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惊了。”
  布昂莱特小声对齐格瑞西安说。
  他们一行八人再一次被召至大天使座前，讨论第一轮巡礼事宜——这玩意儿居然还有几轮！
  照老样子队伍的对外交流窗口主要是队长格林希尔, 只有需要恐吓唱黑脸的戏码时, 才有龙刺诗三人组出马的余地。
  高贵的身份不是重点。
  直接或间接死在他们手里的达官显贵一路旅行以来已经累积至一个不小的数目。
  为壮绝的冒险吸引而来的吟游诗人将布昂莱特夹杂些许私货、却的确优美动听的传奇诗歌吟唱到各个国家的角落, 传扬着勇者们不畏权贵见义勇为的美名。
  但即便完成巡礼赢得英雄之名回去后，说不定也会被某些国家永远拒绝入境、或是加上黑名单吧。在无数次暗杀失败以后。
  和信仰也没关系，虽说人类以外各族也有尊崇主保天使的传统，但加入队伍前, 他们一个是反教会的革、命者, 一个是刺客行会的王牌杀手, 还有一个是出生起就被遗弃的流浪法师。还真没什么对神国使者的尊敬爱戴之心。
  唯有力量。单个大天使什么的，集七人之力说不定可以一博——他们队伍里的都是主位面被称作传奇的强者, 这里又是不利于天使战斗的深渊。
  然而除了天使长阁下一身圣洁气派震慑得人看一眼就想给他跪下, 还有那位没什么特别感觉却因此更深不可测的姓名不详殿下，众人连招惹的念头都抬不起来。
  还好某殿下拍着胸膛要给他们家暗精灵当靠山。天使长没什么特别表现, 不过是在格林希尔以领队身份站出来时肉眼可见气压低了一个度并且时常假装不经意往走神的布昂莱特那看而已。
  ……其他人都要替队长委屈了，是诗人自己说他年纪大了懒得打鸡血，作为老爷爷一枚自觉退位让贤给小年轻领导队伍的好伐。
  回忆起来每次队长不在的情况下，决策权似乎都自然而然地移交到了布昂莱特手上，副队也算是领导层了！
  缩在圣骑士身后一本正经地聆听天使长的教诲当真没什么趣味，布昂莱特站了一会就浑身发痒不自在, 偷偷在重聚后就没关上过的队内通讯法术里抓着法师和刺客偷偷讲小话。
  反正也没人管他，【】殿下自己都津津有味地翻着从他那抢走的诗集。
  “想不想知道骑龙什么感觉？”他小声问刺客。
  刺客不答，刺客不敢答。法术通讯会产生魔力波动，强于施术者的奥法大师能拦截和解读这些讯号。万一被大天使抓住治他们一个不敬之罪咋办？
  没人理, 好惨。
  “特别爽，真的。”他又强调。
  “老子是谁都能骑的吗？”齐格瑞西安忍不住小声嚷嚷。
  所有神选者忍不住眼神漂移了一下。
  “等等，老子是不是被你调戏了……”
  啊，笨龙终于反应过来了。
  同时眼神漂移的还有众大天使。
  ——没、没办法，总不能去批评那谁不专心听讲，嘉兰诺德殿下本人也只是淡淡扫了一眼啥也没说。
  宁逾明差点笑出声，小朋友们斗嘴挺有意思，更有意思的是他保证除了他和圣子以外的所有天使都没领会内涵。
  他举起诗集挡住脸也挡住嘉兰瞪过来的目光……让一个武力派听这群人来回分析幕后黑手是谁目的为何如何试探十分残忍……不如平推。
  宁逾明突然偏头，目光飘渺，仿佛注视远方。那里有一座敌对的城池。
  嘉兰诺德始终分出一部分的注意力在他身上，率先停下了交谈。
  “发生何事？”
  “开始了。”他头也不回道，眼里闪烁着兴味的光芒，仿佛受到什么吸引一般从高背椅上站起来，向外迈了两步。
  嘉兰诺德握住他的手臂。
  宁逾明拍拍他的手，笑问：“你们感觉到了吗？有什么人从那座城里出来了。”
  嘉兰诺德的脸色差极了，大天使们现出惊惧之色，圣子还是那副“我知道但我就是不剧透”的死脸。
  神选者们已经不在了，他们被召唤至战场中央，进行战争的开幕式。
  “要去看看吗？”宁逾明没心没肺地建议道，“和自己见面的机会，很难得吧。”
  ……
  有别于现行时空中以三界协议约定巡礼的方式，此刻，第一回合七对七，是这个特殊时空的游戏规则。
  而这届勇者队伍八人中，唯有一人没有圣印也不是神选者。在预想中，布昂莱特将扮演后援拉拉队的角色，弹着小琴，唱着小歌，运笔如飞记叙着史诗般的战斗。
  ……但是，谁能告诉他，为什么他会出现在队友对面啊！！！！
  十四根通天彻地的光柱降临在旷野两端。以为这次没自己出场余地的布昂莱特待在深渊阵营中的其中一根，表情震惊到空白。
  本来他这届就只是阴差阳错来陪跑的，但他也不是没当过神选者！这么多年来不说兢兢业业站在抗击深渊的第一线吧，凭突出的业绩表现也可谓深渊头号二五仔了。他也就是仗着深渊没有个体意志，没召唤八千恶魔把他当场踩死就不错了，怎么可能成为深渊青睐的对象？
  如果是为了增加种族多样性，那暗精灵老乡们得挫到什么程度才会让深渊找个背叛者来顶包啊……
  布昂莱特迅速观察了一遍另外六个光柱中的深渊宠儿们。
  令他讶异的是一个都不认识。据他的经验深渊更倾向于直接给挑好的高位恶魔加buff，但他游走在三界之间，交游广泛、情报灵通，认识大部分的魔城城主和高位恶魔，没见过面的也能猜出七七八八。
  突然蹦出六个完全陌生的恶魔、巫妖、死亡骑士、女妖等，它们又不可能来自万年前（天使说他们那没这些东西），大概率就是深渊就地取材即兴创作的“作品”了。
  在这些眼冒红光绿光或鬼火的怪物打量下，他拉起面罩，戴上兜帽，抽出自己的黑刃擦了起来。
  马上动手，还是假意联合，等和其他人汇合再伺机背刺？
  ……
  准备时间一过，光柱扩散至四方，勾勒出一个面积不算大的长方形结界。
  与此同时，他连接上了队内通讯法术，成功在队伍中引发混乱。
  伙伴们声嘶力竭地让他挺住挺住一定要挺到他们来，布昂莱特却在那一瞬间陷入浑身冰凉头脑空白的极大震撼中。
  深渊阵营中气息最强的那只魔物，由人类的上半身和下半身许多粗壮阴湿的黑色触手组成。之前它亦戴着隐藏面目兜帽，直到光柱降下才取下兜帽。
  令人牙痒的噗滋声在触手相互挤压碰撞时响起，其它怪物似乎十分忌惮，静静为它的前行让出一条路。
  它来到因极度的不可置信而无法动弹的暗精灵面前，比人类邪恶俊美百倍的苍白面容上，喜悦、爱意和痴狂一闪而过。
  它柔声问：“爱人，布昂，我的骑士阁下，为何沉默不语？您已忘记我了吗？”
  布昂莱特无法将目光从那张与圣骑士相似的面孔上移开，他持刃的手微微颤抖，几分崩溃地从牙齿中挤出那恶魔昔日的名字。
  “伊莱扎，伊莱扎格林希尔。”
  青梅竹马的恋人，无暇的纯洁的主教，在教会争夺权力的倾轧中为无耻的阴谋陷害，死在了抗击深渊的前线上。
  圣洁虔诚到最后一刻的灵魂本该立即升往神国，伴神左右……
  他一直是如此认为的！叛出教会被满世界追杀的那些年，唯一支撑着他不要随意屠杀迁怒的信念就只有虔诚高洁的恋人一定正在神国中享有永恒的安宁，想必不久后就能为神看重，升成天使或圣者了吧？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会在深渊啊！！！！！！”布昂莱特不可置信道。
  伊莱扎主教、不、恶魔伊莱扎用尚存的手拭去他脸上的湿意，触感湿滑冰凉，让他打了个寒颤，后退半步。
  伊莱扎面具一般的温柔笑容不变，没有瞳仁的红色眼睛里流露出几分受伤的神色：“果然，这般丑恶的姿态，你不可能不厌恶吧……”
  暗精灵摇头，手中黑刃狠狠插入悄悄绕到他身后欲偷袭的触手，湿润的黑眸伤心欲绝地闪起魔化的红光。
  “厌恶吗？或许。可深渊的玩物并不会有难过这种情绪啊……”他低声道。
  “我的爱却并无假意呀，爱人。”那恶魔狂笑起来。
  ……
  为了不至于给陷入奇妙乌龙的同伴收尸，七勇者卯足了劲拍马赶到。
  眼前所呈现的，是暗精灵一手运刃一手□□地周旋于六只怪物中的轻灵身姿。
  战无不胜的祝福在他身体表面形成浅浅的光圈，将巫妖的诅咒和女妖的尖啸屏蔽在外。
  硕大的触手挥击被黑刃挡住，溅上脸的粘液腐蚀了面罩，在面上留下灼伤。他顺势被击飞出去，落到赶上的伙伴们之中，治愈的白光覆盖他的全身。
  肩膀被坚实的手臂扶住，发出撞上盔甲的声音，触感冰凉。在发觉接住他的是圣骑士时，布昂莱特刹那间产生遮挡他视线的冲动。
  “……”
  但那无疑是不可能的，拥有相似面孔的两人终究对上了视线，仿佛能够激起空气中的火花，又是如出一辙的冰冷。
  一瞬间的犹豫已经够了，布昂莱特飞快在队内频道通报敌方小boss的身份。
  其他人一时失语，想起暗精灵常常在队内高谈阔论他的恋人是多么纯洁可爱。那据说是一位真正高洁的主教，和蔼可亲、纯善救世，离教皇之位只有一步之遥，是侍神的格林希尔家族引以为傲的先人。
  但是想到队长从来拒绝承认会为此闷闷不乐，他们不由得对眼前的场面由衷地感到尴尬。
  好在他们陆续被深渊钟爱的魔怪们缠上，有意无意地将中央的战场腾给了那三人。
  “啊啊，我知道你是谁了，那位陛下挑选的在我之后的代替品不是吗？”黑色黏滑的触手舞动着，膨胀着，支撑着男子的上半身，温柔的笑容仿佛长在他脸上，十分空洞。
  “不行……那可不行呀，爱人，再一次若无其事地迷上相同的脸，即使是我也会怨愤的。”
  他的爱意那么浓烈，触手却越发密不透风地狂舞乱击，仿佛由深渊最底层的恶凝结而成，剑刃根本无法在表面留下痕迹不说，还能消噬圣力，神圣法术对他毫无作用。
  格林希尔勉力挥剑，无言地护住布昂莱特。
  仅仅在数刻之前，昔日的恋人间未出杀招地较量着。第三人的加入侵蚀了恶魔的理智，狂乱的占有欲和嫉妒激生杀意。它坦率地憎恨着眼前这个圣骑士，就算有亲缘又如何。
  不是恋人的错，他只是无法忍受失去它，以至于寂寞到找寻一个相似品。是这个家伙的错。趁虚而入的卑鄙小人，夺人所爱的无耻之徒。不论是他还是那位高高在上的陛下，它都会撕碎，然后……
  “要和我一起逃走吗？”
  整个战场因为这句话停滞了一瞬。躲在圣骑士身后的暗精灵冷不丁这么说了。
  己方众人齐齐脑中空白一瞬，频道里集体大喊“怎么可能”“疯了吗”“你在胡说什么”。
  触手和剑停下动作，两张相似的脸同时不可思议地转向他。
  伊莱扎在战斗中愈见非人之相的面孔和张牙舞爪的暗色乱发重新变得温顺。他始终含笑的声音微微颤抖：“布昂，不要骗我……”
  “我没有骗过你吧。”布昂莱特理清思绪后越说越镇定，“巡礼什么的不管也无所谓，我们找办法逃出这个鬼地方。不要紧的，你以后没办法在主位面生活，那我们就住深渊。我也有相识的堕天使和城主，大不了重操旧业。”
  这个人是来真的。勇者们想。是真爱，就是口味太重了。
  想法很疯狂，却不一定完全没有可行性，这个队伍理应会毫不犹豫地舍命支援他，然而天平的另一端站着正义和队长大人无望的感情，天平平了。
  啊，部分人不太在乎正义，他们大概会在暗精灵的请求下倒戈。某龙已经在战斗间隙朝刺客和精灵王子挤眉弄眼了。
  手臂被格林希尔牢牢抓住，他的蓝眸越发暗沉失措，想阻止又不知以何立场，苦涩非常。
  恶魔满溢着的狂乱爱欲霎时茫然，不知所措地想要辨认出谎言的痕迹，却发现他如此坚定。这就是他那神明也会欣羡的爱人啊。
  布昂莱特没去挣圣骑士的手，也没看他，只是接着说：“还有，队长是我的朋友、伙伴，我从来没有什么‘找替身’的想法。你把我的感情当什么了啊？”
  恶魔瑟缩了一下。“你还爱我吗？即使是这副模样？”
  “触手也没什么不好吧。”在深渊长大的布昂莱特勇敢地上前了一步。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泥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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