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路上,孟欣施把下午的事情给沈琰礼讲了一遍。
  事件是同一个事件，就是对手年龄、交手细节被她省略，她还大化了一下当时的危险系数,讲得惊心动魄。
  要不是沈琰礼派人跟着她，都以为她真有那么厉害。
  沈琰礼：“没伤着？”
  虽然他问的很没感情,就像只是礼貌客气回句话,好让她继续吹牛逼,但孟欣施还是认真回答：“没有,我当时心里想着,一定要追回餐券,搏斗的时候我都感觉不到手疼！”她举了那小崽子几分钟,手腕现在还酸着。
  她从天亮，吹到天黑。
  天上飘着小雨，露面被打湿，折出一片绚彩光芒。
  孟欣施撑着伞走在沈琰礼身旁,听众的反应太平淡,孟欣施觉得没劲,无聊就盯着他的脸看。
  沈琰礼五官清隽，眉目却并不温和，仔细看,他的眼神带着穿透力一般,人的小心思在他面前无处藏匿。高鼻梁上那副银丝框眼镜柔和了他的轮廓，眼神被遮挡,他看上去温文尔雅。
  “看路。”
  听见男人的声音，孟欣施才意识到自己居然盯着人家的脸看呆了！还被发现了！
  她举起雨伞，大长腿一迈，跨过小坑,岔开话题：“礼仔，你今年几岁？”
  沈琰礼：“二十八。”
  孟欣施苦恼道：“叔叔阿姨会催你结婚吗？”她被爸妈催的快烦死了。
  沈琰礼垂眼：“我这个样子，谁愿意跟我。”
  “什么叫你这个样子？”孟欣施不乐意了，“你又不是生活不能自理，你长得好看，还能挣钱，我都听阿姨说了，过去这十年全靠你打理沈家生意。就你这能力，能耽误谁？怎么耽误？”
  说到这里，孟欣施突然收声，缓缓低头，表情复杂地看了沈琰礼两秒，之后默默转开了脑袋，一言不发。
  沈琰礼像是能看懂她的顾虑，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孟欣施秒懂，小声问：“你那方面，没问题的哈？”
  沈琰礼对上她的目光：“我伤的是腿。”
  “那就好那就好。”孟欣施直起身子，替他开心道：“说什么耽误不耽误，能同房的男人就是好男人！以后不许说这种话了。”
  “……”
  沈琰礼一只手肘撑在轮椅扶手上，捏了捏眉心骨。
  他怎么会跟她讨论这种话题。
  *
  夜里下了一阵雨，第二天早上天气凉爽。
  孟欣施把沈琰礼的衣服重新归整了一遍，按照春夏秋冬分类。沈琰礼进来拿衣服的时候，发现衣帽间已经大变样。
  他看着孟欣施手上的男士内裤，表情极不自然：“我来就好。”
  孟欣施的头发挽在脑后，身上系着围裙，语气大大咧咧：“我弟的也是我整理，别不好意思。而且我领了工资，不干活就是占你便宜。”
  沈琰礼用了假肢，身形高大，比孟欣施高出一颗头，他杵着拐杖进来，立在放内衣裤的抽屉边。
  “我的意思是，这些我来就好。”
  孟欣施反应过来，他是不习惯别人碰他的贴身衣物，她尊重他的隐私：“哦好好好，那我整理完大件衣服，剩下的你自己来。”
  沈琰礼：“嗯。”
  几分钟后，孟欣施整理完了衣柜：“搞定！我去做早餐。”
  她就像一台永远不会累的机器人，一分钟也闲不住。
  沈琰礼走了一会儿，脸色就有些不好，孟欣施发现了，立刻过去扶他：“还是坐轮椅上吧，之前有段时间不是挺好，是不是戴太久了？”
  沈琰礼的手臂虚虚搭在她肩上，慢慢挪到沙发边，他看上去很痛苦，额头上冒着汗，脸颊泛起不健康的红晕，在沙发上靠了一会儿才缓过来：“前段时间谈合作佩戴时间过长，压迫肌肉出现的不适。”之后一次落水，残端出现炎症，就再也不适应了。
  孟欣施卷起他的裤腿，帮他拆掉义肢。她转身去冰箱拿了冰袋，用毛巾包裹完整，蹲下去帮他冰敷：“慢慢来，别急。”她一边帮他冰敷疼痛的地方，一边急得用嘴去吹：“不疼不疼，吹吹就不疼了。”
  沈琰礼靠在沙发上，静静地看着焦急的女孩。
  “阿施。”
  孟欣施抬头：“很疼吗？”
  沈琰礼：“别看，丑。”
  孟欣施丢掉冰袋，以火山喷发的姿势缓缓站了起来。
  “你是傻子吗！？”温柔似水的姑娘一旦上头，铁扇公主的芭蕉扇都灭不掉她的火焰山：“自己都快疼死了还管别人会不会被丑到，是命重要还是好看重要！？”
  沈琰礼表情错愕，看着她纤细的指尖在他面前一指一点。
  “谁给你灌输的这种思想，啊！？沈琰礼你自信一点！丑怎么了？被看到又怎么了？我去医院看病三个医生围着我，还都是男的！给我看痔疮，看我屁股！还在旁边写论文，记笔记，我说什么了吗！？”
  沈琰礼：“……”
  “我什么场面没见过，我会怕这？再说了，咱两什么关系？我能嫌弃你吗？亏你想得出来！”
  沈琰礼等她骂完，才敢出声：“你消消气。”
  “我哪有生气！？”孟欣施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把他搂进怀里：“我是心疼，你这个小傻瓜。”
  沈琰礼没料到她的情绪变化会来的这么快，突然被抱住，他整个人僵住。
  除了透不过气，更多的是惶然无措，感官被女孩身上的淡香包围，忘了推开她。
  他的眼镜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撞掉下去，挂在她衣领上，沈琰礼想去拿，手伸到一半又顿住。
  孟欣施感觉领口有什么冰冰凉凉、带有金属厚重感的东西在挠她痒痒，低头看到沈琰礼的眼镜，她扯下来，给他戴上。
  然后发现，沈琰礼的脸色比刚才更不自然了。
  孟欣施轻微近视，下意识凑近他的脸，看清他脸颊边那抹突兀的红：“你怎么了？是发烧了吗？”
  沈琰礼不说话，泛红的脸清俊依旧。
  孟欣施静了几秒，突然抱住他的脑袋，沈琰礼气息一促，正要说话，孟欣施已经抵住了他的额头。
  近距离对视几秒后。
  她表情严肃，点头示意他“稍安勿躁”，一脸她什么都懂的表情，又用手背分别探了探两个人的体温。
  “没发烧。”孟欣施摸了摸沈琰礼的脸，得出结论：“只是脸烫。”
  说完，孟欣施愣了足有五六秒。
  ——沈琰礼干嘛对着她脸红？！
  卧槽。
  她惊醒一般放开他，低头看自己的领口。
  孟家女人身材傲人，都是真材实料。
  她刚才把沈琰礼按进……
  “哈，哈哈。”孟欣施尬笑一声，把沈琰礼放倒在沙发上，帮他盖上毛毯，“你你你休息休息，我去做早饭。”
  说是做饭，她人直接跑厕所打电话去了。
  “呜呜呜悦悦，丢人了我……”
  孟欣施在洗手间待了半个多小时。
  出来的时候沈琰礼已经坐了起来，他的保镖和助理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他系上了领带，西装笔挺，看上去是要准备去公司了。
  孟欣施装作无事发生过一般：“还没吃早饭呢，我蒸了包子，等会儿啊不急着走。”
  沈琰礼放下笔电，侧目朝她看过来：“能装起来么？我带去公司吃。”
  “可以的！等我啊。”孟欣施有很多可爱的便当盒，之前她给沈琰礼送过几次午饭。
  “中午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她看向保镖和助理，笑容明媚：“你们想吃什么呀？我做了一起送过去。”
  小助理是孟欣施的铁粉，早就被她带给沈琰礼的便当馋哭，搓着手客气了一下：“不用麻烦。”
  孟欣施：“不麻烦，多加两双筷子的事儿。”
  小助理：“这样，那我……”
  沈琰礼打断他：“弄好了吗？”
  “好了好了。”孟欣施抱起便当盒：“到了就吃哦，凉了不好吃。里面还有一瓶果汁，鲜榨的，少糖，记得喝掉。”
  沈琰礼：“嗯。”
  *
  这天之后，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孟欣施总觉得沈琰礼看她的眼神有点奇怪。像是防着她，又像是怕她尴尬，偶尔还会主动找话题跟她聊天。
  他的反常让那件事更加深刻，在孟欣施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她意识到，虽然她是兼职护工加家政服务，必须悉心照料沈琰礼的生活起居，但他毕竟是个正常男人，该矜持避嫌的时候还是得注意分寸，她太热情，人家肯定会不好意思啊。
  孟欣施一拍脑门儿，糊涂！
  午休时间，餐厅里的女孩们玩手机的玩手机，聊八卦的聊八卦。
  小虎牙抱着菜单小跑过来：“欣施姐，沈总刚打电话来说下午不用送便当，他过来吃。”小姑娘笑得一脸八卦：“姐，你是不是在跟沈总谈恋爱啊？你手机才刚关机，沈总的电话就打到前台来了。”
  “怎么可能！”孟欣施一下子站起来，反应大到她自己都没察觉到，“他是我妹的哥！跟我是亲戚！你这个小姑娘，一天天的乱嗑cp！”
  她性格直爽，虽然是老板娘，但她跟店里的女孩关系很好，小虎牙知道孟欣施不会真的生气，嬉皮笑脸道：“你俩就算是兄妹，那也是伪骨科，电视上都能演，我们为啥不能嗑？而且我觉得你跟沈总一个话少，一个话唠，特别般配呢！”
  孟欣施逮住小姑娘，在她腋窝底下咯叽她：“谁话唠！？你说谁是话唠！”
  小虎牙被养得咯咯笑：“唉欣施姐我错了错了！”
  孟欣施戴上厨师帽走向厨房：“闭关，都别来打扰我，省得把我整走火入魔。”
  “明白！”
  孟欣施最近在研究一道新菜品，属于川菜系，比较辣。她试了两天，感觉身体不太对劲。
  这晚，上完厕所，孟欣施一回头，发现马桶里火红一片！
  她的痔疮——爆！掉！了！！！
  孟欣施脑袋里炸出一片白茫茫的光，眩晕了一秒钟，她在拨打110还是119以及120之间挣扎了两秒，打给了妹妹孟成悦。
  电话接通的那一秒，厕所里的空气瞬间被她撕心裂肺惊天泣地的悲惨声占据。
  挂了电话，孟欣施继续在马桶上坐着自闭。
  眼看着情绪就要平复，洗手间门突然被撞开。
  孟欣施虎躯一震。
  沈琰礼每天健身，臂力惊人，孟欣施被他的力气惊了两秒，随即意识到自己当下的窘境：“——啊！！你干嘛！！你出去！！！！”
  沈琰礼虽然坐在轮椅上，但他人加轮椅的面积大，堵在门口，孟欣施根本出不去。
  她被沈琰礼扯到腿上：“别动。”他声音很冷，带点警告意味。
  温柔的人发起火来才吓人，孟欣施突然有点怕他。
  她乖乖趴好，不敢乱动。
  头顶的男人往前弯腰：“我看看？”
  他发现了！？孟欣施恨不得原地爆炸！
  “不行！”
  沈琰礼是了解过情况后才进来的，他很淡定：“你之前不是说过，帮你看病的医生也是男的。你可以把我当成你的医生。如果出血不止要先止血，别动。”
  孟欣施有点崩溃，脑袋被他按住，动不动得了是其次，现在她的把柄在他手指边，她也不敢乱动。
  皮肤上有冰冰凉凉的感觉，火辣辣的刺痛有所减轻，孟欣施成功被蓄满力了一样：“不一样！”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是疼的，也是羞的。
  沈琰礼把药膏挤到棉签上，继续给她涂了一些。
  “怎么不一样？”
  他语气冷静，听着倒是真有几分医生的淡定，但孟欣施还是没办法不羞耻：“你没有营业执照！”
  沈琰礼似是笑了一声，把手臂下那颗脑袋放出来：“好了，走吧。”
  脖子终于能伸出来了，孟欣施扶臀站起来，迎上他的视线，问：“去哪？”
  沈琰礼：“有医疗执业许可证的机构。”
  那不就是医院吗？
  孟欣施扶着臀，一拐一拐往外走，难为情道：“我自己去就好。”
  沈琰礼坚持道：“我送你去。”
  孟欣施没再矫情：“好吧。”她一个人也害怕。
  沈琰礼一通电话，院长亲自下来迎接，就差为孟欣施主刀了。
  孟欣施以前看病挂号排队找地方都要折腾半天，头一次体验到私家医院vip的待遇。医生建议她不手术，叮嘱她禁止辣椒，多动少坐，语气轻描淡写，对她描述的大出血症状毫无反应，导致孟欣施开始反省，是不是自己太小题大做？
  直到下一位确诊癌症的病人哭着走进来，这位老医生依然是那个麻木表情。
  孟欣施内心的绝望又被续上了。
  想到以后上厕所都要血崩，孟欣施内心悲伤逆流成河，已经对上厕所有了阴影。
  她颤抖着嘴唇，顾不上什么礼义廉耻男女授受不亲了，脱力一般，膝盖跪到沈琰礼的轮椅上。
  他的轮椅是定制的，扶手两边的坐垫够宽，正好卡住她那两条细腿。
  沈琰礼扶了扶镜框，抬眸提醒她：“不能坐。”
  “知道，跪着呢。”孟欣施抱住他的脖颈，趴到他身上，眼泪蹭了他一肩膀。
  她声音哽咽：“轮椅还有电吗？载我出去。”
  沈琰礼有点哭笑不得，摁下启动按钮：“扶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