的金纹波光潋滟,胸前虽是蒙古样式的盘花领,拖曳的裙裾却好似飘摇的云朵。她腰上多了条饰带,勾勒出修长的腰身,头上则是一顶银质嵌宝的华冠,头冠底部延伸出柔光晕染的银纱,长长地垂到腰际,上面穿缀着珠串,珠串上的珍珠粒粒小巧,圆润晶莹。
  华筝拉了拉衣襟,又拨了拨面颊边的珍珠,“瞧我改的婚纱怎么样?”杨康端详片刻,“比上次那红的漂亮多了。”她得意地一笑,“那是当然!这次是嫁你,怎么能一样?单说重量,也是不是一个重量级的。”
  “没事,再重也是抱得动的。”说完,杨康抱起她穿过烧得旺旺的篝火,大萨满将奶酒点在他们的额头,祭拜了天神、牧神、火神。待宴席开始,两人用银壶银碗向宾客挨个敬去。
  这一圈下来也确实考验体力与耐心,二人用的酒盅杯底嵌着透明的琉璃,使得极浅的杯底看似正常酒杯般深浅,但一圈下来二人还是喝得略带醺意。按照习俗,他们先去敬蒙古宾客中的长辈。当日诃额伦夫人所收养的子女,此时尚有大半在人世,其中也有几人在和林附近,都赶了过来。除此之外的远亲、姻亲之人,即便华筝也几乎只认得小半,还是要靠书记官私下里提前的提醒介绍,才能在敬酒时叫对称呼姓名。
  接下来是敬同辈好友,坐席将裘千尺与郭靖黄蓉等人安排得甚远,毕竟郭靖黄蓉跟裘千尺的两个哥哥都有过节,幸而两方相互不知。敬酒到了郭靖黄蓉二人时,杨康低头扫见他二人的杯盘,几乎分毫未动。
  华筝嘴角含笑,举起酒杯道,“上次敬你们一杯,是别有用心;此次再敬,却是真心实意。”黄蓉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说道,“华筝姐姐,我们来此庆贺你们的大喜之事,也同样真心实意。可是这里许多人,都恨不得拿靖哥哥的头去换赏金呢。”
  杨康答道,“你可放心,我可比你们都害怕出点什么事,若是你爹爹来找麻烦,我们两条命加起来也抵不起。”
  黄蓉本也只是有意调侃,见杨康再次举杯相碰,也不再推阻,四人高举酒杯一饮而尽。郭靖说道,“华筝,之前一直都是我对不住你。大汗的婚约没能当场拒绝,是我的错,后来悔婚离开,让你难堪,也是我不对。我一直都将你和托雷当成兄弟姐妹……”郭靖声音蓦地哽住,似乎是想起了托雷的死讯。
  托雷的死因对外语焉不详,郭靖也只以为他是因病去世。华筝微笑道,“郭靖你并没做错什么。即便是亲兄弟姐妹,也不过就是这么回事,也有老死不相往来,也有吵得脸红脖子粗如同仇敌,更甚至……”她低低叹了口气,“没什么,虽说我们从小一起玩大,一直到我十岁离开,我也从来都没喜欢过你。即便对于世人来说,喜爱与婚姻并无太大干系,但至少对我来说,还是想要合心称愿的人。”
  黄蓉颇有同感地点点头,侧脸看了看身边的郭靖,眼角眉梢都带上甜蜜的笑意,“你不稀罕的偏我稀罕,各得其所才两全其美。这次来,不光靖哥哥要跟你道歉,我也有事要对你讲。不过,我可不是要向你道歉,反而是问你要个说法。上次你利用了丐帮里的小人,把我辛苦准备的大会搅得天翻地覆,可要向我这个帮主道个歉?”
  华筝噗地一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替你试探一下你的帮众里谁可能被收买,谁可能背叛,难道不该来谢我吗?”黄蓉轻哼一声,“我看你就只把杨兄弟试出来了。下次你可要小心点,若是真的插手与大宋为难,或许假绑架就成了真绑架呢。”
  杨康笑着阻止两人抬杠,“若是有时间,你们再好好叙旧,这还剩下好几桌需要赶工呢。”
  如此这般敬至最后,才最终到了至亲家人处神魔圣血最新章节。华筝的大哥术赤、四哥托雷、大姐布亦塞克、二姐扯扯亦坚都已不在人世,只有二哥察合台,三个窝阔台、三姐阿剌海、四姐阿勒坦前来,皆坐在尊位之上,至于其他异母的兄弟姐妹,则另起一处。
  窝阔台正在宴席上痛饮进贡的烧酒,见到新人来时便眯缝着一双醉眼,喷洒着酒气大声说道,“好呀,好呀,我这个小妹儿终于嫁了!我要以为你要一辈子在家里被阿爸阿妈宠呢,永远让阿爸抱着你看我站在地上,永远占着阿妈的膝盖边,让我碰也碰不到啊。”醉意迷离中,他似乎已经醉得忘记双亲已逝,也忘记华筝还站在面前,仿似自言自语,又像是抱怨不休,“是啊,都是最小的好,最小的儿子才是宝贝疙瘩,什么好的都要留给你,为什么我不能晚生几年,为什么啊,嗝……”
  他是真的醉了,开始还说着华筝,后面说的却变成了托雷,还有那幼子守灶的习俗。窝阔台的妻子略带尴尬地扶住摇摇晃晃几乎站不稳的大汗,华筝站在桌前一动不动,语调平静,“三哥也喝多了。”她将斟满的酒杯放在醉卧的哥哥面前,吩咐周围人,“带哥哥去帐子里吧。”
  离开时,华筝的脚步踉跄了一下,杨康也觉得有几分疲乏,料想她此时已是勉力强撑,便拉过她倚在肩膀上,承住大部分的重量,一边道,“结婚的新娘都是负重的勇士啊。”她略带倦意地答道,“没办法,婚场如战场,婚纱就是铠甲嘛。”
  二人强打精神,最后到了杨铁心和包惜弱二人面前。只见他两人穿着崭新的华服,包惜弱头上戴着金灿灿的衔珠万寿簪,与她十几年养尊处优的气质颇为相宜,而杨铁心穿着藏蓝绸缎长衫,也颇为相宜,掩去了曾经劳苦奔波之色。自从几个月前的威胁后,双方再也没有深谈过,目光相对时自然生出几分尴尬。
  华筝避开杨铁心的脸色,先对包惜弱点头敬礼,放轻声音道,“等明儿一早,媳妇再按汉人的礼节去给妈敬茶可好?我阿妈不在了,如今就只有您一个妈妈,可千万不要不认我。”见她轻言细语将自己说得孤单无靠,包惜弱双目带忧,意味不明地叹了一声,但还是接过她的酒杯,“你是个要强的好孩子,不会没人疼惜……”话说到一半,泪珠就已垂在眼角。
  杨康则端起酒杯递给杨铁心,“父亲,儿子的大喜之日,第一个便要感谢父母的生养之恩。”杨铁心却垂手不接,“你婚后打算如何?若是他日蒙古与大宋开战,又该如何?你忘了你郭兄弟的妈妈是如何死的了?”
  华筝肩膀一动,杨康知道她忍耐不住想要反驳。带兵将领若是叛逃,便是将家人置于危险之中,李萍就是因在逃离途中怕拖累了郭靖,才决意自杀的。她的死至少有一半是要归咎于郭靖懵懂间接受了兵马职权,却还没明白随之而来的职责风险。
  他握住她的手,轻轻安抚后说道,“大汗早已去世,日后不会再有这种事了。”华筝咬咬牙,也低声道,“我不也说过了么,二老只要放宽心,一切都会好的。”
  “一切都会好?”杨铁心艰涩地笑了一声,“公主不需要再拿什么血流成河的报复来吓我了。流落江湖十几年,打过交道的人比你见过的都多,难道还看不出来谁是真的心狠手辣,谁不过是虚张声势……”他的声音越来越嘶哑,视线也发散茫然,杨康发觉不对,立刻抓住他运起九阴真经中驱毒的方法。华筝则惊叫道,“你吃了什么?”
  她一把夺过包惜弱的手腕,按在脉上,又捡起桌上的碗检视一番,只见桌上的碗碟杯壶皆是银质,熠熠发光。见来不及一一细验,华筝转头喝问道,“这桌上的酒食是谁负责?”
  包惜弱手颤抖不休,但还是尽力反拉住她,“公主,不要……不要责怪旁人,是……我们自己……”她的身体则瘫软着倒下,怀中掉出一个纸包,华筝扶住她的同时,一把将纸包抓过来,就见有细细的粉末在空中弥散开来,她神色一变,“曼陀罗的种子!你们?”
  杨铁心也摇摇欲坠,他断断续续地说,“他们说你如今……武功已经是绝顶高手,再无几人能敌,举天之下,走往何处都无人能够阻拦……只是爹娘没用,才让你……不能……”他剧烈的抽搐几声“答应我和你娘,从今之后不再受挟制,回……回大宋去。”
  杨康运功时只感觉对方毒入脏腑纠缠不休,他驱毒的内力仿佛泥牛入海,见杨铁心的瞳孔蓦然放大,他大声喊道,“不护花钟点工!不是的!”杨铁心眼瞳已然浑浊,喉咙几乎发不出声音,“我杨家满门忠良……决不会……”
  见他已经陷入呼吸衰竭,杨康咬牙问道,“这毒没得救么?”华筝已经抱着包惜弱一同坐倒在地,她拿着银针想要救治,却双手颤栗无处下手,“催吐,洗胃,输液……可那是生物碱……”
  包惜弱惨然一笑,“康儿,不要怪我。你……养父……我不欠他……反而是他欠着我……他欠我救他一命……欠我一家团圆……欠我十几年的担惊受怕愧疚难当。所以……我离开他……我不后悔……”她的声音越发微弱,“而铁哥是我欠他……我欠他一次隐瞒……欠他十几年的奔波……欠他一个清白之身……还欠他一个儿子。如今……我也只能还他一条命了……”
  她的毒性也终于发作起来,美丽的瞳孔一片浑然,她伸出还在痉挛的纤手,举向杨铁心倒下的方向,“铁哥,等我……”
  杨康心中似乎有个声音想放声大哭,但是喉咙嘶哑,只余哭嚎的形状。远处的酒席歌舞依旧喧闹,只有负责此桌的侍从围拢过来,最后,他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把他们抬走。”
  他闭上眼睛,猛地仰起头,突然听见一阵喧哗。等他睁眼,就看见郭靖站在面前,面带怒火,“为什么会这样!是谁害的?”
  杨康低声说道,“是我害的。是我既没有耐心,也没有能力让他们理解。”
  旁边的黄蓉低声切切地对郭靖说着什么,但是杨康无心去细听。只听郭靖说道,“杨伯父伯母的尸体,要带回牛家村去安葬。”
  “好。”
  “你不一同回去?”
  “不。”
  郭靖张口却说不出话来,伸手拉住他,“你跟我们走,杨伯伯也要你回去!”
  杨康苦笑一声,“我的亲生父母拿死来逼我。那你想用什么,用拳头?随便你们怎么说,这都是我的人生。”
  他转身离开。白色的帐子,白色的桌席,白色的人群,连成一片漫天刺目的白色。恍惚间几乎分不清,是喜还是丧?
  ——————
  七日后。
  “头七之日也不得在爹娘坟前祭拜,是孩儿不孝,只能在此遥祭水酒三杯,望双亲地下安息。”说完后,杨康将杯中酒洒向地面,又跪在地面磕了三个头。
  华筝默然不语,片刻后也在他旁边跪下,“我两辈子四十多年,连自己的父母也不曾跪过。如今按照古人跪拜父母的礼节,是真心将你们当做公婆,若是你们仍然不愿意接纳,那就背过身去,不要理会我便是了。如果你们真的能在冥冥之中看着我们,那我希望你们能看得久一点,久到能够理解我们。”
  说完她将两手交叠放在身前,轻缓而又稳重地俯□,将光洁的额头抵在手背上。如此三次后,她说道,“现在我们都是孤儿了。”杨康拉她起身,替她弹去衣襟上的尘土草屑,“谁不是呢?”
  “我宁愿你怪在我身上,如果我没有威胁他们,也许就不会有那种误会。”
  “误会永远都会有。”
  他收起祭台,另摆了一处,但仍旧遥遥冲着东南方向。“徒儿成婚,本应请您坐在长辈尊位上接受敬礼的。而师父的心愿,徒儿这辈子都不可能替你完成了:取得师祖的谅解回归师门,最终只在您死后才达成;您丈夫的仇,凶手不但是我的结拜兄弟,更是桃花岛的女婿,受人尊敬的大侠,徒儿即便有实力报仇,也无法去做;至于……”
  他说不下去,转头看见华筝站得笔直,低低叹了一声,“你不打算说点什么?”
  华筝摇了摇头,“恩就是恩,仇就是仇,干干脆脆一刀两断才像样子,还有什么好啰嗦的?她一生我行我素,决不会愿意听我假惺惺地道歉皇叔,别过分最新章节。无论她有多恨我,等到了地府,让她找我算吧。”
  杨康挽住她的手,“到时我也陪你一起。”华筝听了滞住片刻,哼道,“我也是说说的,谁知道穿越司跟不跟地府一处办公。”
  既祭拜完毕,两人转身离去,马蹄轻缓间便听风声渐起,树梢草尖上波浪起伏。黑云低垂,又被狂风驱赶而来,笼罩四野翻滚不休,转眼间豆点大的雨点噼噼啪啪砸下,连绵成一片灰暗又闪烁的帘幕。
  旷野茫茫,无处避雨。杨康将自己的披风给华筝披挂上,又披了件马鞍上挂着备用的蓑衣。雨滴汇聚成流,在针芒草编织成的纹路上汩汩流动,骏马被雷声惊到,扬起前蹄一声长嘶。华筝拉住缰绳稳住马,轻声细语道,“乖,我们不急,慢慢走。”
  杨康骑的青鬃马一直很沉稳,随在华筝身下的踏雪乌云驹身后,不多不少离着半个马身,稳重踏过坑洼中的水花。杨康突然问道,“你还记得第一次见面不?”
  “我同你赛马,你骑着马跑得飞快,我怎么追也追不上。”水滴落在他的额头上,冰凉中隐约有一丝爽快,“后来我停了下来,于是你也停了下来,回头来找我。”
  塞外的雨霎来霎止,白蒙蒙的云雾被阳光的金芒撕裂,露出一块块细碎的如洗碧空。垂射下来的光线明暗相间,天地间恍若垂着一面光幕,变幻迷离。华筝驻马望去,“真美!”
  两人屏息观看了许久,华筝突然说道,“我永远知道你在不在我身后。只要你停下来,我就会停下来,回头找你。”
  杨康心道,现在我停下来了,你也停下来了。嘴上却问,“那找到之后呢?”
  华筝蹙眉望着前方,抿着的嘴角看不出笑意。片刻后,她抖动缰绳转过头来,又是眉眼舒展,神情坦然,“走吧,回家。”
  (第四卷完)
  作者有话要说:用完结章恭祝大家过年好!(完结了居然完结了,先容我仰天长啸一会儿!)磕磕绊绊到了现在,终于完整地尽自己最大的能力没有烂尾地写完,真是好多感慨,即便在作者有话说里说太多废话会很惹人烦,也容我在此絮叨一会。
  打算写射雕,那是很久很久前的事了,久到还没写那篇无限同人,也没打算在发文的时候(四年前啊orz)。那时只是想写篇有爱的双穿,然后本来设定应该在一起的男女主却死活谈不拢,一个坚定地走向了渣攻总攻之路,一个坚定地当了吐槽路人甲,淡定且酱油得一塌糊涂。
  自然,孩子不听话,令我这个当妈的十分挫败,就在这个时候,射雕的念头跳进了脑子。嘛~yy射雕,自然出于对杨康的怨念,既同情这娃,但又无力扭转他的悲剧,设想了多次,让穿越去的主角改变他的命运,都无从下手,然后又想过,穿其他人,曲线救国,但无论是欧阳克还是郭靖,无论是穆念慈还是原创女配,都把自己雷得一塌糊涂,于是作罢。
  这时,华筝突然跳入脑海中,带来了一丝渺茫的希望。
  不得不说,我对小说里的华筝没什么爱,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讨厌。因为这个角色是个很单薄的人物,小时略略骄纵大了质朴善良的蒙古公主,执着地喜欢着青梅竹马的郭靖,最后因为无意间害死郭靖的母亲,黯然离去,成全了郭靖和黄蓉。当然射雕里,不单单华筝是如此纯粹,射雕里的人物,好人好的单纯,坏人坏的单纯,大都透出一股一根筋的质朴的可爱,这算金庸早期作品的典型风格吧。
  代入女主之后,故事的重心就转移了男欢女爱最新章节。所谓的穿越很有爱,但其实很难把握,怎样让穿越主角避免成为知道剧透的古代人,而是真真切切的穿越到古代的现代人,需要不停地代入去想。金老陛下的华筝对我也许是路人,但我自己脑海里的华筝,却让我爱恨交加到无与伦比,她的情绪太强烈了,让我无法从她的角度叙说故事。说真的,每卷之后的三个番外,花费的时间并不比正文少。到最后,我几乎忘记了原本的杨康拯救计划,直接让他自求多福了。
  长达两年的连载,到最后回头看时发现我写出来的故事和最初的设想已经是两个次元了。中间边写边调整已经是常事,每次写着写着就跑偏到和原来大纲离题万里,这时再去修改大纲。中间还夹了一次乌龙事件,放在存稿箱里的废稿和大纲被抽出来发表,直到编辑打电话给我才知道。发现这个事情后,我把旧大纲删了,抽出来的章节替换掉,自己文档里的也一眼没看地删了,然后重头想重头写,既是因为怕受旧思路的影响,更因为怕自己太过刻意地回避曝光部分而扭曲了故事的正常发展。就这么修改了六七次大纲,为了主线的连贯和剧情的紧凑,还忍痛舍弃了很多构思好的情节,比如上山见一灯啊抢婚啊埋伏等等,尤其是第四卷的故事对我自己来说都是崭新的,而之前让曾我在yy中兴奋不已的旧剧情,我发现以男女主的性格来说,根本就不可能发生。
  不知道有没有人想听原来的狗血剧情?其实我直到现在还在怀疑,会不会按原本的剧本来写更好:原本女主被黄药师打伤后,自知命不久矣,然后黑化报社(大雾),不知情的男主在成吉思汗逼婚郭靖的时候前去帮忙,然后因为发生了一系列神马中毒疗伤要负责的事件,所以娶了穆念慈,咳,当然啦毒是女主下的。所以男主就到了南宋,彻底定了立场,而女主追来后,看见事情已经没有转寰余地,跟众人断剑绝义,发誓不用中原学来的武功也永不踏入宋土。几年后,李莫愁大闹陆展元婚礼的时候,男主遇到了几个西域来的女孩来接走了李莫愁,他从武功路数认出了这几个人应该是女主的徒弟。于是追踪而去,一直到了西域,就看见女主和西域山中派还有波斯圣教的斗争。女主引他来就是帮忙的,帮忙之后鉴于双方身份立场,还是没能在一起,然后后面就是开战啦全灭啦,穆念慈死了,留下杨过,男主女主同归于尽,一起消失在战场上。
  为啥没能按着这个剧本来写,是因为两个主角在前几卷已经形成的性格,根本没法做到这些事情。尤其是男主,他虽说做事情不够积极比较消极闲散,但本质上是很难被影响被控制被牵着鼻子走的人,他把事情看得很开,所以不会被大义要求着去做违背本心的事,而女主在另一个极端上,想做的事情就去做,想要的东西就去千方百计地要,不会委屈自己,更不会做那种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事。
  哎,事已至此,再回头念叨也没什么用了。非要总结,只能说渣作者对人物性格和剧情发展的把握还是不够稳,外加大纲最初设计得太异想天开,导致写作中呕心沥血也无法补救(说多了都是泪啊)。这是我第一本构思完整的长篇,虽说大纲先天不足,但也倾注了十成心血(恐怕华筝之后也很难有一个让我倾注这么多感情的角色),再加上大家的支持,才终于坚持到最后。而经验教训什么的,就留给下一篇文的进步好了。
  这几天写番外的同时,还在校正文字准备出定制,感谢现在一本就可以印,所以拿来满足一下自己作品变成铅字的乐趣(再次感谢一本起印),因为是自己收藏留念,我会把校对修改尽全力做到完美。如果还有人想要,那么先不要删收藏,通过审核后就会有站短提示的。至于定制加的番外,我去咨询一下编辑是不是强制必须放的,其实我是不打算再加了的,强迫症的某人定了每卷三个番外,再加恐怕也是画蛇添足。但是如果有买书的读者有要求,可以在这里提出来,也许能调整下心态写写男主或是其他人的番外。
  ps:
  写作计划:倚天在读原作查资料完善大纲中,会作为接下来的主更,目标是只坑自己不坑读者!
  若是对追文累爱了(→_→),可以收一下漠北的专栏,以后有空时翻一翻,说不定会有合口味的惊喜呦。
  最后。把区区四十万字磨磨蹭蹭写了两年的我,深知还拉牛牛的读者都是真爱了。我要说我也爱你们,而这绝对不是敷衍的场面话,没有你们的支持我不可能写完这篇文,鞠躬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