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作者:
魏月半 更新:2024-06-17 21:36 字数:8958
“所以,什么时候,你才是真正的你?”李雨芯看着车窗外陌生却舒适许多的城镇,开始慌乱起来。她害怕,害怕自己根本没有认识过他,从名字开始,她都不知道。
她才想起云台中学的小镇上,所有对他有印象的人,都不叫他邓仲宪。熟悉的人听到他的名字都会疑惑他不应该叫这样的一个名字。他说他改了名字,不喜欢曾经的自己,那听起来有种忘掉一切的味道。可李雨芯知道他没有忘,忘不掉也不想忘。他应该说的直接一点,如她想的通顺的那样说“我曾经说给春妮的诺言都没能实现,所以希望再回来的时候,若有机会给她任何诺言都必将实现。”
“我不喜欢对自己有伪装,想笑就笑,想哭就哭。所以我只有一个样子。”他淡淡回答,回答得很认真。让李雨芯心中才升起的慌乱眨眼间没了踪迹。李雨芯不禁为自己叹息,不知道上辈子到底欠了他什么,要让他看起来时刻在伪装自己,其实只是太沉重的,沉重到哭笑都让人分不清楚的时候才遇到自己。
他是个值得一个人爱,却不值得许多人爱的人。可自己明明是许多人中的一个,偏偏爱上了他,那又能怎么办呢?连□□他都能失败,还能怎么办呢?或许真的要给他下药吧!
李雨芯偷偷想着,终是无路可逃的时候,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今日的行程上。让自己准备好用尽所有的办法,先拿下他的父母。
车子往回走了一段,在街口的岔路口笔直前进,前去的方向在这农村的大山里看起来坦途一片,总算没有云台中学那种被大山紧紧夹住的感觉。这里的阳光充斥着几分简单的气息。他指了指山坡上中学围墙外的一处树林葱翠处,告诉李雨芯,那里就是他最爱光着脚走路的地方。李雨芯吧唧着嘴,她试过了光脚踩在黄泥上的感觉,那分明会将人的脚冻伤。
出了街口大约五分钟的路程,中途依旧很少看到人家,但车子绕过小山坡遮掩的时候,突然的热闹起来,看起来有几分街市的感觉。但并不是,他说他的家就在眼前的村寨里。李雨芯心中紧张起来,走了许久,她终于要到他的家里去看看,见见他的父母了。
他在低矮的房子包围的空地里,把车子停在路边不会挡住他人行车的位置。下了车,提起了车里的东西。四周的房子里的人都走出家门,看着他的车子,全是惊奇羡慕。他微笑着对车子挡住的人家出来的人说“劳烦帮我看着一会儿。”那男人看起来有些萎靡,显然对于他的请求提不起半点兴趣。接过他递来的百元大钞和一支香烟,陡然精神微笑起来,拍着胸脯保证“你这车高档啊!坏了恐怕县城都修理不了。不过你放心,车子放在我家门前,万无一失。”
他点点头,对李雨芯说“山路不好走,累了赶紧告诉我。可以休息的。”
李雨芯感受到他的温柔,还是他真正的家乡人看着的时候。心中满意极了,甜甜的回答“我知道了啦!又不是娇生惯养的人。”
“以防万一!”他回答。
李雨芯不愿再与他讨论这个话题,突然的她想起了他总是护着自己走下廉租房前的斜坡,如今她看到了许多东西,才想起那样的动作或许早就成了他的本能。因为那没人认识他的学校里,有一个生长在农村去不会走夜路的女人。
他们在云台中学做了许久最耀眼的人,当学校里的人都不再惊奇他们的美好的时候,他突然回来了真正的家乡,于是又做了一次最耀眼的人。大人小孩都看着西装皮鞋从豪车里走下来的他,都看着一身白色长裙无比美丽的她。
李雨芯还没能见到他的父母,却已经收获了自己能想象的一切满足。这些本该让李雨芯看不上的农村人,因为他家乡人的身份,变得重要起来。所以他们因为他们俩人而惊艳的时候,那就是李雨芯想要得到的肯定。
李雨芯相信,他们的爱情会在他乡里人共同的赞美下,从她一个人的执着变成大势所趋,于是他就再也挣扎不得。然后就能俩个人深爱着躲进省城里去,毕竟他们相处了许久,若不计较他心里的伤,一切都完美无缺。
他安静的走着,手里把玩着烟盒子,却忍住没有点一支烟。任由李雨芯拉住他的手臂,不挣扎也不躲避。
“喂!我才想起来问你,你看起来太眼熟了,是不是村里人啊?”他的车子挡住了那个男人,只能听到那个男人疑惑的声音。
“有一天晚上,我偷过你家房顶上的草莓!”他没有回头,远远的高声说,就好像终于找到了他想要的温暖,记忆里除了邵春妮以外还剩余的美好。他就压不住心中的大欢喜,像在高调的宣布“我回来了,荣归故里。”
但很快,李雨芯发现自己想错了一些事,跟着他走,很快就走出了房屋堆积的地方,不算太远就站在大山脚下,那里有一条很狭窄,杂草丛生的小路,像是一条扭曲的蛇,其中几处看不到小路的身影。他扬着头,李雨芯知道他要一直走到山顶上去。
山腰高处,接着山顶的地方,有一个前后通透的巨大山洞,大白天的看去,也像是夜晚美丽的月亮,或者像是吃人的嘴!
他站着看了一会儿,一只手提着沉重的东西,一只手拉着李雨芯问“准备好了吗?”
李雨芯不知道他在问什么,傻傻的点了点头,他突然畅快的笑起来,拉着李雨芯就跑,一路跑,一路往上跑,沿着那扭曲得像肠子一样躲在杂草里看不清楚的小路,一直跑,不停地跑。李雨芯觉得自己的腿快要断了,肺里像是烧着如这大山一般旺盛的火。
停下来的时候,他满头大汗,不顾一身干净的衣服,随意的倒在路边的草丛里,瘫开脚,手撑在身后,满足的笑。李雨芯双手撑在膝盖上,看他们牵手跑过的山路,就好像站在树枝上看地面,这山路太陡峭,李雨芯不确定,若是自己一个人走,能不能有勇气走上来。她抬头看了看上方,只能丧气的叹息一声,在他身旁的野草里坐下。一路跑来,累了半死还多,才站在大山三分之一的山腰处。
“你坐下来干嘛?”他惊奇的问。
“休息啊!”李雨芯疑惑着,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怎么能问!所以她看他就像看白痴。
“第一,你的白裙子坐下来之后,再起身可能会变成黄裙子,或者黑黄条纹的裙子。第二,野地里到处是蜈蚣蜘蛛,通常来说它们都很喜欢爬到人的身体上,特别是你这样细皮嫩肉的人。第三,这草看起来很深,很柔软,但其实质感很硬会刺痛人的皮肤,就算不刺痛按照科学的说法来说,上面全是不知道什么样子的毒素,会让你的皮肤受到伤害,当然野草遮住的地面,还有满地尖锐的石子。”他一本正经的解说着原因。
李雨芯听得一愣一愣的,早已经站了起来,脚真的很酸,她却无能为力。
“那你怎么能做下去?”李雨芯不满这种差别待遇,恨恨的吼道。
“因为我是农村人啊!这草一切的不对我早就免疫了,蜈蚣蜘蛛什么的,我一身善意它们早就不会咬我了,至于脏嘛!我能在稀泥里与人打架,还会在乎吗?”他洋洋得意,歪着嘴笑,笑得好可恶,不过李雨芯虽觉得他可恶却不厌恶,真想将他扑倒在草丛里,亲他的额头。可是他手背上趴着个拇指大小的乌黑蜘蛛,没有咬他,却足够吓坏她。
“那我怎么办?这不公平。”李雨芯脸色微红,赶紧假装心里没有过那样的邪恶想法。
“继续走啊!你可以先走,就沿着这杂草里的路走,放心,虫子不会咬你的。”
“我不!”李雨芯反对着,他已经用手指轻推下手背上的蜘蛛站了起来,拉起李雨芯不再奔跑,慢慢的往山上走。
指着仰头还能看到的山洞,又指着山洞上的石壁,石壁上低矮的小树,藤蔓,似是无比憧憬的对李雨芯说“小时候家里很穷,地又不多,长辈们只好在荒山顶上开垦。那时候我应该还不能记事,听大人们说的,我老妈,那个剽悍坚强的女人,曾不小心从那山顶摔下来,裹着一身的杂草藤蔓,像荡秋千一样,摔下来,他们估摸着,从这山洞的底部算起,一直到山顶的高度,应该有城市里的三十层楼那么高。”
“然后呢?”李雨芯心里咯噔一声,她想如果他从小失去了母亲的话,总是喜欢找个角落把自己藏起来就说得过去了。
“然后?然后就没了啊,摔下来了就去县城的医院里把摔断的右腿上了钢板,不就完了?所以我弟弟是个很了不起的人,虽然他中考没考上市一中,但高考压过了我一万倍。他是这个村子里,第一个以大学生身份去到省外的人。”他理所当然的说,提起他那不知道是谁的弟弟,满脸的自豪。
“就没了?你这理所当然的态度是怎么回事?你老妈从山顶掉下来了,你就这样一点不惊奇?”李雨芯痴傻了,这么严肃的事,在他嘴中说来,突然变成了奇幻漂流那样的神秘经历。
“我态度怎么了?不是先说过了那嘛!我老妈那样剽悍坚强的女人,这是常识没什么好惊讶的,重点是在我弟弟好吧!七个月的胎儿在我老妈的肚子里,就像一个鸡蛋装在篮子里一样,从山顶扔了下来,他居然没破……然后在七月十四的那天晚上出生了。我以为他们是编故事骗我的,可事实是,我老妈的大腿里的确有钢板,我弟弟的生日也的确是七月十四,山顶上的确有一块地我小时候来种过。我问我老妈,她害怕不敢和我提起,就点头肯定。”他说着,看着李雨芯看怪物一样的眼神,或许想起来自己的描述比喻有点太生动,忍不住大笑起来。
“所以你这一副很憧憬的表情是为什么?”李雨芯根本忍不下这个好奇。他先前对母亲弟弟的描述太神奇了。
“嗯!之所以憧憬,是因为我也想试试!”他肯定的点头回答。
“试试什么?”李雨芯不懂,瞪大双眼疑惑问。
“试试从山顶飘下来是什么感觉啊!”他理所当然的回答。
“就像从那桥上跳进桥下的水潭里?”
“有那么点感觉。”
李雨芯麻木了,今天的他有些陌生,冷幽默还在,就是有种她没见过的张扬感觉。难道是终于回到了家乡的兴奋?可这回乡的路一点也不艰难,会不会兴奋得有点过头了?
顶着正午的烈日,一路继续向上。回身可以看到四面相连的大山上,到处扬起的青烟,青烟里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李雨芯摇着头,她觉得自己一定是与他在房子里呆的太久了,所以此刻才会觉得这大山里有几分春节的热闹气氛。
穿过高大的山洞,站在小路上,已经是大山的背面,远远的看到另一处村子,他没有多看那山脚下远处的村子一眼,继续往上走。越加陡峭的小路,没有丛生的杂草,路边全是还没有生长着庄家的沙土地。李雨芯隔着山洞看来时的村子,已经很远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拉起李雨芯。
这里也是山顶,也不全是山顶。他停下来,将手中的袋子放下,坐在杂草里点燃了俩根烟。李雨芯站在松软的土地里,看山下安静的村寨,正好在她脚下的大山与那个陌生的学校正中的低矮处,几个黄土丘下。他们就站在山顶,山顶不远处还是山顶,不远处山顶上的不远处也是山顶。
他站在李雨芯身旁,指着山脚下村寨正中心,几些梧桐树枝遮掩的一处房子,一层的很低矮,远远的看起来很陈旧,房子前是一块篮球场一半大小的空旷水泥地面。他说“哪里就是我家。房子外奔跑的那几个小孩就是我的小兄弟们!好几年没见了,长大了不少,这欢笑声高,还是像小时候一样,能让地动山摇。”李雨芯惊喜的沿着他指的方向看,看那几个小孩,在这很远的山顶上,竟真的能听到那几个小孩的尖叫声。
他说完,转身走上了杂草生长的台子,一支烟咬在嘴上,一支烟差在地上,李雨芯回头才看见那是一处快要看不出形状的坟墓,不过墓碑看起来还不算太古老。
他插好烟,恭敬的跪在地上磕头,动作很标准,脸上很虔诚,一边说着“爷爷!你一个人在这荒山野岭呆着,估计日子过得也很无聊,不过我这做孙儿的也没有办法。谁让你老人家看到了都不肯帮我的忙!要是你帮了我,我就一直呆在家里,每年都能来看你,你就不会落到如此悲惨的境地了。我也不用这样活不好,又死不掉。说起来啊,还是得全怪你,这脾性一脉相传,所以我虽然记不得你,也能估算着,你老人家也是个做作的主,所以我老爹就学着你做作,我就学着我老爹做作,才落得如今俺们爷孙俩,都是一般孤独可怜的样子。”
李雨芯一边听着,只想放开了,可毕竟那坟墓里的老人,辈分古老,听说老一辈的人最重规矩,她想着,就不敢笑了,憋在心里憋得好痛苦。
他嗑完了头,就靠着墓碑傻坐着,不理四处查看的李雨芯。坐了很久,他自己都快要忍不住睡着了,微微闭着眼。李雨芯急着随他回家去见他的父母,将他拍醒,才看到他眼里满满的全是泪水。他没有说一句话,起身从袋子里拿出了纸钱长香,在墓碑前点亮,烧过,拉起长长的炮竹,围着坟墓摆了一圈,点燃之后噼里啪啦的炸响。他又恭敬的跪下再磕了三个头。
起身的时候,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脸上流满了泪水也不擦,也不让李雨芯替他擦。
摇摇晃晃的走着。李雨芯担忧的看着他悲痛的样子,真担心他会像他憧憬的那样,从这山头如他剽悍坚强的母亲一样飘下去,飘过高高的山洞,裹着杂草藤蔓,仙女一般落地。
李雨芯没有问他为何哭泣,她不敢问,他看起来是阳光下的行尸走肉。也许他与爷爷的感情太好,所以那坟墓看起来有很久的历史气息,他依旧还能为它流泪。
李雨芯默默跟在他身后,他的气场太强大,这气场里只能允许他一个人的存在。也许真有人能挤进去的话,那也能有,李雨芯不禁想起那个霸道的女人。那个想要打他一个耳光的时候都会忍不住要发笑的女人。
右转穿过了几处树枝的阻拦,在这山头上的小山脚下,他爷爷的坟墓在南方,这里是东方。就隔着一分钟的路程,却能分出南北。
他很安静的流着泪,流得满脸,泪水沾着杂草的叶子在他脸上凝固,他没有理会,低着头,弯着腰,将袋子里剩余的鞭炮全部倒了出,一一拉来,铺满了地面,然后将纸钱一堆倒了出来,还有所有的长香。先前他爷爷的坟墓,他点了三支长香,烧点少许纸钱,不多的鞭炮。
李雨芯以为他买的太多了,看到他此刻的动作,才知道他早有准备。这是一块庄稼地,就贴着山石。山石下是有俩座看起来不新不旧的坟墓,连墓碑都没有。他点燃了所有的长香,插在俩座坟墓正中,点燃纸钱,鞭炮。他就在纸钱的火堆前,围满炸响的鞭炮里跪下。
李雨芯从没有敬佩过一个人的勇敢,此刻却敬佩他,他就能那样在堆满的鞭炮里镇定的跪下,跪下去,才像是累了,头都埋进了地面。
他的哭泣很轻,但却再没有更深的苦痛。身前燃烧的纸钱烧糊了他无比在意的头发也不在意。只顾呜呜的哼哼着,想要将身体里所有的水分都当成眼泪流干。
“爸!妈!我回来了。我不是你们那个一无是处的儿子邓云平,是你们的儿子邓仲宪。你们所期望看到的一切,在我身上都已经实现了。”他悲伤的说着,在身上胡乱的摸索着,找不到自己要找的东西,便暴躁的捶打着地面。李雨芯被他话里的称呼吓倒了,但更在乎他的痛不欲生,她还理智着,知道他在找一盒烟。李雨芯将他的烟盒子放在他身旁,他顺手抓过,依旧低着头,抽出俩支点燃,分出一支放在左边的坟墓前。
自己匆忙之中抽完半只烟,泪流依旧。
“我恨你们,所以一直不愿回来看看。但毕竟还是来了,我想我是没有资格恨你们了,因为你们终于安静的睡下了。我有再多的理由也不能再打扰你们。我只能恨我自己……所有的……都是……因为我。谁都没有错……除了我……这个唯一的罪人。”他的悲伤里,一个人说着,说不清楚。到最后只能趴在坟墓前,一动不动,抽搐着身体。李雨芯在他身旁蹲下,看到他手指抓住泥土,隔着泥土,手指还是掐进了手心。
山顶的阳光,从炽热逐渐变得轻柔,俩座安静的坟墓在山风里看起来异常的和谐。可是安睡下去的人真的安然了,他这活着的人却在后悔愧疚里死了千万遍,遍体鳞伤的时候也死不透,不能安然的躺进黄土里。
李雨芯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或许唯一能做的就是同他一起安静的流泪,像俩个白痴,像俩个傻瓜,像俩个精神病院里逃出来的晚期重症病人。
群山之中,清明节里热闹的鞭炮声,李雨芯本以为那是在为他们庆祝,喜结良缘。原来,只不过是一曲哀歌,歌唱他曾经做错的一切,嘲讽嬉笑他青春里她不知道的肆意妄为。在他心里用鲜血画下一个鲜红刺眼的叉,然后把他关进禁闭室里,任由他哭喊求饶,那歌声里的嘲讽依旧热闹非常。
那俩个人默默地站在坟墓前,在歪倒了再起不来的他身后。李雨芯看着俩人愤怒的双眼,看着女人厌恶的眼神,男人握紧的拳头,不想起身放开他,却不能不起身,走到一旁傻傻的看着,做一个一无所知的局外人。
“滚!你滚!”他许久安静下来磕头不停地时候,那女人走到他身后,抓着他的头发,想要将他拖开。他不回头,也不回答,固执的拉动着女人的手,继续磕头。
磕了许久,磕不动了,才抬手推开女人的人,站起来。
那男人便一脚踹在他腰后,将他踹倒。他抬手拍拍,站起来,那男人又踹他一脚,他又固执的站起来,又被踹了一脚,他还能站起来。回头看着一男一女,浅浅的笑,额头破了在流血,血流进他浅笑的嘴里。
没烧完的纸钱被风吹走,落在杂草丛生的山林里,烧光了一大片。他还在浅笑着,在男人固执的拳头下。他像个不会动的木桩。
李雨芯不知道这俩个人是谁,不知道他为何不躲也不还手,只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看着。他眼神里的光,展现着万念俱灰死了更好的意志。那男人愤怒的双眼里的光,展现的是就这样一拳一拳的打,直到将他打死才能停的意志。
“够了!你们这样会杀了他的。”李雨芯哭喊着,拦在他身前,又将他拥入怀中,他趴在李雨芯的胸口,咳嗽着,嘴里的鲜血染红了李雨芯白色长裙的胸口。李雨芯不懂,这样子,他为何还能没心没肺的轻笑着。难道遍体鳞伤的人,才会在想起的时候把人生所有的快乐都像是大河决堤一般一次性畅快的笑完?
“他不值得你维护,不管你是谁,让开。反正他以为自己的心死了,人活着也没什么意义。这些年一直躲着我,今天被我逮到了,我就让他痛快点。不用活得这么难受。”男人愤怒的说。女人厌恶的看着她,也没有放弃将他痛打的打算。
“你们是谁!我会报警的。”李雨芯惊慌的大叫着,他像是风中的野草,自己也只是爱他的野草而已,怎么能保护得了他。
“我是谁?他没有告诉你吗?我亲爱的哥哥啊!爸妈都不在了,我这弟弟与姐姐也的确没有存在的必要。让我撕开你的胸口,看看你的心脏到底是什么样子的。”男人说着,又忍不住愤怒,扬起拳头,李雨芯只能哭着,那是他的弟弟,却要杀了他,那自己什么都不是,又该怎么办。
“雨芯!你让开。这是我欠我的,欠我弟弟与姐姐的,欠我爸妈的,还不完的。”他挣扎着想要推开李雨芯,却软软的力气不够。
“你不是心已经死了吗?随着那个女人的离开再没有任何能让你珍重的东西了吗?爱情不是你的全部吗?那她算什么?你还有什么资格,说着为爱情不顾一切的时候,却能带着一个女人来看他们?”那男子咆哮着。
李雨芯怕了,害怕这个他才自豪过的弟弟,她别无选择,只能跪下祈求。
“求求你,求求你们,放过他,他已经生不如死了,让我带他走,永远也不会再回来。真的,我保证永远也不会再回来。”
“姑娘!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这不关你的事。”女人不能保持厌恶的脸色,眼中也流下了泪水,蹲在李雨芯身边想要将她拉起。
“不是他要来的,他不敢来的。是我逼他带我来见父母的,他有资格,他没有变过,不管他做错了什么,他真的没有变过。”李雨芯不敢起身,不停哀求着。
“姑娘!你快起来,他不值得的。没事了,求求你,你起来吧。今天是来看我爸妈的,不要再胡闹了。就算再怎么恨他,厌恶他,他毕竟也是我的弟弟。爸妈也不会希望我们姐弟三人这样的,这只是他应该接受的惩罚。”
俩个男人沉默了去,在山崖边上站着。女人拉着李雨芯在草坟墓前的草地里坐下。
他们有相似的名字,他叫云平,弟弟叫云生,姐姐叫云容。兄弟俩默默地抽着烟,没有说话,也没有争斗,云淡风轻的看着远方,有一对同样模糊的双眼。姐姐让李雨芯靠在怀中,细心整理她乱了的长发,哭花了的脸。
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云容善意的微笑着问李雨芯他们是怎么认识的,然后安静的听李雨芯讲起他们相识的一切。云容就一直在叹气,看他孤独的背影,不再厌恶他,李雨芯看到了她眼中姐姐才有的关怀和担忧。
云容说“他是入了魔了,我以为那只是他年少轻狂的叛逆,没想到他真的一点都没变,看起来也不会再变了。这一辈子,他的余生,又该如何安度?雨芯求求你,无论用什么办法,都不要让他离开你,与他好好的生活。我再也找不到你这样傻的姑娘了。我爸妈临走前,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他。他虽没回来看一眼,我也怪他怨他,却也不能看着他一直这样下去。”
李雨芯感受到了温暖,他家人的温暖,他的父母原来不在了,幸好还有他的姐姐,这个善良的女人。
他们兄弟俩,还是说了话,说了许久。一同沉默着走回来的时候,在坟前烧了纸钱。他将坟头云生带来的酒瓶,厌恶的扔下山崖。
“他已经死了,算了吧!”云容不忍的说。
“生前已经喝得太多了,希望他死了,能清醒一点!”他固执的回答。随后把姐弟二人带来的东西全部点燃,姐弟俩磕完头之后,他又无比郑重的磕过一次头。
夕阳大红,他们都沉重的走,走回了他爷爷的坟前,他停了下来,让姐弟二人带着李雨芯先回家。云生没有再说一句话,自顾自走下了山头,云容拉着李雨芯要走,李雨芯却想他一起走,不愿让他一个人留在这悲痛的山顶。
他慵懒的靠在老旧的墓碑上,对着李雨芯坚定的摇头,不容拒绝。
那时,李雨芯看到云容脸上惋惜又厌恶,厌恶又不忍的双眼。穿过他的身旁,看到他挡住的夕阳阴影里,那墓碑上的刻字。在右下角的角落里,刻着长孙女,邓云容,长孙邓云平,次孙邓云生。
云容与云生的名字后都是空白,只有他的名字后还有挂坠。云容固执的将李雨芯拉走,她还是在倾斜的角度里,看清楚了他名字后的碑文里刻着,长孙未婚邵春妮。
李雨芯心中像是被一柄重锤锤下,他不能与她温暖的在一起欢笑,却要躲在这荒山野外,与他们的曾经共度春宵,这是多么讽刺的现实与理想的差别。
“就算是他的名字,都比我更重要吗?”李雨芯失神的想。她不知道碑文上的刻字应该是怎样的,但从未听说过长孙未婚妻这种身份存在于墓碑上。或许如他所说的那样他的父亲遗传了他爷爷的做作。但在此之外,李雨芯看到的是,他的家人,他的父亲与母亲对邵春妮的一喜爱与重视。
那似乎是,邵春妮与他的家有过一场刻骨铭心的爱情。天黑了,他没有回来,李雨芯坐在房前,还能看到那山顶燃烧的一道烛火。他的深,深得入迷,深得可怕,深得人心里悄悄的痛。但好的是,他的姐姐如他一般温暖,他的弟弟也如是,李雨芯呆在他陌生的家里,被众人温暖的捧在手心里。期待许久的丑媳妇见公婆这事,他毫不放在心上的时候,李雨却相信自己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关于自己的认可。即使他要一个人呆在山顶与那个名字代表着的曾经记忆厮守一夜能让人折磨自己,但那不是不能接受的,就像是他们带着不同的目的来,收获各自想要得到的东西,简单的像是一场冷静的利益交易,走一条远远的路,得到各自心中的一些奢求,虽不够完美,也足够让人半点苦痛,半点安慰,这样也大概是残缺的美,更美得人心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