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章
作者:
江沐林 更新:2022-01-02 14:21 字数:3265
第一百九十章
一干人等见了活似在向他们招手喊“财迷在此,速送钱来”的季显,吓得手足发软,不敢向前。
季显以眼神示意问棋,问棋当即上前向众人道:“我家大人念你们千里送粮不易,特减免你们之前的耗粮税,今日出城,只征牲口的草料钱。”
众人喜忧参半,惊喜免了耗粮税之余又担心草料钱的破费,且又不知道这其间的门道,怕季显的草料钱比耗粮税更是高出许多。
只有胡老浑一人暗自窃喜,深觉自己神机妙算,心思也随之泛活开来,颇以为自己有领导诸人之大才,想将之付诸实现的心更是迫不及待了。
即便是瘟神在前,但只要预想一下诸人对自己俯首帖耳的场面,胡老浑顿时胆气壮了起来,挺了挺他的大草包肚,上前交涉道:“大、大人,这牲口怎么、怎么要收税啊!”
不需季显开口,问棋叱问道:“你的牲口不吃么?”
“牲、牲口吃、吃的是我们自己带、带的草料。”再是心中发虚,胡老浑扯起谎来仍是得心应手。当初他们装车时,能多装一分粮食是一分,满满当当装的都是粮食,喂给牲口的也都是其中最为低劣的粗粮,但吃下肚的东西,只要抵死不认,便无从追查了。
胡老浑要老老实实认了,季显还能高举轻放,将这事轻轻揭过,他偏要在季显面前耍小聪明,季显岂会放过他。“仓州的草根树皮都已被饥民啃食一空,就是一株草,也是要用来活人性命的。你入仓州吃的是仓州口粮,你出仓州带的更是仓州口粮。”
“这、这、这……大人,小民没带仓州的东西离开,都是私、私产,私产。”胡老浑牙关开始咯咯打颤。
季显拿眼一睨,“畜生不懂事,你也不懂吗?”他的语气平和无波,好似在与友闲聊,但就那冷冷的一瞥,便足以令胡老浑胆战心惊。要说眼中有多大的煞气,却是没有,但那居上位者惯有的傲然睥睨、生杀予夺的气势,自然而然令人不寒而栗,与他目光交接之际,便有一股子寒气随之陡然而生,从肌肤窜入身体直达心肺,冷彻肺腑。
胡老浑大抵猜到了季显说的“不懂事”是指给牲口喂食和把牲口带出城,畏于季显决人生死的威势,他没敢辩解,怕再多说几句,牲口也给当口粮给扣了下来。胡老浑再不敢多话,唯有诺诺称是,他身后众人更是大气不敢喘一下。
见他们不敢吱声,季显方道:“一头骡子两斗米,骡车两斗五升米,一匹马三斗米,马车三斗五升米。即日起,按日征收。”
一头驴可以负重两石以上,如果拉车的话更是至少六石,两斗至两斗半米这个价钱也不算离谱,可毕竟是平白无故被迫掏的,哪会心甘,诸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踌躇着不肯给,最后胡老浑打了个圆场,向季显打躬作揖道:“官爷,我们来时没想到要交粮,这就回去拿,这就回去拿。”
一行人灰溜溜地牵着骡马回了落脚处。到了自己的地方,胡老浑失落的威风顿时重振了起来,回想起自己点头哈腰的丑态都被大家看在了眼里,自觉屈辱万分。他越想越生气,竟至胸口剧烈起伏,一口气憋着发泄不出,只能呼呼直喘。
正当此时,拴在院子里头的一头骡子因饿了大半日,嘶鸣了起来,其他骡马也跟着直叫唤。胡老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冲进院子拾起一旁的鞭子,照着其中一头骡子抽打起来。
“胡大哥,胡大哥,手下留情。”骡子的主人赶忙出声劝阻,这人顶着斑白的头发在一众壮年汉子中尤为突兀。他三好两歹的身子本该在家颐养,但长子弃家远走,次子不顶事,小女尚且年幼,他是一家子唯一的指望。家里没有青壮年顶梁柱支持,少的不仅是劳力,还有旁人的和善。一家子老弱病残最是可欺,哪怕是妇孺,但凡家里有三两个壮丁,在他面前都自觉腰杆子硬得很,有资格对他吆五喝六。
而像他这样没有祖产依仗的人,更是少不了与人打交道讨生活,不是做租人田地的佃户就是沦为贩夫走卒,区别不过是仰一人鼻息还是四处看人脸色。肩负一家人生存重担的他难以率性而为,当年未曾屈服于风雨的脊梁不得不被生活压得佝偻,昂首挺胸的畅意早已随着旧梦一道碎灭,他唯一的倔强就是坚持不租地依附他人,但这也意味着他得不到任何家族的庇护,只能拉着骡车天南海北贩货。
行商为了自身安全大多喜欢结伴,这次仓州的外来粮贩更是抱团取利,他也免不了得与胡老浑这类赖汉混在一处。胡老浑行事糊涂还自视甚高,时不时要对别人呼来喝去,把人得罪了个遍,遂得了个老浑的诨号。不同于别人满口老浑的蔑称,他仍称之以胡大哥。可惜,平时的客气没有给他带来善缘,胡老浑盛怒之下首先拿他的牲口来泄愤。
其实胡老浑对他的恶感从甫一见面就存在了,一个土里土气的丑老汉竟然叫慕思昭这么文绉绉的名字,忒是让人不忿,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配不配。只是慕思昭待人向来都客客气气的,这股无名的怒火找不到借口发泄出来,此时他怒火中烧,便只揪着慕思昭的骡子抽打。
见口说不管用,慕思昭上前拉住他道:“胡大哥,我这畜生惹恼了你,是它的不是,我向你赔罪,还请高抬贵手,饶了它。我只有这头骡子,这回贩粮眼看挣不了几个钱,再折了这头骡子,我以后靠什么驮货,拿什么养家,我们一家老小都得饿死。”他不说话还好,一说“畜生”二字,胡老浑当即想起季显口中说的“畜生不懂事”来,心下更恨,怒火更炽,愈发不肯罢休。“畜生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
胡老浑卯足劲儿挥动鞭子,噼噼啪啪竟是打在了慕思昭的身上。慕思昭不再说话,只管护着骡子后撤。胡老浑攒足劲的鞭子一鞭接一鞭抽打在了他的身上。
刚开始大家都在看热闹,但见胡老浑抽了几下还不肯停手,终究有人动了恻隐之心,一把拉住他劝道:“何苦与畜生过不去。”慕思昭和胡老浑都是没有能耐的废物,但相较而言,慕思昭安分守己,不如胡老浑胡搅蛮缠,这人虽不怕胡老浑,但到底不愿为了个软弱无能的人和个刺头纠缠,故而也没叱责他无端打人,只是和稀泥说他打牲口。
但胡老浑岂是会就坡下驴的人,他愈发撒起泼来,“要给那狗官送钱,还不如索性打死了这畜生,让他一粒米都捞不到。”
“你这说的什么浑话,在仓州这个啃草皮的地方,死驴肉
卖得寥几个钱,吃亏的还是自己。”
“那也强过让狗官得了好处。”胡老浑又迈开腿向趁机离了他鞭长所及之处的慕思昭追去。
那人见胡老浑不见好就收,驳了自己的面子,当下也动怒了。他也是个刚硬的人物,否则就不会出头了,在胡老浑越过自己正往慕思昭而去的当口,劈手夺过他手里的鞭子,劈头盖脸抽了过去。
吃了一顿好打的胡老浑迅即老实了。他也就是口上喊得凶,真要遇上强横的,立时就偃旗息鼓了,蔫了吧唧闪在一边不敢吱声,只是在心里更是恨极了让他吃了亏的慕思昭。
慕思昭的骡子被打得皮开肉绽,他衣服下必然也伤得不轻,但他却只管去看骡子的伤势。他素来老实,方才大家决定出城躲税的时候就有好几人将粮食托付给他售卖的,这时候纷纷上前做顺水人情,关心起他来,其间就有备了伤药的送了些给他。他赶紧谢过,忙不迭给骡子上药,至于自己,却是顾不上了。
胡老浑不再生事,众人又把话头转向了草料钱上。有人道:“咱们就拉个人放在车上头,说是送人出城,看能不能行。”
“你就是放个爹在上头都没用,就算是个车板子,那狗官也是要收税的。”随即便有人反驳道。
吵吵嚷嚷许久,也商量不出一个结果来,但时间不等人,再拖下去,待到城门一闭,明日出城就又多了一日的税钱,谁也不敢耽搁不起。
外甥提灯笼——照旧的诸人拖着骡马来到城门口时,却发现城外尘土飞扬,正有一队人马奔着城门而来。这些粮贩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从衣着上识得是府兵,阅历匪浅的老行商更是了然这必是仓州府兵,心中隐隐有了不好的猜测。仓州府兵地位特殊,调动也非同寻常府兵,他们来到这里,怕是没有好事。但此时仓州府兵大队人马已然近在咫尺,满满当当地排在了城门外等待进城,唯有等他们进来了,这些粮商才能出去。深恐横生枝节而耽搁出城的粮商只想尽快出去,可再是急得直跺脚,也是出不去了。
也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就在那队府兵进城之际,当前一人在经过把守城门的金吾卫时,突然暴起,携着千钧之势向一名卫士挥掌而去。
就在他这一掌即将拍实的电光火石之间,旁里一人斜跨过来,挡在被袭击者身前,与他对了一掌,那人借着两掌交接之力,顺势翻身回落,稳稳当当坐回了马鞍上,与他对掌之人却是摔了出去。他身后的人忙出手相扶,却是被他身上传来的一股大力击得向后跌了出去,二人一起撞在了城门洞的砖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