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4 章 分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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袖侧 更新:2024-06-20 17:44 字数:3918
第94章
林嘉看到书房的灯火熄灭了。
对岸也陷入了黑暗中,只有天上的月和水中的月互映着,光芒清幽。
她眺望黑暗。
黑暗里却有了一点亮光,微弱,看不清执光的人。
林嘉凝目望着对岸那一点微光,许久,她微微地笑了。
心虽向往,但她清晰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
“小宁儿,熄了火。”她道,“我们回去。”
夜色宁谧。
凌昭一个人踏入了梅林。
梅林已经没有人,只有螽斯虫鸣,此起彼伏,既热闹又寂寥。
他踩着草丛在水边寻到了一块泥土松软的地方,蹲下去用手摸了摸,新填的土,下面还有余温。
凌昭站起来,于夜色中茫然。
似乎知道自己来寻什么,又不知道自己到底来寻什么。
若想见她,便该在火光还在时过来。若不想见她,又何必在火光灭去后又赶来。
凌昭的人生中,一直都是目标清晰,仕途傥荡,从没有过这样迷茫的时刻。
他少年早慧,在别的少年还庭前听训的时候,他已经在皇帝身边参赞机要了。
所有人都觉得他远比同龄人要成熟稳重。便是他的大伯父也只是在政事上指点引导他。
唯独此种人生迷茫,没有人同他讲过。
因所有人都觉得,凌昭凌熙臣根本就不会有这种迷茫。
这一次,凌昭前所未有地希望父亲还能在。还能像小时候那样摸着他的头,回答那些他不会拿去问别人的问题。
遗憾的是,能为他解惑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凌熙臣提着一盏琉璃灯,面着湖光月色立于天地间。
夜风吹动他的袍袖和衣带。
他的心中生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彷徨无助之感。
十九日傍晚,郎君们从族学里回来,十二郎才知道杜姨娘走了。
想到林嘉此时必定正哀伤孤弱需要人安慰,他心下颇有些骚动。
三夫人一眼就看出来他的想法,娇叱一声,将他喝住“把你那心思给我收了!”
“莹莹过门之前,你有什么想法都给我收敛着!”三夫人道,“不许去见她!”
三夫人也懂得林嘉这时候该正当是脆弱之时,她担心林嘉此时为了寻求依靠对凌延投怀送抱。年轻男女万一作出什么事来,她对凌家、秦家都不好交代。
她恫吓凌延“你不要以为莹莹插定了便万全了。我们秦家的面子容不得别人放在脚底下踩,你若作出什么出格之事,下了莹莹的脸,我五哥岂是好相与的。当年,九郎在他手里都没拿到解元。”
这个事是金陵的一段佳话,许多人都知道的。
凌延十分想要这样的岳父和这出身名门、嫁妆丰厚的妻子,他忙认罪“儿子晓得轻重,岂会做那糊涂之事。母亲只管放一百个心。”
三夫人道“你也是傻的,旁的什么事着急都不用急小林的事。她就在咱们家里,难道还能飞了去?”
“她是个孝顺孩子,要给杜姨娘穿一个月孝,安安静静地不是正好。”她道,“莹莹那边现在紧锣密鼓地在准备着呢,咱们这边也有好多事。你的新院子收拾得差不多了,只等除服,秦家就过来人量院子。”
女方来量院子,看看未来的居所有多大,然后根据量出来的尺寸准备家具,将未来的新居填满。富贵人家的姑娘,连马桶都是从娘家自带的。
秦家其实早就过来人悄悄量过了,家具也准备好了。
只“量院子”本身就是婚姻一系列仪式的一部分,是一个十分喜庆的环节,等除了服,还要大张旗鼓地来做做样子。
训完凌延,三夫人又感慨“我没看错这孩子,小林果真是个孝顺孩子。莹莹也温柔。想来她们两个能和和睦睦的,你的日子过得和美,便能安心读书。我呢,也算对得住你了。”
凌延深深揖下去“母亲于我,形同再生。待莹莹嘉嘉都过了门,定叫她们两个日日在母亲膝前尽孝。母亲将来,只管享福就是。”
三夫人想象了一下。
秦七娘温柔与自己贴心,林嘉孝顺对自己恭敬,以后她们两个围着自己转。十二郎也越发晓事,与东楼那边彻底断了,只认自己一个作娘。
这未来的日子啊,还真是值得期待!
三夫人欣欣然点头。
桃子每日都去探望林嘉,回来的禀报都是“林姑娘挺好的,没什么事。”
“林姑娘今天扫屋子,把杜姨娘的贴身衣物处置了。”
“林姑娘今天弹琴来着。”
“我拿过去的茶林姑娘夸了好喝。”
“林姑娘在看那本书了,挺喜欢的。”
“林姑娘今天和我一起打络子来着,我打成了一团,她笑了。”
但当每次凌昭问“她可需要什么?”
桃子都摇头“没有。她说她什么都有,没什么需要的。”
凌昭便沉默了。
桃子便道“以前看着林姑娘娇娇软软的,还以为姨娘没了她一个人恐怕不行。哪知现在看着……她挺好的。”
饭照吃,日子照过。小宁儿和王婆子虽惴惴,但看她平静,也老实跟着她过日子。
只是桃子虽当着凌昭的面这样说,等季白过来的时候,她却拉着季白叹气。
季白道“怎了?”
桃子怏怏“林姑娘如今有很多时间了。”
季白“呐?”
桃子叹气“她一次点心都没给公子再做过。”
季白问“公子现在吃饭怎么样?我瞧着人还行。”并没有消瘦什么的。戏文里那些相思入骨的,不分男女,不都是衣带渐宽的吗?
桃子道“咱们公子你还不知道。吃不下去也要强吃,一口一口地,看得我那个难受。”
季白道“公子从小就是这样的。”
他觉得对的事,就会坚持。别的少年做不到的、中途放弃、半途而废的,他都能坚持下来。
自小便因此得到祖父的青眼,被挪出四房的院子,凌老爷亲自教导。
桃子只能叹气。
季白道“你肯定等不到正头夫人进门,跟林姑娘走近些也行,只别落下把柄将来让正头夫人知道了。”
桃子第一反应是啐他“用你教。”
顿了顿又道“你什么意思?你觉得林姑娘将来会成四房的人?”
季白道“原你说他们两个互不相见,我以为不会了的。可现在……公子多久没回外院去了?”
书房可以住人,但对男主人来说也应该只是偶居之地,不该是长居之地。已婚妻子的正房、妾室的侧房,才是长居之地。未婚的时候,外院的寝院才是。
桃子更叹气。
但她出了一会儿神,摇头“不会的。”
她道“林姑娘不会给公子做妾的。”
林嘉本就不用给杜姨娘穿孝的,是她想报一场养恩才主动穿的。她四月十一便除服了,还早过了凌府的郎君们。
待要换衣裳,去年的裙子短了一截。好在去年裁裙子的时候都留了余量先缝起来,现在拆了线便是。
换好了衣裳,去给三夫人请安。
三夫人活得精致,从去年年尾杜姨娘生病,她怕过了病气,便不再见林嘉了,到如今算算也有四个月了。许久不见乍再一见,惊了一下。
“竟长这么高了,真是大姑娘了。”她赞叹着,温声道,“过来,过来,好孩子,到我跟前来。”
林嘉依言上前。
三夫人打量她。
她年轻时候也是美人,如今看到林嘉肤似凝脂,腰如束素,天生一股娜似弱柳的气韵,清若幽兰,岂不正是自己年轻时的模样?只叹自己年华逝去,好不哀伤。
三夫人这伤春悲秋的性子蔡妈妈是太了解了,春风也好秋月也好,花花草草碎了的玉石也好,反正她都能把她自己代进去。蔡妈妈便轻轻地“咳”了一声。
三夫人回神,问林嘉生活可好,有什么需要的。
林嘉答“一切都好,都同从前一样,没什么额外需要的。”
三夫人没发话,除了杜姨娘的份例没有了,其他的小院一切都照从前。林嘉的米粮照发,小宁儿和王婆子的月钱也按日子从三房领回来了。
三夫人道“不需跟我外道。”
“实是什么都不缺。”林嘉道,“只想跟夫人说一声,姨母的东西我都拾掇整齐了,她的私房钱和妆奁一直都没动。像样的衣裳也都收着,只将贴身的小衣都处置了。夫人可以让妈妈来收东西了。”
杜姨娘那点子东西三夫人怎么会放在眼里,正想说“不用了,都归你”,蔡妈妈抢先又“咳”了一声,三夫人把这一句便吞了下去,看了蔡妈妈一眼。
蔡妈妈上前一步,笑道“这些小事都以后再说。小林,咱们先说说你的事。”
三夫人点头“是,也该说说你的事了。”
林嘉道“正是。”
她站了起来,又跪了下去“这些年,我受夫人庇护,平安长大,凌府和夫人的恩德,嘉娘感激不尽,请夫人受嘉娘一拜。”
她结结实实地给三夫人磕了个头。
林嘉吃着凌家的米粮长大,等于是由凌府三房养大的,她受此大恩,给三夫人磕这个头,理所应当。
三夫人含笑受了,待她磕完,道“好孩子,快起来。”
林嘉站了起来。
三夫人总觉得她跟她印象里的那个小姑娘有些不太一样了,可能是因为她长高了的缘故。小孩子一长高,看起来便像大人了。
三夫人道“咱们有缘分,也不需外道。以后你的事,我来安排。你尽管把心放下。”
林嘉抬起眸子。
“今日来,便是想与夫人禀过此事。”她道,“如今我姨母不在了,我亦已经长大成人,自不能再厚颜赖在府里。今日便是想来拜别夫人,待夫人派人清点回收了我姨母房中的东西,我便离开凌府,自谋生路去。”
三夫人愕然,和蔡妈妈面面相觑。
“傻孩子,在瞎说什么呢。”三夫人嗔道,“杜姨娘莫非没告诉你,我已叫蔡妈妈知会过她的,你以后就留在这里,哪也不去。待我侄女过门,我就给你和十二郎办事。”
蔡妈妈道“是,我跟杜姨娘都说清楚了的。”
林嘉道“这个事我知道,多谢夫人错爱,但我姨母并未答应此事。我出身寒微,原也配不上府里的郎君,亦从不曾想过要为了府里的富贵,放弃良家去与人为妾。”
蔡妈妈啧道“傻丫头,你是读书读傻了。良家良家,听着好听而已。穷苦良家哪比得上高门妾,锦衣玉食,一个个水养的人似的。”
“咱们凌家的门第,十二郎的容貌,还有秀才的功名,试问哪一样是你离开凌家还能找得到的?”
“你别觉得自己生得有两分姿色就有了倚仗。正经人家娶妻娶贤,你父母双亡,天煞孤星,又是妾室养大,妥妥的五不娶之首。若是有人图你姿色娶了回去,你看你这弱柳扶风的样子,是能上灶刷锅还是能下地干活?”
“告诉你,便是我给我家小子挑媳妇,都不会挑中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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