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狴狱
作者:明月分潮      更新:2024-06-19 16:55      字数:2162
  应知非默然一瞬,起身的动作,似乎多了一丝急切。
  “多谢将军。”
  他执了一个晚辈礼,适时地表现出感激。
  郁昭淡淡瞥他一眼,嘱咐道:“楼下的守卫会带你过去。”
  应知非当即会意,与陈志言打了个招呼,自觉带着金颜退出房间。
  这两位明显有话要说,他就不凑热闹了。
  直到外间再无声响,陈志言终于上前,给郁昭续上一杯茶。
  他也不再端着,神情恳切地求教:“将军,您透露了许多机密,为何偏偏在这件事上隐瞒他?”
  “你果然心乱了。”
  郁昭将茶盏送到唇边,漫不经心地呼了一口气,以杯盖拨弄水纹,头也不抬地说:“是你自己想知道,朝中的奸细是谁,对吧?”
  陈志言沉默片刻,终是苦笑出声:“什么都瞒不过将军的眼。”
  “武者最忌浮躁,而你更不是寻常武者,你是有品秩的朝廷官吏。”
  郁昭半是指点、半是警告地看过去,姿态很是威严:“寻常人乱了心,至多是坏了自己的修为。但你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代表着麒麟司、乃至整个朝廷。”
  陈志言脸色黯淡,嘴唇不自觉抖了抖。
  半晌,他屏息沉气,将沸腾的恨意强行按捺,却仍是不死心:“他回京之后,将军即刻调整部署,与陈公仪做了一场。我以为……”
  郁昭收回目光,几不可查地摇摇头:
  “应知非回京,以诗文凝意,悍然立下战书,向主和派开战,替我们创造了撕开口子的机会。但你必须记住,陈公仪一党,虽是主和派的支柱,但他们与应党只是政见不和,并没有做过阴私勾当。目前为止,尚且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陈党与妖族有勾结。
  “身在朝堂之人,行事必须慎重。尤其此事干系重大,更不容有丝毫疏忽。”
  “属下明白。”纵然郁昭的话令他疑惑更深,陈志言仍是一副低眉顺眼的姿态,尽可能放平声音。
  郁昭有意无意一扬眼,在他身上停了一停:“学会控制自己,你才能走得更远。仇恨固然也是动力,但不能为之蒙蔽心神。这方面,你该向应知非多学一学。”
  “他的心性……的确不简单。”
  陈志言下意识点点头,似有深深感叹:“他的诗词铿锵有力,字字泣血,但行事从容有度,始终不露心迹。即使面对方世青等人,也不曾暴露分毫恨意,叫人无从指摘。若非有那几篇诗文,我险些怀疑,他并不在乎凤阳伯府的遭遇。”
  “终究是将门血脉,定力不凡。”郁昭眼中浮起笑意。
  ……
  走出小楼的一刹那,应知非下意识仰起头。天光的倒映之下,栏槛绽开烁烁光彩,既晃眼也晃神。
  “欲擒故纵……”
  他不由得想起这个词,三十六计之一。
  应知非前来麒麟司,无非只有两个目的。一是试探麒麟司的态度,借机打听儒林激辩的操纵者。二是探望二房的亲人,确认他们的处境。
  对此,郁昭毫无保留地满足了他。
  但偏偏在最关键的问题上,这位郁大将军含糊其辞,存心吊人胃口,像是故意引他怀疑陈公仪。
  若是更进一步……他像是刻意利用亚圣学宫的派系之争,将矛头指向陈党。
  横武关一战的疑点,也重新落到党争之上。
  一切,都太顺理成章了。
  也太像打草惊蛇。
  “是故意做给其他人看的,还是另有原因……”
  应知非并不认为,郁昭之目的,就是表面上这么简单。
  至少现在看来,还有许多无法解释的疑点。
  他最后看了一眼大门,庄严肃重的麒麟司,给他的压力更深了。
  回头一刹,应知非顺势看向等在门前之人,谦谨地拱手道:“有劳尊驾。”
  守卫似是个寡言的人,只象征性一抱拳,便默不作声地转过身,大步朝前走。
  应知非唇角一咧,忽然想起一句话。
  “媚眼抛给瞎子看。”
  一路无话,直到大狱之前。
  一派阴冷森然,气氛陡然一变。
  守门的卫士身披铁甲,斜照熠熠寒光。威武的银盔遮蔽面容,只透出一双覆有精光的锐眸,直直盯着来者。
  一抽鼻,似乎就有腥气挤进身体,叫人下意识屏住呼吸,一颗心高高悬着。
  道路尽头的石阶上,青苔湿滑黏腻,还“嗒嗒”滴着水,一声一声似鼓点,直令人汗毛悚立。
  打眼一扫,角落里凝着白霜,在初春时节极为醒目。但若认真瞧去……那分明是成片成片的蛛网。
  应知非一龇牙,顿觉无从下脚。
  他虽然对这般情景有所估计……但两辈子加起来,也没见过如此阴森的地方。
  仿佛下一刻,就将有厉鬼扑来。
  原主虽然住过天牢,但那是他穿来之前的事了。而且他记忆中的狴狱,似乎也没有这般浓郁的阴气?
  你们麒麟司好歹是实权衙门,看起来也干干净净,怎么这面子里子,差别如此之大?
  沉默一路的守卫,却在此时开了口:“此处设有阵法,极易引人生惧。即使看见鬼魅之属,也不必太害怕。那是道门中人的手段,只是幻象而已。”
  我没看见鬼,只觉得不太卫生……应知非状似恍然大悟,顺着守卫的话点点头。
  这么一来,他也克服了心理压力,面不改色地走入狱中。
  脏就脏吧,至少比见鬼好……
  不过,这具身体的秘密,真是越发让人好奇了。
  三人七转八转,走过一排排监房。应知非看见许多蓬头垢面之人,个个神情黯淡,面色惊恐。胆子小的,听见脚步声,就跟着打哆嗦。
  有男,有女,有老,有幼。
  甚至还有婴儿。
  他不禁沉下眼,倒是当真顾不得所谓幻象了。
  不问因果缘由,他也知道,囚在此处之人,恐怕有相当一部分,都是犯官的家眷。
  即便是抄家下狱之时,寻常官吏也没资格进入麒麟司。能关到这里的,多半都是大罪。
  一干家眷的下场,自然也可想而知。
  心底似乎抽了一下。
  想到不远处的堂弟堂妹,应知非多了些本能的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