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沈默微抿了唇,在宗禄离开房里时,走到窗扇前,朝着他的背影低语道:“记住我那句话,保住酆时霄,将他送离京都城。”
宗禄笑道:“我记着呢。”
他在原地站了好一会,一直望着立在窗边的沈默,这一幅画面让他想到了在家等着丈夫回来的妻子。
这几日大人都住在巡监司,住在他常年待过的地方,往日他最厌恶的便是进宫,可这几日却等不得天亮便想来巡监司。
明知大人与谢章两情相悦,可他却抱着微末的幻想,希望大人能对他有那么一丝浅薄的情意。
哪怕一点点,他也心满意足。
沈默关上窗扇,隔绝了宗禄的视线,她褪去狐裘,又躺回榻上,想着崔佘安的事,想着待会在承乾宫发生的事。
相比巡监司的风平浪静,国公府却是乱了套。
陆国公一夜未眠,硬生生熬到寅时三刻,就等着陆鸢那边传来好消息,一直等到卯时,没等来陆鸢,却等来了高忖带着禁卫军进府,请他与陆盏进宫。
说好听了是请,说难听了,跟押犯人没什么两样。
陆国公坐上宫里派来的马车上,拉开马车车窗,看了眼被下人搀扶着的孙缈,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而他也红了眼眶,抬头看向门楣上的牌匾。
——国公府。
这一刻,他从心里生出了浓浓的荒凉挫败,抓着窗栏的手无力的松开,颓然的垂在腿上,一双松弛的眼皮耷拉下,毫无一丝生气。
陆家的气数尽了,此次一去,怕是回不来了。
陆盏安静的坐在坐榻上,垂首低眉,还如以往一样,只是在马车行驶中,问了一句:“父亲,这些年你有真正把我当过儿子看待吗?”
陆国公掀起老眼看他,马车里点了一盏灯,幽幽烛光映在他脸上,将陆盏的眉眼一点点照亮在他的瞳眸里,他长得像罗韶,尤其是皱着眉时,眉眼形状都与她极其相似。
十四年了,他都快忘了罗韶的模样了。
他低下头,笑了一声,也不知这声笑是什么情绪,麻木,自嘲?陆盏看不出来,也不想往深了看。
陆国公长叹一声,靠在车璧上,看着摇曳的烛光,“其实,咱们陆家这十五年的气数大不如以往,在天赋上,你始终比不上戟儿,如果这十五年跟在为父身边的是戟儿,陆家兴许走不到今日的局面。”
陆盏搭在膝上的双手陡地攥紧,看着陆国公的眼神渐渐覆上了不甘的怨恨!
他闭了闭眼,压制住胸腔里的怒火,唇角扯着森然的冷笑,“从我出生起父亲就没正眼看过我,就因为我是庶子,是以,从未在乎过我,把所有的关注都给了陆戟,对,我承认我八岁之前不懂事,仗着自己是陆家的孩子,在外嚣张跋扈,可八岁以后呢?”
“我改掉了所有的坏毛病,努力扮演你们眼中的好儿子,努力去模仿陆戟生前的生活习性,可是你们有谁在乎过我?我身体里留着的也是陆家的血脉!这些年大姐把多少肮脏事交给我做?这些年父亲可曾真心带我踏入过朝政的事?母亲日日辱骂我,拿我与陆戟比较,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做了这么多你们还不满意!”
说到最后,他粗喘了声音,太阳穴处的青筋根根暴起。
马车里的气氛一下子凝滞住,父子二人陷入长久的沉默。
过了许久,陆国公才掀起眼皮看向坐在左侧的儿子,他忽的眯眸,眸底乍然间浮上了冷冷的厌恶,“因为你压根就不是我陆明的儿子,身体里流的也不是陆家的血,我养了你二十几年,没有杀了你已经仁至义尽了,还妄想让我带你入朝为官,妄想继承陆家!”
陆盏粗喘的呼吸一下子绷住了,他拧紧了眉头,怔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极力的压抑着体内暴躁的恨意,一字一句从齿根里迸出来,“我既然不是你的儿子,那我父亲是谁?!”
提到这件事,陆明就跟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这件事谁也不知道,唯有他一人藏了这么多年。
当年除夕夜时,父亲是在国公府过的,喝酒后染了醉意,躺在他的房里睡下了,他与孙缈便去了旁的阁院暂住一晚。
可就是那一晚,罗韶去找他时,与父亲同塌而眠!
他当时是因为忽然想起有重要的事要去面见父亲,在走进房里时才看到那一幕,父亲醉的不省人事,罗韶睡的也是死沉,房内没有点灯盏,罗韶也定是将父亲当成了他。
为了父亲的颜面,他将罗韶抱回她的院里,隐瞒了此事,第二日他们谁也不知晓此事,自那事没过多久,罗韶就有了身孕,也只有他一人知晓,那孩子是父亲的!
这二十多年,每每看见陆盏时,都让他有一种恶心感。
陆国公平息了怒火,靠在车闭上,冷声道:“今日我们怕是都回不去了,这件事我也藏了二十多年了,是该告诉你了。”
他斜眼看陆盏,眼底盛着讥讽,“你身体里也算是留着陆家的血,但不是我陆明的,是你祖父的。”
陆盏呼吸一滞,几乎是一下子明白了他话中的关窍。
他的反应不在陆国公的预料之内,相反,很平静,静静的坐在那里,缓缓的低下头。
陆盏闭上眼,唇角扯着了然的冷笑。
原来如此。
他忍不住大笑了几声,眼眶却猩红的像是要滴出血一样,陆国公冷漠的看了眼他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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