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河，淮，济，为四渎。
  从考古发现来看，济水、黄河比起淮河、长江的“资历”要老，当济水、黄河周围开始会盟诸侯的时候，这两个地方还是东夷、南蛮。
  但经过虞舜南游、大禹治水、太康失国、盘庚迁都、泰伯奔吴、周天子封邦建国、楚国崛起、秦灭蜀等等一系列民族融合事件之后，成书与战国秦汉之间的《尔雅》是这么写的：
  “江、河、淮、济为四渎。”
  虽然没人会闲的蛋疼去为一条河争名头——虽然河伯、无支祁是比奇相、清源公的名头大——但长江、淮河的地位提升，是不可争议的事实。
  等到汉朝轰然倒塌，围绕长江、淮河，更是来了一次又一次耳熟能详的大战。
  而这些大战，几乎都集中在两个地方，南阳盆地，淮河中下游。
  淮河中下游，孙权北伐给张文远送了十万人头，曹丕五路伐吴惨败而归，苻坚在淝水被人杀了个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南阳盆地，刘玄德弃新野走樊城、曹老板大败淯水都发生在这里，更别提盆地南部的襄阳、樊城，关二爷北伐被阻于此，后方被捅了刀子，功亏一篑。
  守江必守淮，保扬必保荆，这两个地方，对于偏安南方的朝廷来说，那就是心血管、大动脉，先打襄樊战役，再取淮海之敌，剩下的地方那就是传檄而定。
  所以，哪怕在这个时候，南宋朝廷还把两淮地区、荆襄地区掌握在手里，历史上丢了襄樊之后，两年失淮扬，五年就亡了国。
  这还是南宋朝廷是衣冠正统、元兵残暴的缘故，换作常凯申和我朝王师，丢了襄樊之后四个月丢淮扬，十个月就被赶下海去了。
  然而现在，握在手里的这两个战略要地，被人一下一下的掰开了手指头，我们都知道，大拇指在一只手里最有力量，大拇指废了，一只手也就做不了什么事情了。
  樊城，现在就是这个大拇指。
  牛富，是镇守樊城的兵马总管、统制官，来自南宋朝廷握紧的另一只手，他的家乡霍丘就在两淮。
  在他年纪小的时候，总能听爷爷说起，一百多年前霍丘曾被女真鞑子攻下来，当时不少乡亲都被死在兵灾里。
  有的乡亲跑到南边去找岳家军，听他爷爷说，他们牛家跟岳爷爷麾下大将牛皋还能攀上亲，当时就是他爷爷找来了大军，打跑了女真鞑子。
  这些话，牛富都是当故事听的，当时他爷爷还说了，十二道金牌招大将，风波亭冤死功臣，议和之后，霍丘北边的下蔡、宿州、亳州都划给了女真鞑子。
  每当说起这些事，牛富的爷爷都有些愤怒、惋惜，还有后怕，惋惜的是岳爷爷死得冤，后怕的是，要是再偏那么一点儿，把霍邱也划给人家，那可就惨了。
  听着这些故事长大，牛富练就了一身好本事，也明白了什么叫做华夷之辨。
  李庭芝做亳州知州的时候，牛富就投在了李庭芝账下，因为武艺高强累有军功，当了统制官，在襄阳帮吕文焕守了五年城，鞑子来攻城的时候，又被派到樊城，互为犄角。
  谆谆教导他的爷爷、提拔他的李庭芝、倚重他的吕文焕，牛富没辜负任何一个人，吕文焕有山川之险、江湖豪客，守了五年襄阳，牛富也守了五年樊城。
  樊城一但有警，牛富就会用自己神乎其神的箭术射一封信，越过汉江射到襄阳城里，无论是兀良哈·阿术、忽剌，还是怯薛歹的科尔沁神射手们，都拦不住牛富这一箭。
  这就是牛富的本事，这些元朝高手拦截钱师国软绵绵的箭能拦住，可拦截牛富的箭，就是赛存孝刘整、能一箭双雕的郭靖都没有把握。
  可是今天，箭是射过去了，援兵却并没像以前一样起到作用。
  或者说，他们来了也赶不上了。
  磨盘大小的石弹，足足一百五十斤中，沾着死碰着亡，就算是牛富这种江湖上的二流高手也不敢接，若是被打中、刮到，筋断骨折那算捡了条命，更多的守城士兵，都被砸成了肉泥。
  别提人了，死物也扛不住，石弹落地砸出的大坑能站一个人，砸在城墙上更是一块一块的塌陷，要不是碍于角度问题，这种投石机打不到城门，樊城早就破了。
  现在，也跟破没多大区别了。
  “孩儿们，我牛富为国家厮杀二十年，朝廷不曾负我，封我做这个兵马总管，统制官，我也不负朝廷，如今樊城已破，你们有愿降的自去，余者随我杀贼去也！”
  说罢，也不管有多少人跟上，转身就走。
  此时城门已经成了摆设，鞑子进了城，有一二百壮士愿意跟着牛富战到最后。
  巷战，永远是最惨烈的战役，他们走一路，杀一路，点一路火，烧一条街，牛富身边的人越来越少，就连他自己，也受了不轻的伤。
  最后一个亲兵被鞑子射死之后，孤身一人的牛富重复着战术，在民房里设伏，挑帘杀人，在墙角设伏，兜头一刀，在街上设伏，突施冷箭。
  也不知过了多久，牛富被躺在樊城的巷子里，身上满是伤，大量的流血已经让他站都站不起来了，而鞑子正在四处寻他。
  他听到声声龙吟，阵阵喊杀，偏了下头，看见城外江面上大战，哈哈大笑，“如此好事，岂能无酒！”
  这个巷子是他常来的，樊城里唯一一家还能提供酒的食肆就在这里，围城五年，粮食管制，这家店的窖藏丰厚，细水长流，倒也供得上他喝。
  牛富缓缓蹭进了屋子，但酒已经没了，食肆老板和一个鞑子兵同归于尽，打斗把屋子里的酒都打翻了，牛富嘿然一笑，感受着火烧一样的喉咙，一把拽过死了的鞑子，就喝起血来。
  喝了两口，就咳嗽不止，笑和咳嗽的动静把把鞑子搜寻他的兵丁都给吸引了过来，牛富脸色一暗，止住笑，叹了口气。
  “可惜啊，来不及了。”
  他用弃了刀，用一只手举着火把，一只手撑着身体，爬了两步，倚靠着门板，看着急着要拿他请赏的鞑子兵丁，又笑了一声，“你牛爷爷的人头，岂是你们能抢去的！”
  说罢，牛富点起了人生中最后一把火，消失在了火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