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六军之战(10)
作者:丛林咆哮      更新:2020-07-30 05:29      字数:5389
  杰森的视线扫过战场边缘,看见了如麦穗般倒下的战马,他知道,盖洛德的努力得到了最大收益的回报。
  那不是什么黑暗魔法,而是精深的草药学。在这之前,盖洛德独自在林子里游荡了十多天,并且昨天整晚都没有回来,对于盖老爹的解释,杰森只记得一个拗口的名词:羊齿植物。
  至于他是如何潜入伯爵的营帐,并在能够容纳整整一百匹战马的马厩里下毒的,那也许就是另一个惊险的故事了,杰森敢打赌,那不会比自己追杀巴瑞的过程平淡。
  思想上的小差只持续了短暂的一瞬,眼前的战况不允许他继续出神下去,因为另一支骑兵正从右侧包抄过来。在皮埃尔的带领下,他们正斜刺里冲向民兵营最脆弱的方向,首当其冲的便是夏比镇受训时间最短的那拨人,以及三名弓箭手——戈尔斯基、艾吉和琴娜。
  “后军当前!”杰森命令道。长矛从库西堡步兵的眼前抬起,在半空划过一道弧线,随着阵型方向的逆转,民兵们依旧不忘喊出那声气势磅礴的“吼!”。
  “福尔!”杰森又呼唤道,当与强盗首领目光相接时,他对他比出一个手势:这群残兵交给你来收拾!
  琴娜站在阵型的最前面,长弓连续射出三支致命的箭矢,脚下却没有挪动一步。哦,琴娜,这个完全陌生的琴娜……杰森不愿询问她究竟经历了什么,自从将她带回夏比堡后,这姑娘便一直保持着沉默,甚至躲着所有想要前来探望她的人。
  而现在,她却站在阵型的最前面,直面汹涌的铁骑,双足如同生根一样,只有抽箭的右手快得成为一片幻影。
  在命运的摧残下,她的心中,如今只剩下愤怒和黑暗。
  “前进十步!”杰森最后命令道。劝说她后退是徒劳的,民兵方阵也需要与现在的敌人拉开距离。
  几乎在他们刚刚站稳脚跟之时,骑兵便已杀到了眼前。第一排的菜鸟被毫无悬念地撞飞出去,一只断臂砸在杰森脸上,然后滚落在地,断口处还喷着滚烫的血。
  彼得洛夫斯基带着十人小队挤了上去,罗斯人的战斧够不到马背上的骑士,从这个角度,他们只能照着最坚硬的马脑袋挥砍,那个位置还都安装着铁制的护甲。
  秩序从混乱中诞生,混乱是秩序的最终归宿,我们每个人都在这个残酷现实的轮回当中挣扎。
  雨果的木矛折断了,他随即去抽腰间的剑,才抽出一半,胸膛就被一杆骑枪刺透。他口中喷着血,咬牙继续抽剑,那杆骑枪从他胸膛拔出来,让他的身躯剧烈的颤抖着,高举的剑最终也未能砍下,而是随着他的身体一同倒在泥地里。
  老卡斯将一名骑士拖下战马,然后举锤砸向那人的脑袋,却被对方的盾牌格挡。他扯开盾牌,骑士的剑从下面刺出来,在他的脖子上捅出一个鲜艳的喷泉。
  杰森在纷乱的人群中看见了皮埃尔,他冲过去,对方也留意到了他的意图。几名骑士横在杰森行进的道路上,他便将他们一一斩落,待得有暇再看时,皮埃尔已经退到了更远的地方。
  “面对我!”杰森的咆哮在敌人的耳膜中鼓荡,但皮埃尔置之不理,扭转马头冲向了弓箭手所在的位置。
  戈尔斯基一把推开琴娜,自己却被马蹄踩进泥土里,骨头碎裂的声音被周围的呐喊声淹没。艾吉射去一箭,被皮埃尔的盾牌格挡,盾牌放下时,杰森看见皮埃尔正朝自己得意地冷笑。
  人,不过是一副包裹着血浆的皮囊,即使你在皮囊外披上钢铁,依旧无法掩盖内部的脆弱,关于这点,夏比镇人早已深有体会。当人们知道自己已无退路之时,一切就显得简单异常了。
  你刺我,我便刺你。你的速度更快,那我就举起武器等你。你的力量更强,那就奋力冲上我的矛尖来吧……没有技巧可言,甚至不需要胆量,在这种时刻,转身逃跑都是件费神又费力的麻烦事。
  只剩下……将武器刺出去的……本能。
  所以,当皮埃尔注意到德鲁伊教徒围过来时,再看己方状态,发现他们已经无法发动哪怕一次新的冲锋了。人们不会记得他刚才那得意的冷笑,却永远记得他现在惊慌的眼神。
  熊,又出现了?它们牙齿上挂着的是什么?维曼杜瓦伯爵的罩袍吗?
  后方,阿贝特的表情终于紧张起来,他抓住吕克的胳膊,惶急道:“现在只有你出手才能扭转局势,帮帮我,一切还来得及!”
  “已经晚了。”吕克·派克曼轻轻拨开他的手说,“下令撤退吧,我可以护送你回库西堡。”
  阿贝特环顾四周,空荡荡的营地里只剩传令兵和几个马童,就连操作投石机的工兵都已不见人影。有那么一瞬间,他幻想着自己亲自冲入战场,抽剑将杰森的丑脸剁成肉酱,但乌云中传来的一声炸雷将他拉回冷冰冰的现实。
  “传令……撤退……”
  这句话从唇缝里挤出来,轻得几乎无法被人听见,但传令兵已经跑了出去——他也巴不得赶快逃跑。
  “撤退!撤退!”战场的中央,皮埃尔这样大声喊道。不少骑兵深陷阵中,那往往都是最英勇无畏的人,现在却成了首先被抛弃的部分。没了后续的压力,他们最终的命运只能是被人海吞没。
  仍有一部分骑兵拉开了距离,并试图相互靠拢。皮埃尔维持着秩序,希望自己的撤退能够显得有序一些,而不是一团散沙的溃逃。他想要再对杰森说些狠话,于是转头过去,可就是这个举动让他再也没了离开的机会。
  彼得洛夫斯基的战斧劈中了他的正脸,这是一个儿子复仇心切的怒火。没有人管皮埃尔,其余的骑兵立即加速逃离,一切维持阵型的努力也随之化为泡影。
  杰森看见库西堡步兵跪了下来,福尔的人正在收缴他们的武器,他也看见盖洛德满脸疲惫地坐在地上,再一次与骑兵赛跑耗尽了老者的体力。有人欢呼,也有人哭泣,人群里,只有琴娜的身影孤独而麻木,仿佛整个事情与她毫不相关。
  两头棕熊漫步而来,周围的人纷纷躲避,但它们对满地的尸体似乎并不感兴趣。想想也是,维曼杜瓦伯爵的身体很魁梧,足以够得上一顿正餐的标准了。
  而棕熊身旁的那个男人,那个手持两柄战斧,披着熊皮大氅,无论身形还是衣着都像极了比约恩的男人,正将目光锁定在杰森身上。
  杰森走过去,直面着他审视的目光,淡淡地叫出那个名字:“莱恩。”
  “哼!”熊皮斗篷下发出一声回应。
  “有那么一次,你的背影成了我的噩梦。”杰森说。
  “哈!”对方又应了一声,态度倒是缓和了些。
  “谢谢。”杰森歪着头笑了。
  “我帮的又不是你。”莱恩粗声说道,将斧子收回腰间。
  “所以……”杰森看了看那两头熊,“当初的小熊崽,已经这么大了。”
  莱恩抚摸着它们,说:“一公一母,这是托尔,这是芙蕾雅。按理说,你是它们的弑母仇人,但熊不像人,它们不会记仇。”
  “也许我们都该学学它们。”杰森说。
  “不,我一个就够了。”莱恩拍拍棕熊的脖子,带着它们转身离去。
  杰森笑了笑,也打算走开,又从背后听见莱恩的声音:“在你身上,我看见了比约恩的影子,你最好抓住它。你走的这条路,几乎和他一模一样。”
  “希望下场不同。”杰森想着,并未说出来。他走到人群中间,他们都凝望着他,等待着接下来的命令。
  “那么,”杰森将目光放在呆呆出神的琴娜身上,“就只剩一个问题没有解决了,那才是这一切的源头。”
  “去库西堡!”
  阿贝特再次坐在这冰冷的领主大厅之中,感觉自己距离出征那日已经过去了一个世纪。多少次,他曾在这个吱呀作响的木椅子上运筹帷幄,用一个个巧妙的计划,将家族从毁灭的边缘挽救回来,现如今却……不不不!还没结束!伯爵死在异教徒之手,维曼杜瓦和教会都不会袖手旁观,经此一役,我们的盟友将会越来越多,等我写几封信……没错,我要向教会提出条件,他们不会拒绝的,我现在已经是维护他们权威的英雄了……他拿起桌上的鹅毛笔,刚刚想到一个开头,注意力就被门口的脚步声吸引过去。
  “皮埃尔!”阿贝特高叫道,当发现来者是吕克时,他的笑容僵了一下。
  “骑兵汇报,皮埃尔爵士阵亡了。”吕克轻声说道。
  “没事,我没事……”阿贝特喃喃道,“谢谢你,吕克,有你在这里真好……我是说,你会帮我的对吗?我对你一直不错,我们是朋友……等等,外面怎么这么吵?”
  “士兵们似乎很担忧。”吕克又说,脸上没有表情,“你或许可以出去看看。”
  直到这时,阿贝特才察觉到不对劲,外面传来的根本不是什么“担忧”,而是有人被杀死的惨叫。他放下笔跑了出去,看见城堡里的守备军全部倒在了血泊里,站在城门上的是吕克·派克曼的部下。
  “吕克,你,这是什么意思?”阿贝特只觉得浑身发凉,这句话几乎是在无意识中脱口而出。
  吕克平静地直视阿贝特:“正义永远不会缺席,这你是知道的。”
  阿贝特突然像被火烫着一样跳起来,尖声叫道:“金杰斯背叛了我,对不对?他一定被杰森收买了,在你面前说了一些谎话!”
  “恰恰相反。”吕克摇头,“金杰斯很诚实,几乎像孩子一样诚实,他把你对他说过的所有话都告诉我了。”
  “什么?他怎么会……”阿贝特左顾右盼,发现庭院里所有的通道都已经被吕克的人把守住,逃回来的骑兵不知被困在了哪里。
  “我要感谢他,让我终于知道了罗杰·方丹的下落,可以回去交差了。但我更要感谢的,是那个人……”
  吕克举起一只手,阿贝特发现库西堡的大门正在缓缓打开,而从外面进来的,是他此刻最不想看见的人。
  陌刀、明光铠、东方人的面孔,这个男人身上的一切都不属于这片土地,更不应该出现在他的城堡里,这是……他的城堡!
  “所以我和他有约在先,把处置你的权利交给他。”
  吕克说完最后这句,悠闲地朝后退去,用身体挡住领主大厅的入口,与此同时,杰森那刺耳的吼声在城堡中回荡起来:“阿贝特·德·库西,以夏比镇所有无辜受难者的名义,我,杰森,在此判处你……死刑!”
  阿贝特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不羁的笑容,他捡起地上一具尸体旁的弩,拉满弦后指着杰森问道:“判处,我?你哪来的权利?”
  杰森信步向前,第一支弩箭射在他的胸前,被明光铠的护心镜直接弹开。
  阿贝特的笑容更加浓郁,只不过在其中夹杂着升腾而起的杀意,让那笑容显得格外扭曲。他再次拉满弦,这回瞄准的是杰森没有保护的面部。
  杰森的步伐没有一丝停缓,也不曾加快分毫,弩箭被他横举的陌刀格挡,两人的距离已经不到十步。多少年后,当所有目睹过这一场景的人谈起它时,都认可一个相同的结论:要想将一个人的胆气彻底摧垮,最好的方法就是这样,迈着不急不缓的步伐从远处走来,任凭对方怎么反击,自己都如阿喀琉斯般刀枪不入。
  阿贝特的手颤抖起来,第三根弩箭掉在了地上,他干脆将弩砸向杰森,那弩被陌刀凌空劈为两段,再抬头时,杰森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
  阿贝特往后退了一步,领主大厅前的阶梯将他绊倒,他“咯咯”地笑了起来,说道:“你以为这就结束了吗?”
  “不然呢?”杰森问。
  阿贝特依然笑着,突然间把视线转向杰森后方,高叫一声:“动手!”
  身后的人群有一阵躁动,不久之后,两腿瘫软的居伊被人推了出来,人们看见他的裤子已被打湿,而揪着他后领的,是他旅店曾经的伙计。
  “你指望他,这个懦弱的线人?”那伙计一声暴喝,居伊当场跪了下来。
  阿贝特脸上阴晴不定,他发现杰森在回头张望,便从袖子里掏出那柄心爱的匕首,还未从台阶上跃起,只见一道白光闪过,他的右手便从胳膊上飞了出去。
  “啊!啊!”阿贝特捂着伤口惨叫起来,身体几乎蜷成一团,随着他的摆动,附近的台阶都被鲜血染红。
  “结束了。”杰森说道,然后举起了陌刀。
  “住手!”一个蹒跚的老人出现在台阶上,他的满头花发散乱,面容憔悴,却爆发出惊人的力气,将拦在门口的吕克·派克曼一把推开,冲过来说道:“我是男爵!我命令你停手!我是男爵!男爵!”
  杰森的手停在半空,眼睛看着那个老人。这是一个长期被病痛折磨的人,说话时上气不接下气,料想只需轻轻一推,他就会摔倒在地。
  看见杰森没有动手,安德烈男爵也不再往前走,只是不停重复着那句话:“我是男爵……停手……男爵……”
  所有人都屏息沉默着,目光锁定在杰森持刀的手上,而陌刀就那样悬停在半空,刀尖直指阿贝特的胸膛,整个庭院中只能听见男爵含糊不清的话语,和阿贝特低声的呻*吟。
  终于,有人动了,那是一个婀娜的身影,在如同油画般凝固静止的画面上,她的蓝色身影划过所有人的视野,缓缓走到杰森身边。一只纤纤素手从袖子里伸出,搭在陌刀冰冷坚硬的柄上……握紧了它。
  杰森叹了口气,并未去看琴娜,也没有看阿贝特或安德烈。他将目光停留在城堡一侧的忏悔室上,在那门口,圣母玛利亚的雕像正低垂着头,为凡人的痛苦而哭泣。
  “连皇帝都不曾命令我,男爵……算什么?”
  随着这句不知是嘲讽还是自嘲的话,陌刀落下,穿透了阿贝特的胸膛。老男爵哑着嗓子干嚎两声,一屁股摊坐在地。
  “琴……娜,”还未彻底断气的阿贝特突然露出温和的笑容,“能死在你……真好……”
  琴娜的两眼是空洞的,呆呆地望着不知什么地方。杰森轻轻从她手中收回陌刀,一滴雨点落在了脸上,冰凉。
  接下来的事情全都在预料当中,在福尔的率领下,整个库西堡被搬了个精光。地牢的门被打开,科尔班枯槁的模样令人唏嘘不已。秋雨越下越大,将空气里的血腥气渐渐冲淡。
  稍作修整后,众人围在杰森四周,商量起接下来的打算,唯一能够确定的是,他们必须离开。
  “回君士坦丁堡吧?”米哈伊尔说道,他和妻子已经分离数月,这不是一趟令人愉悦的旅行。
  “那座城市人心惶惶,现在不知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单清棠悠悠说道。
  “到时候十字军也许已经收到了我们的追捕令。”瓦图图说。
  杰森沉吟半晌,抬头看向弗雷泽,说:“我想到一个地方。”
  弗雷泽笑了起来:“我也想到一个地方。”
  “那个地方没有领主或者官员。”杰森又说。
  “而且足够我们几百人定居下去。”弗雷泽的语气兴奋起来。
  “自由岛!”两个人同时说道,然后伸出拳头碰了碰,心情似乎也因为想起那片碧海蓝天而变得广阔了许多。
  杰森将目光投向盖洛德,脸上浮现起难得一见的笑意:“老爹,相信我,这个地方比爱尔兰好得多,一路来吧。”
  “而且,你的故事,还没讲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