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露篇】第一:枕上旧书闲处好。
作者:
沙鸥 更新:2025-01-02 16:44 字数:3516
自从六月来了以后,飞星再没去过谢家借书。
算起来,也有一个多月了——直到这天。
在这个大地春回、春雨泛滥的日子里,她头次接到谢君远的电话:
“赵小姐,好久不见。近日,一切可还安好?”
谢君远的声音本来是温疏的,杂了电流声后显得更加醇厚,让飞星想起她最爱的红茶。夹在此时窗外潺潺的雨声里,更是别有一番风味。
“咦,谢先生。”虽然互相留了联系方式,不过她真没想到谢君远有朝一日会真的给她打电话,毕竟他也算是个大忙人,“你旅行回来了吗?”
“噢……劳你挂记。”谢君远的笑声在她耳边低低回响着,像琴弦颤动,“是的,刚从东州回来不久。”
谢君远——这便是当初为她开了第一扇门的那个人。更准确地说,他是那个为她开了第一扇门的“鬼”谢老先生的孙子……
赵飞星至今还记得那天的场景。
……那是七月十六的清晨六点。
直到站在眼前整洁又干净的木制庭院前,彼时的赵飞星才因为紧张稍微咽了下口水。
怀里坚硬的执照还是显得冰冷,她低头又看了一眼存在破旧手机备忘录里的信息,嗯,没错,就是这里……
她踮起脚尖,刚要小心翼翼地去按那肃穆庄严的红色门铃,便听见身后有人叫住她,温和地:“不用按了,门铃坏了。”
飞星转过头看着他,身后的人似乎刚从车上下来,手里还提着黑色的公文包,有些风尘仆仆的样子。她说:“您好,我受学会之托,来向……谢君远先生,借书……”
“啊,你好。我就是谢君远。”男人笑了,向她伸过手来。飞星这才仔仔细细地看了一眼男人,她还真没想到谢老先生的孙子都已经……年纪这么大了。
当然,这句话,半真半假吧。谢君远看起来,确实不年轻了。约莫叁十来岁的样子吧,眼角漾着轻微的笑纹,举手投足都成熟有礼,令人如沐春风。不过他生得好看,标准的古典式长相。反令人觉得,年岁在他身上,只是徒然地为他增添魅力。
飞星伸过手去,他的手心微凉,但仍然比在外待了一夜的她好上太多。谢君远握了握她的手,说:“我领你进去。从前没在学会见过你,不知小姐要怎么称呼?”
“我姓赵。”飞星勉强笑了笑,她还真没想到一个取书的人也会被这么“热情”对待,她还以为只要报上名号取了书就能走呢……谢老先生可没和她说这些。
“赵小姐,小心。”他没松手,牵着她迈过高高的门槛再把手放开,“这门槛有些高,别摔倒了。”
讲道理,飞星一辈子混迹最多的地方算是贫民窟,还从没和这样的人打过交道,因此感到舒适的同时,又有些错愕。从他握着她的手上,还传来一阵淡淡的香气,是她从没闻过的、昂贵的香气……
她把手抽回来,有些失神。但随即听见他说:“赵小姐是第一次过来吧,要找什么类型的书?”
谢老先生倒是告诉过她这个,飞星忙说:“要找和青崖会相关的……麻烦您了。”
谢君远仍然微笑着,一路将她领到地下室深处。谢宅的地下室,竟被改造得如同一座大型图书馆一般,书籍鳞次栉比地排列在高大的檀木书架上。她随着谢君远一直走到最里面,谢君远指着面前的书架说:“就是这一列。”
“谢谢您……”
“赵小姐。”他却没走,将手插在口袋里,站在一边,脸上仍挂着波澜不惊的笑,“是谁让你过来……取这书的?”
赵飞星看向他的眼睛。那是一双深邃的眼睛,虽然总是温和若碧波,此刻看着她却带着些审视的意味:“据我所知,现今的九陵学会,并不知我家有青崖会相关的藏书……那都是上一辈的事情了。”
“赵小姐,请告诉我真相。”谢君远说,“此处只有我一人,你可以直言。”
飞星看着他,忽然笑了。
“谢先生,若是您认定我真有歹心,为何还把我带进来?”
谢君远笑了:“这地下室,防卫也很是严密。如有万一,你也走不出去。”
“好吧……”飞星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便直说了,“谢先生,您父亲经营古董,多与青崖会往来。那么……您呢?”
“你指什么?”
“我说……”飞星仰起脸,笑了笑,将怀里那执照递了过去,“您信不信,这世间,存在鬼神呢?”
那应当,算是她鬼媒人路上的第一扇门。她就是从这个人手里,借来了《叁命五婚录》。因此,才生出后面种种事端……
“赵小姐,最初借你的那本书……”谢君远说,“如有闲暇,麻烦你亲自带来。”
“好。”她担心书籍破损,早就誊抄了一份,心里也早已熟记。这下,便打算把原本和誊抄本都送回去,“您什么时候有空?”
“我短期内没有外出的计划,你可以随时过来。”谢君远说。
“那我去之前给您电话。”飞星说。
“嗯。”谢君远轻轻应了一声,却没有立刻挂掉电话,“飞星。”他突然唤了一声她的名字,令她有些不适应。飞星于是问:“谢先生,您怎么了……”
“以后,不用一口一个‘您’。我记得,从前和你说过。”谢君远又笑了几声,“我不老,也被你喊老了……”
噢……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来着。还不是太久没见到谢君远,一接电话,下意识又回到了初见时被那种贵族气质所慑的状态了,“好,那我们……到时候再见?”
“好。”他又笑,“我等着你。”
挂掉电话,门铃又脆生生响起来。飞星看了一眼挂钟,啊,差点就被这一通电话耽搁了——“来了来了!”她跑过去打开门,门外正站着浑身湿漉漉的六月,“哎,你出门没看天气预报吗……进来,我找清寒的衣服给你换上……”
六月却站在那儿不动,飞星刚拎着一身衣服出来,看见他还定定地站在门口,忍不住吼他:“还不进来?想生病?”
“……你说过的,不许我再进你的家门。”六月清晰地说,“所以我一直站在楼下等。”
飞星迎上那双固执的眼睛,语气软了下来,但还是没好气地说:“如果我连家门都不让你进,我为什么要同意和你去看电影……”这下终于冲过去,一把把他拽了进来。衣服往他手里一塞,又从浴室拿来毛巾给他,“麻利点,再晚些,电影要开场了。”
电影院离飞星家很近,这也是定在飞星家楼下见面的缘故。奈何这场雨来得不巧,飞星又在这时接了个电话。直到两人坐进黑漆漆的影院里,刚好赶上电影开始放映,这期间六月都没说什么话,飞星也被这雨弄得有些烦躁,于是专心地吃起了爆米花。
自Z市回来以后,这是他们在工作以外的第一次单独见面。虽说是六月主动提的,但也是飞星心软,觉着这孩子长到这么大估计都没看过电影,于是同意了下来——因为她也没看过几回,有限的那几回,都是青梅带她过来……
想起青梅,飞星心情又黯然了下去。她偷偷看了一眼六月,六月看着屏幕,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什么啊……他选的,分明还是部家庭情感片呢。
要说飞星一点也不紧张,也是不可能的。自从那件事以后……
比起情感记忆,有时身体的记忆,才更加坚不可摧。例如此刻,他们并肩坐着,她又能闻到那淡淡的烟草气息了。比起如长姐般责问他的冲动,先涌入脑海的反而是那一日酒店里的迷乱,他眼角泛红,一边进入一边喊“姐姐”的样子……
她猛地咳嗽起来,只是这样一走神,就被可乐呛了个半死,谁也说不上这是不是一种惩罚。六月这下终于看过来,轻轻拍着她的背,问她:“……你还好吗?”
其实,一切都如你所愿了。飞星想,你又在不知足什么?从前那些所谓的“亲情”,都不过是一种温暖的假象。至于亲密?更是你永远永远不能再犯的大错了……
“没事。”她半天才缓过劲来,继续看着屏幕。这是一部时下最热门的家庭伦理电影,讲述男女主角因互相借书而结缘,多年后男主角被家中安排与其他人结婚生子,这时又在图书馆碰到了已婚的女主角……
飞星看到一半,就皱起眉来——这不还是爱情电影么……真不明白为什么这么火爆。老套的剧情,老套的人设……不过。
她又仔细地看着这个镜头。这个男主角,即使放在这样的大荧幕上,也好看得无可挑剔。疏朗,潇洒,大气……
飞星偷偷按亮手机,低着头搜索这部影片。男主角叫韦湜,很冷僻的名字。因为最近刚拿了最佳男主角的奖项,因此搜索指数很高。
手指又滑了一下,最新的消息立刻被顶上来——
“新晋影帝韦湜拍摄中意外去世。”
她把手机递给六月看,屏幕微弱的亮光映着六月的脸,她看见他终于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飞星低声说。
“来活了,为什么不笑?”六月说。
飞星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来了:“你今天,为什么不和我说话?”
六月看了她一眼:“没有。”
“你……”看见前面观众回过头瞪着她的样子,飞星赶紧压低了声音,凑近了些说,“哪里没有……唔……”
嘴唇被毫无征兆地咬了一下。六月低下脸看着她,说:“你诱惑我的,你自己负责。”说完,又冷静地继续看电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