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她得知自己最疼爱和最看重的孙子喜欢上了昔日旧友的后代时，虽然惊讶不已，却始终欣喜赞成多于那一丝门第成见的。
  因为那个时候她已经开始遗憾，对柏叔离和柏家生出愧疚之感。
  她自然看得出自己的孙子是真的动情了，而且陷得很深很深。精明一世，她在感到欣慰的同时，也不由得往阴谋论的方向想了想。
  好在一番调查后知道，柏月和宋唯的相识确实是个意外，甚至柏家人都不知道他们的相爱。也许一切真的是天意使然，老天爷让她的愧疚得以在孙辈上得到补偿。
  所以那几年她力排众议，对两人的感情不仅大力支持，还暗中压制了一些反对性的因素，比如说宋唯的父母。
  第一次见到柏月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个活泼热情的小姑娘，骨子里其实是个很冷情的人，她对宋唯的感情，远远没有宋唯对她的深刻。
  一个看似凉薄实则深情，一个看似热情实则冷淡，这样的感情，注定是不平等的。
  那时候她心里就有不好的预感。如果一份感情里两个人的付出不平等，那么肯定有一方会受伤。
  宋老太太不愿自己孙子将来会受到伤害，当然也不想看到旧友的后代受到委屈，所以她只能在私底下为两人的感情捏一把汗，祈祷自己的孙儿能再多些魅力，好让柏月更喜欢他一点……
  后来的事不必多说。两人在相恋的第四个年头分手，宋老太太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孙子饱受折磨，心里再怎么克制，也不可避免地对柏月产生了责怪。
  “这就是报复吗？我对柏家的困境置身事外，选择性地忽视了当年若非柏伯母，我根本就不可能来到这个世上。叔离哥又在战场上救过我。阿学，你说这是不是老天爷对我的报复？’不止一次地，宋老太太和最信任的秦学倾诉。
  “可是为何这份报应要降到阿唯的头上，那孩子已经苦了这么多年，好容易打开了感情之门，却又受到这样的伤害……”
  宋老太太不愿责怪疼爱的孙子和旧友的后代，便把一切责任都推到了自己身上。
  幸而宋老太太的身边有秦学一直安慰着她，老太太才不至于太过自责。
  柏月叹了口气，她很想说感情的事从来都不是一个人能决定的。她和宋唯，已经很难再回到过去了。
  即便，如果宋唯想的话，她也愿意嫁给他。这样一来，不仅摆脱了自己现在情妇的尴尬身份，又能对应付唐氏对柏家的迫害多了一些筹码，还解决了一直以来想想就头疼的婚姻大事问题，可谓一举三得。
  然而，终究在感情方面，两人已经很难再回到过去了。她和宋唯这场纠葛了七八年的感情，绝不是一场婚姻就能理清的。
  只是宋老太太疼她是真的，看到老人家慈和又充满了期待的苍老面容，柏月不想再寒了老人家的心，将盒子盖上，重新交到秦学手里。
  “老夫人，我知道您的意思。若能与宋唯结婚，我是不会有意见的。只是现在还不行，老夫人，请您再给我们一点时间。”
  宋老太太满意地让步:“只要你们年轻人心里有数就行。月月啊，人这一辈子说长不长，最怕浪费的就是时间，我希望你和阿唯在一起的时候能懂得珍惜彼此。这些话，我先前已经和阿唯嘱咐过了。祖母垂暮之际最大的希望，就是能在有生之年看到你和阿唯修成正果。”
  当天晚上，柏月和宋唯一起歇在了宋家老宅。
  宋唯小时候在宋老太太膝下养过几年，老宅朝西面的一处院子，就是一直以来宋唯在老宅生活的地方。宋老太太心里挂念孙子，哪怕后来宋唯一个人出去住了，那处院子也一直给宋唯留着，并有佣人日日打扫，干净又整洁。
  “宋唯，麻烦你一件事儿。”天上的月亮很圆，地上的宋唯很忙。就是中秋节的晚上，他在家族晚宴过后回来，第一件事也是赶紧处理工作。
  反倒柏月，轻轻松松不已。看宋唯忙于工作，她便一个人坐在院子里一边吃夜宵，一边玩手机。
  许久没听到她轻快的声音，宋唯愣了一霎:“说。”
  “你能出来吗？”柏月朝里面音量适度地喊，“我想拍些照片，你来帮我拍一下。”
  宋唯院子里有棵柿子树，小时候柏月在乡下最爱吃的就是柿子，房子后面一片果林，柿子树从来都是不缺的，只是在外面尤其是如帝京这样的大城市，几乎罕见。
  里面宋唯似乎在考虑，磨蹭了一会才出来，灯光下他冷峻的脸色有些氤氲难辨。
  “大晚上的看不清，拍什么照片。”
  柏月小跑过来把手机给他，仰头看着他，笑着说:“就是晚上拍照才有意境啊。好啦，就拍几张，不会太耽误你的时间的。”
  她的声音轻快又甜儒，借着院子里的灯光，宋唯分明在那张脸上看到了娇憨的模样。
  她，在跟他撒娇。
  宋唯一阵胆寒，俊美冷漠的面容仿佛裂开了痕迹，鬼使神差地接过柏月的手机，说:“你在发什么神经？”
  以前宋唯最爱的就是她跟他撒娇时候的样子，每每那时他都恨不得把柏月揉进她的骨血里，将所有的爱都推心置腹地奉献给她。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在他面前再也没有了撒娇的模样。
  尤其是这几个月来，他甚至都快忘了他曾深爱的人的娇憨模样。
  柏月瞪了他一眼:“你才发神经呢。要不要拍你自己决定，你不给我拍我找其他人了。”
  宋唯沉默了一会，脸上的神色渐渐回归正常，再开口时声音已经温柔了许多。
  “给你十分钟的时间，拍完后立刻进屋。”
  她的突然转变让宋唯措手不及，恍惚间却让他深陷回忆之中。连带着深埋于心的感情，似乎都被重新唤醒。
  “好。”柏月轻轻笑着，转过身走向那棵柿子树时，眼里闪过一抹晦暗不明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