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奔篇】第二:花观红,水听波。
作者:沙鸥      更新:2025-01-12 16:12      字数:2570
  这是冷清寒失眠的第叁天。
  直到真正在法庭上,为薛紫蝉赢下那笔遗产后,他仍旧觉得不真实。
  阴婚的效力……啊。他打开床头灯,看着床头柜上还没来得及清理的一片关于阴婚的案例材料,有些发怔。
  他认识她之初,便知道她是做这行的。反过来说,如果不是因此,他们也根本不会相遇。
  赵飞星。
  他又啪地关了灯。因为不愿侧头看见那空荡荡的枕头……
  他还留着——这个家里和她相关的一切。
  外套口袋里日日带在身边的戒指。
  她选的淡绿色枕巾。
  厨房里已经蒙了灰的,她上次没喝完的那瓶矿泉水。
  东西不多,所以称得上“一切”。也正因为寥寥无几,他更舍不得赶尽杀绝。尽管那天说“分手”时,他很认真,并不打算再有所挽留。
  他害怕她逃开,也害怕看到她和自己,在所谓的感情中委曲求全,变成自己也认不得的怪物。
  所以,既然一切已经无可挽回,那就不挽回了。
  ……除非她让步。
  他自黑暗里匆匆爬起,将那空置的枕头塞进最上层的柜子,又跑到厨房将那瓶水扔进垃圾桶。
  戒指他当然没扔,他很清楚贵金属的价值。只是他不会把打算送给她的戒指再送给另一个女人……
  他拿出随身的笔记本,在行程这一页匆匆写下一行。
  “明日见赵,戒指。”
  她要不要,他都不会再留。哪怕她冷着脸,当着他的面扔进垃圾桶,那也是他冷清寒活该……这就是向挣扎不休的旧梦魇讨饶的代价,奉上尊严与心脏所需要承担的风险。
  想到就做。在这点上,他和飞星很像。第二日,他一路驱车到了工作室前,只见大门紧闭,上面贴着一张被撕了一半的纸,简陋。笔迹潦草,正是飞星亲手所写:
  “已停业,请勿打扰。”
  冷清寒给飞星拨电话过去,那头竟然传来“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的机械播报音。
  赵飞星消失了。在那场所谓的阴婚,与所谓的争吵之后——
  清寒站在那儿没动,思考了一下,又拨给他曾经的当事人薛紫蝉。
  薛紫蝉倒是很快接了:“冷律师,有事吗?”
  “你能联系上……你所说的飞星大师吗?”他单刀直入,实在是心中焦急。
  薛紫蝉犹豫着问:“冷律师,你怎么了?”
  “我……有些事要找她,但是她的工作室停业了,电话也成了空号。所以想来问问你,关于上次那桩阴婚,你们……”
  “什么……”他听见薛紫蝉低声喃喃,“不可能,他答应过我,不会上告青崖会的……”
  “您说什么?‘他’又是谁?”冷清寒问。
  “不,没什么,您听错了,我……非星大师在生意结束后不会再和我们来往,我也联系不上她,您找别人吧……”
  “不,薛小姐!”冷清寒急急止住她要挂电话的话头,沉声道,“您也不希望自己借阴婚瓜分韦先生财产的事,被大众知道吧?”
  “冷律师,你在开什么玩笑,你可是我的律师……”薛紫蝉不可思议地说。
  “我并不想威胁您,甚至赌上我的职业道德。”冷清寒说,“只是,这件事对我来说,等同生命的重要。我是她的男朋友……麻烦您,告诉我,赵飞星她……究竟发生了什么?”
  ……
  这是冷清寒失眠的第七天。
  然而冷清寒自己,并不清楚如今是第几天。
  他唯一知道的,只是那一日与薛紫蝉见面后,得知了南风集团控股人江听木的有关信息,于是搜集他的资料,百般辗转,终于到达了Z市江听木所登记的住址。
  后来,他便什么也不记得了。
  不记得和他谈了些什么,也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在这间……黑暗的地下室醒过来,更不记得最开始醒来时,他是何等的慌乱狂躁。
  地下室。
  他人生中的所有黑暗,从此开始。
  突然,地下室那紧闭的门开了一丝缝。可就连那样一丝细微的光芒,对他来说也显得无比刺眼。他闭上眼,片刻后门又被关上。再去看时,那白发男人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
  下巴被扳起,然而他并没有什么感觉。那人看着他,从胸腔里挤出一声冷笑。
  “你来得正好。不早,不晚。省去我很多力气。”
  他松开手,又去拉开灯。那一瞬涌入眼帘的光线,让冷清寒的泪顷刻涌出。他过了好久才适应,缓缓睁开眼睛,却看见了他最熟悉,也最恐惧的画面。
  江听木正在专心致志地擦拭那雪亮的匕首,间或向他投来目光。
  “我已经很久不做这种下等的事了。要人性命,其实是这人间,最轻易又最简单的刑罚……”江听木说,“只可惜,这次要对付的这个女人,可以说是一无所有,也就没有畏惧……呵呵,倒是给我上了一课。”
  “你说的……是赵飞星?”冷清寒努力克制住声音里的颤抖,“你为什么要对她……”
  “赵——飞——星。”江听木又慢慢念了一遍,嗤笑,“这个名字,听多少遍,都觉得令人烦心。她千不该万不该沾上那魔鬼裴素章,你——也是千不该万不该沾上她。”
  江听木走过来,手指很稳,刀平如水。刀光明亮,几可鉴人,冷清寒在那里头看见自己的脸。苍白的、汗湿的、惊惧的。
  刀背拍了拍他的脸,冰冷,“如果你不主动来找我,我还真没什么办法。虽然你们分开了,但这也是一个警告——警告她,不要再触碰我的底线,做出我不允许的事。”
  刀尖切下去。他听见割开皮肉的声音,看见血滋了一地……但远远没有那时来得痛。
  “嗯?很能忍痛嘛。”江听木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飘飘渺渺,“我有些明白她为什么会选上你了……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坚持和她那样的人在一起。”
  “卑贱,自弃……其实很多时候,这些都是命,改不了的。人却要因此徒生烦忧,又因此徒劳渴求,是不是可笑至极呢……”
  冷清寒的意识有些模糊了,恍惚间他又回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个夜晚——哦,地下室并无光线,他也无从判断这是白天还是夜晚。那就说,在黑暗中吧……
  他被捆起来,和这次不一样,绳子要更紧——紧得足以把他的四肢弯折,足以把他的下巴吊起。
  没错,就是这样。冰冷的刀刃贯穿他热烫的身体,就是这样沉闷的声音,和那时毫无区别……
  这下他感觉到痛了,这是死亡一触即分的吻,而不是那时生不如死的漫长告别。在白光与血光交织之间,他只看见飞星的脸。冷清的,悲伤的,担忧的,微笑的……
  “冷清寒,”她说,“不要死。”
  他的手无力地垂下,手指终于松开。
  在叁日叁夜极度黑暗的恐惧中央,仍旧紧紧握着的那只素色戒指,叮啷一声掉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