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0章
作者:娟婉辉星      更新:2021-04-13 16:27      字数:5776
  “分裂?”
  “刚才在上面的时候,看到你准备放魔术时编筑的构成式,我便注意到了。”她的双眼中没有映出他的样子,但是她依然看着他,“你编筑的是自杀的构成式。你自己根本都没有意识到。希望杀掉自己,这样的奇迹没有任何意义。虽说没有念想奇迹就不会发生,但是想杀掉自己这样的愿望是一个根本的悖论。魔术虽然可以超脱物理的约束,但却不能无视意义。因为它属于奇迹,而不是逻辑的颠覆。”
  阿莎莉的身影突然消失了——因为奥芬闭上了眼睛。
  他一点感觉都没有,至少听了她的说明也毫无触动。她只是对他做出了一串理论性的解说罢了。
  他感到深深的绝望,是在看到了她的眼睛之后,在她那棕色的眼瞳中没有照映出自己的形象。
  奥芬咽了一下口水,才说:“你的意思是,……我……杀了死亡教师之后产生了自我厌恶……无意识之中想要自杀吗?”
  “我觉得不是。”阿莎莉做出否定,轻轻地叹出一口气,继续往下说,“你之所以无法原谅自己,是因为你无法好好地控制自己——不是吗?”
  “我——”他想站起来,但是没有动。他感觉好像有一种力量正压着自己。
  “我……”他连话都说不完整。
  阿莎莉的眼睛一动不动,说道:“看来你知道些什么。”
  “我无法成为暗杀者!也绝对不能成为暗杀者!那意味着我……会杀了你。”他想喊叫——但实际上发出的声音却只是嘶哑的呢喃。连她也像没听清似的挑起眉梢。但是意思应该还是传达到了。奥芬继续说,“我从以前就开始怀疑……老师想把我训练成一个可以和白魔术士抗衡的暗杀者。除了反应迟钝的基利朗谢洛,也就是我以外,大家都感觉到了。你应该也觉察到了不是吗!?我所接受的所有训练都是为了杀掉你。是的。我最害怕的是……如果老师真的是这样想,那我毫无疑问地会杀掉自己的姐姐。”
  “等于说你承认了?”
  “从一开始就应该承认的。真是绕了好大的弯路。但我曾经还是相信老师,相信他不会这么做。”
  “…………”她什么都没有说,一言不发地站了起来。虽然天顶很低,不过站还是能站起来。
  奥芬也配合她站起来,沉下腰,握紧拳头说:“不……实际上,我根本没有相信他。剩下能做的,只能是尽可能不去做暗杀者。只要不杀人就行了。任何人都不杀的话,也就不会杀掉姐姐了。但是,我还是杀了人,并且是最糟糕的一场杀戮。它不是偶然性的,也不存在任何意义,我只用一击就杀掉了一个本来可以不用杀的人——完全无法自制,完全凭借自己的意志,自己的力量。”
  “你要杀我吗?理由是什么?”面对摆好姿势的奥芬,阿莎莉只是直直地站着而已。他没有看她的眼睛——根本无法抬起视线——但是他几乎百分之百确信,在她的眼睛里肯定映出了自己的身影。
  “我至今一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这么执着于像这样出现在姐姐的眼前。”他咬紧嘴唇,更用力地紧握拳头说,“……直到现在和姐姐单独在一起,我便明白了。”
  “你杀我的理由是什么?”
  听到她第二次的提问,奥芬把脸抬起来,和他想的一样,她的双眼中果然映出了他的样子。他决然地收紧脸的样子。
  他吸了一口气,获得了新鲜氧气的肺部开始震颤。
  “理由……因为可供逃避的道路都没有了,所以只能向前走。”他走近一步。在狭窄的洞窟中,这已经是触手可及的距离。
  (她不会做出反击……也不会逃避。)
  奥芬心里这样确信。对她来说——也早就没有退路了。
  面对紧紧注视自己的阿莎莉,奥芬对她说:“结果,这就是我到这里来的目的……”
  他松开拳头。
  他举起右手,展开手心——使尽全力朝她的侧脸打去。
  啪地一声短促的高音,阿莎莉的脸向旁边一震。她一步都没有向后退,被打了嘴巴后,只是在冲击下闭上一只眼,侧过脸一动不动。
  “…………”久久的沉默。
  奥芬的手上残留着打过她之后的感触,就这么过了一段时间——他膝盖颤抖地跪在地上,垂下身体,摇了摇头。
  “——吧,阿莎莉。”他嗓音嘶哑,连话都说不全,待到再一次摇摇头,才重新开口,“回去吧,阿莎莉。我们还有回去的地方。蒂西还在等着。只要姐姐回去的话,我也回去。就算没办法回到五年以前,也能恢复到差不多的状态啊。”
  “不可能了。”阿莎莉毫无犹豫地回答。
  奥芬继续摇头说:“不会不可能!”
  “就是不可能。”他抬起头,见她直直地朝下看着他,“……对你来说,可能这样就够了。但是不可能。对我来说,你是不行的。真抱歉,搞得好像要说再见了似的。”
  听着她的话——
  奥芬依然看着她的脸。
  他咬牙问道:“……因为老师?……”
  “简单来说,是的。没有了查尔德曼的话,那里对我来说就不是应该回去的地方。”
  “你是认真的吗?他……已经死了。”
  “是啊。虽然不像你——不,也跟你差不多吧。那不是事故。我是凭自己的意识杀掉他的。所以就应该由我来负起责任,不是吗?”
  “你要去寻死!?……我不会让你这么做……”
  “…………”她沉默了,什么都没有回答。
  不过——
  等她再次开口,说的却是另外的话:“你现在出现这种状况,是精神层面的原因。精神并非神圣不可侵犯的东西……但是要破坏它或是修复它都非常的困难。它和肉体不一样,和思考,也有点不同。”
  “你又想转移话题?”奥芬尖锐地质问道。
  但是她根本不配合他,只是用非常冷静的眼神,微笑着说:“刚刚你不是说变了吗,基利朗谢洛。现在和以前已经完全变了。是的。真的全都变了。你觉得能恢复到和五年前差不多的状态?那也是不可能的。你知道的吧?”
  知道的——可能。
  他对这一点很清楚,清楚到几乎能感到疼痛。所以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阿莎莉继续说:“结果,你的内心退回到了基利朗谢洛……也就是少年时代的水平。如果不把它恢复到成长之后的水平,你就只能永远是现在这个样子。”
  奥芬低下视线,闭上眼睛,只有她的话依然在耳边回响。
  “我……已经帮不上你什么忙了。你依然还停留在基利朗谢洛的最主要原因——大概就是我……”
  最后这一句——听得不是很清楚,但他确实地听到了。
  听着她的声音发出的质感,奥芬产生了一个荒唐的推断:她是不是哭了?
  可他没有勇气抬起头去确认。
  “说不定…”她最后的话是这样结束的,“你,已经,不再需要……我了……?”
  ◆◇◆◇◆
  这里被称作〈诗圣之间〉。
  名称没有任何意义——可能是先人觉得叫做女神之间太缺乏诗意了而已,不,能够这么觉得的,只有那个教主……
  库欧·巴迪斯·帕泰尔站在化作一堆瓦砾的门上,眺望无边无际的地底湖。
  黑色的湖面缓缓地摇荡。从水面上升而来的冷气刺痛着他的皮肤。不对——
  他重新思考,冷气是不会上升的,他的皮肤之所以感到阵阵寒气,是因为其他的东西……
  他抬起目光。
  在遥远的地方,湖面之上,有一个女人。
  那是史上——并不是奇耶萨尔西玛史上,而是更加辽远的历史上,最愚蠢的女人。
  绿色的头发悠悠地摇晃,垂下四肢,就这么停在那里。从虚空中伸出的手抓住她的脖子,使她无法动弹,同时她也死不了。
  库欧在心中咏唱圣言。
  (我等,乃原始的血之圣也——)
  神圣之血真的是真实而神圣的吗——
  (诞生之美也——)
  是应该出生的吗——
  (命运之正也——)
  那到底又是何人编织的命运——
  (死亡之圣也——)
  …………
  他一语不发地看着那个女人。这时——
  “库欧。”
  有人喊他,库欧回过头。他没必要惊慌,只是手心上出汗了。
  站在那里的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前提是如果她的样子真的会如她的年龄一样看起来像三十岁的话,那肯定是哪里弄错了。她在外表上比库欧所见过的任何女人都要来的年轻。这句话的意义并不只停留在年龄层面,还包括了一种不承认衰老的年轻感。
  她很少见地带了一把剑。她是卡洛塔·茂森。
  “监视辛苦了。”她带着开玩笑的语气——给人一种无法信任的悠闲感觉,“……抓到逃亡者的线索了,是部下来报告的。所以我准备现在就展开行动。”
  “那你直接去不就行了。”库欧说完再度面向〈诗圣之间〉。
  但在他完全转过头之前,她又说:“教主大人有赐予我圣言。”
  她心情很好,过分的好。
  这个理由对库欧来说不言自明——卡洛塔本来没有资格拜见教主,但是却拜见了,并且活着回来了。这也就是说,教主允许了。那这也就意味着……
  不等他说话,她便又继续说——
  “要求你去紧急会见教主大人。这是教主大人的命令哟——库欧·巴迪斯·帕泰尔。”
  对萨鲁·索琉德而言,这是他非常熟悉的家。
  但同时也是别人的家。
  内外的装潢全部无可挑剔,都是顶级水平。无端繁琐的房间格局,其设计绝对是出自某个疯狂建筑师之手,房屋整体被分为三栋建筑,彼此各有半个楼层错落有致地连接在一起,正因为如此房屋里看不到一根柱子。所有的楼梯在支撑自身的同时也在支撑其他的楼层。据说设计者将房屋建筑图纸制作好之后咬碎了玻璃杯失血而死,至少会保持五十年屹立不倒吧。这不叫顶级水平又能叫什么呢,萨鲁讽刺地思索。
  房间数量不是很多,除了私人房间以外都建得非常宽大。这应该是只有代代继承教师长地位的家系专有的需求——有再多的大厅和接待室都不够用。除非到了现在这种一年也遇不到几次的大雨时节,来这间大屋的客人才会稍有缓解。像是神殿局的办事员,以及他们的家族;得了闲暇的其他教师长,以及他们的家族;不聆听教义就会自律神经失调的都市信徒,以及他们的家族……
  “……为什么一个人都不在?”萨鲁拿着兄长在门口递给他的剑——向他问道。他一边用毛巾擦湿头发,一边环顾室内。
  这里是兄长的书房,还挺宽敞。
  和除了白色就是白色的其他房间不同,这间屋子铺了一块红色地毯,是比这间房屋还要古老的超高级品,不过摸上去手感不佳。一片没有任何纹路的大红色就这么铺在地板上。所有的纤维缝隙里都积满了黄尘,反而给地板增加了一种平滑的黄色光泽。书橱分列房间左右。被厚重的书脊塞得满满当当的书架中,唯有一张左侧靠里的位置上摆放了一些奖杯之类的物品。像是棍球、运动击剑、实战剑术、套绳、料理比赛等等,罗列的全是毫无脉络的勋章。应该是接待室里摆不下才拿到这里的。
  所有分门别类的勋章上都有一个共通点——都刻有索琉德的姓氏。是每一代先祖获得的勋章。
  但是,到处都找不到萨鲁的名字。
  “佣人全都被拉到神殿局去了,估计不会回来。”拉普旺特·索琉德背靠在雨点敲打的窗户上,冷静地回答。他是这间屋子现在的当家人。
  书房桌子上的瓦斯灯发出朦胧的光明。虽然已经完全天亮了,但是厚重的雨云还是在地面上投下灰暗的阴影。
  “库欧和卡洛塔还不至于愚蠢到会拷问毫无干系的佣人。”萨鲁说着,慢慢地握紧手上的剑柄。硬硬的剑柄上残留着微妙的手痕,他的手握在上面很不习惯。看这个感觉,这把剑原先的主人应该用了很长时间。
  剑不算很重——不过要对人造成伤害还是足够了。他没有拔刀就能感觉出刀刃很薄。在大陆上,像这种能开皮断肉的锐利刀是压倒性的主流,但萨鲁并不是非常喜欢。就算造成了裂伤,人还是有可能继续活动。但是若把他的骨头敲断,就不可能再动了。
  把玩着手上的剑,他继续说:“现在……神殿是什么情况?”
  “一片骚动,仅此而已。受害范围太大。”拉普旺特淡淡地说,他苦笑着撇过脸,“要想修复的话,还要和王都做交易。”
  “立场越来越不利了……呢。”
  “这不就是你的企图吗?”拉普旺特收起苦笑,将双手撑在自己眼前,遮住自己下半边脸——说道,“你能不能不要再像个小孩一样胡闹了。你是我唯一的亲弟弟,我不想让你事后再后悔。”
  “这是威胁?”
  “这是忠告,这已经是第多少次了。”
  “应该几十次了吧?”萨鲁说着往地毯上吐了一口唾沫,伸开双手说道,“我就是要做我想做的事,之前已经说过了。”
  “危险的游戏必须要停止。我作为哥哥把话说在这儿。”
  “我也是一名神官!有立场与你争论!”他反射性地使了大声。
  但是拉普旺特并没有回答。
  地毯充分吸收了雨的湿气,完美地将脚步声抹去。萨鲁背向兄长向前走去,他拿起手上的剑——问道:“她是什么时候来的?”
  “今天早上投奔来的。在那之后我就因为你在神殿的叛乱的活动而被叫走了。总之先让她睡在卧室里了。那里最能掩人耳目。”
  在兄长说话的同时,萨鲁看了看那把剑。
  手上这把剑——
  是属于梅晨·阿米克的东西。
  兄长的卧室在三楼。与其说兄长,不如说是每一代当家人的卧室。
  萨鲁走在走廊上,觉得皮肤有一种刺痛感。明明是很熟悉的走廊,却和以往不同。
  是因为下雨吗?也不对。
  他心中感到一种毫无根据的讽刺感,一个人朝前走去。不知不觉加大了手里抓握的剑的力度。
  卧室在最里面的位置。
  不仅仅是卧室,整个三楼已经是一个完整的家庭体系,自主的寝室。只要愿意,你可以一直住在三楼不用下来。可以泡澡也可以冲淋——虽然在这座水源短缺的城市不能太随意地使用。另外还有游戏室、阳台,唯一没有的只有厨房。
  所有房间都是彼此联通的,不过从走廊上来看的话,每一间房间还是配有房门的。最靠里面的一间就是卧室。
  “我等,乃原始的血之圣也……”萨鲁很自然地在嘴里咏诵,不,并不是自然,这已经是一种习惯。
  离卧室还有三步。
  “诞生之美也。”
  还有两步。
  “命运之正也——”
  他停下来,还剩最后一步,没有往前走。
  他弯起嘴角看着前面斜右方卧室的门,说道:“……死亡之圣也”
  这最后的一句,记录在了卧室的门上。
  ——『死亡之圣也』——
  对萨鲁来说这是一句深深刻在大脑中的话,圣言中的一节。他一边读着,一边踏出最后一步,把门打开。
  卧室里很黑。窗户上都盖着厚厚的窗帘。
  萨鲁的脑子里感到奇怪。兄长起床时不可能忘记打开窗帘,就算佣人都不在——
  他从门口往后跳了一步。同时从黑暗的房间中有什么东西飞了出来。
  萨鲁看出是一个装饰用的盘子。他躲开身子,从黑暗中飞出的盘子擦着他砸在走廊的墙上。
  盘子碎了,发出华丽的响声(同样华丽的还有它的价格),萨鲁惊了一下,手上握的梅晨的剑掉了下去,落在自己的右脚上。
  接着,又有一个东西从房间里窜了出来。
  是一个人影。一眼就能看出是一个黑发蓬乱的女人。穿着皮铠,护着垂下的右手臂,抬起左手攻击过来——
  冲出来的女人在看清对方的脸后,动作就暂停了。她的眼中充满了惊愕。她愕然地发出沙哑的声音:“萨鲁……!?”
  所有的事都发生在一瞬间。
  萨鲁猛地踢起她的剑,击中了正在愣神的她的下巴。死亡教师梅晨·阿米克整个人向上一拔,以非常漂亮的姿势向后翻倒。
  “痛痛痛痛痛……”
  “哎呀,抱歉抱歉。太突然了吓我一跳。”萨鲁挠着脑袋辩解。梅晨摸着下巴双眼泛泪,半睁着眼瞪着他。
  “我才吓了一跳呢,还被你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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