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六军之战(9)
作者:
丛林咆哮 更新:2020-07-30 05:29 字数:5352
阿贝特·德·库西被猛烈的声响吵醒,穿衣走出营帐时,发现天色已经大亮,操作投石机的工兵正在开始新一天的工作。绞盘收紧绳索、巨石放入斗中、锤子砸开杠杆,这个高耸入云的大家伙一旦活动起来,就会不停地发出各种古怪声音。
阿贝特是故意将自己的营帐扎在投石机旁边的,事实上,他不仅不反感噪音,反而觉得每天能在这样的响动中苏醒是一种难得的刺激。
那颗石弹在绳索的牵引下加速,以迅雷般的速度飞出去,最后砸在夏比堡那早已残破不堪的城墙上,一阵烟尘腾空而起。阿贝特伸了个懒腰,脸上再次浮现出他招牌式的笑容。
又是平淡无奇的一天。
维曼杜瓦伯爵的营帐就在旁边,每天去拜访一次是阿贝特的例行公事。他走进营帐,看见伯爵正在整理铠甲,而旁边的那个面孔也使得他的心情更加晴朗。
“派克曼爵士,你终于还是来了。”
吕克·派克曼全副武装,笔直地坐在最靠近伯爵的椅子上。他先是平静地看了阿贝特一阵儿,随后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说道:“尊敬的大人,我怎能错过这场盛宴呢?”
阿贝特握着吕克的手大笑起来,然后问道:“我搜集的那些线索……收到了?”
“收到了,这也是我必须来这儿的理由。”吕克答道,“抱歉我没有先去拜访您,伯爵大人是我父亲的故交,所以……”
“这没什么好道歉的。”阿贝特沉吟了一下,“对了……你知道金杰斯去哪了吗?”
吕克用奇怪的目光看着阿贝特:“金杰斯先生早就离开我的营地了,说是要向您转达我的谢意,怎么,他没回去吗?”
“哦……没事。”阿贝特道。
“该不会是半路遇上强盗了吧?”吕克看上去很自责,“我本来想派人护送金杰斯先生,可他坚称用不着,说这条路十分安全,唉呀,这事怪我了……”
阿贝特连忙宽慰道:“等夏比堡攻打下来,我会向那些战俘询问的。在这片土地上,除了被咱们围攻的这些家伙,哪里还有什么别的不法之徒?”
“是么?”这时,维曼杜瓦伯爵轻描淡写地插入了两人的谈话,“可我却听说,有一股上百人的强盗正活跃在你的领土中,而且还和库西堡保持着紧密的联系呢。”
阿贝特舔舔嘴唇说道:“那都在我的掌控之下。”
“希望如此。”伯爵将一块护甲片固定在胸前,“坊间流言里说,那些强盗和洗劫修道院的恶行脱不开干系,这件事的重要程度,想必不用我再做更多解释了吧?”
“是的,伯爵大人。”阿贝特陪笑道,“这是我筹划了很久的计划,将所有的强盗聚拢起来,在将来某个必要的时刻,一鼓作气解决他们……您放心,还是那句话,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嗯。”伯爵似乎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谈下去,“那么阿贝特,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攻城?”
“这个嘛……我的线人告诉我,城堡里那些人的士气还没完全垮掉,也许再等几天吧。”
“可我一天也不想等了!”伯爵的语气变得严厉起来,“我知道这本是库西堡自己的事情,但他们既然敢收容那些异教徒,就也是我的敌人。你也知道,我的骑兵本是轻装出行,没有带够随身干粮,现在那城墙已经出现那么多的缺口,还有继续等下去的必要吗?”
阿贝特连忙郑重答道:“大人,您也知道攻城是靠库西堡的步兵打头阵的,敌人以少抗多,无非就是凭借城墙的掩护。咱们的骑兵都在对方手上吃过亏,这也让他们的气焰变得更加嚣张,这个时候强攻,胜利肯定不在话下,可造成的损失却也难以估量啊。”
伯爵哪里听不出阿贝特话里夹带的意味,他提到的“吃亏”,自然是指自己骑兵的那场小败。可他并未恼怒,只是阴沉地说道:“你和你的父亲一点都不像,他是一个忠诚的战士,你嘛,更像个阴谋家。”
阿贝特听到这话却笑了,恭恭敬敬地弯下腰,在伯爵耳边低声说:“毕竟,我希望通过这场战争解决其他几个问题,比如那些猖獗的强盗,还比如……嗯,其他问题……”
“那就让强盗打头阵嘛!”伯爵说。
“之前他们就是这样做的。”阿贝特的腰弯得更低了,“可是连续失利多次,他们也逐渐放缓了攻势。您知道的,那种人都是习惯欺凌弱小的,若想驱使他们上前,还是要我们营造一个态势,让他们觉得有利可图……”
窃窃私语还在继续,吕克开始感到无聊了。他将视线转向外面,看见一个库西堡士兵急匆匆地朝这里跑来。
“爵士,爵士,城堡那边有动静!”
阿贝特疑惑地看着士兵,半弓的身体还没来得及直起,就听见伯爵用果断的语气说道:“去看看!”
走出帐外时,三人发现周围的士兵都在朝夏比堡方向张望,伯爵找了个高地站上去,眯眼看了一会儿,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看来他们已经忍不下去了!”
阿贝特推开身前阻挡视线的士兵,惊奇地发现有一支方阵正排着整齐的队列朝这边压来,他们的铠甲闪着寒光,密集的长矛微微晃动,将城堡的残垣断壁抛在背后,不是夏比镇民兵还能是谁?
“还愣着干什么?”迟疑中,阿贝特听见伯爵说道,“赶紧集结军队!”
杰森站在阵列的最前方,目光沉稳平静。在初升朝阳的照耀下,他的铠甲比任何人都要闪亮。
在出行前,李芄兰双手捧着这套铠甲走到他面前,说这是用孙叔叔的札甲改制的,胸前两片明亮的铁板取材自伯爵的骑兵,而具体的制作过程则是在老单的指导下完成的。
“算是仿造唐朝明光铠的模样吧!”老单在一旁悠悠说道,“小姑娘偷偷缝了五六天,还不让我们告诉你。”
铠甲沉重厚实,却十分合体,杰森站上一处高地,将同样寒光凛凛的陌刀扛在肩头。西风吹起滚滚乌云,战场上所有的目光聚焦过来,这一刻,敌人的憎恨与盟友的信赖同时达到了顶峰,他,便是这处战场真正的主人。
“要下雨了,”杰森抬头望望天,“让我们赶紧结束这一切吧。”
矛杆敲击着盾牌,将震撼的响声传向天际,民兵的目光不再有犹豫,敲击的节奏整齐划一,长久以来被压迫的怒火要在今天尽数释放!
敌人已经完成了集结,库西堡的步兵开始稳步推进。他们约有七十来人,单从人数来说已经可以与夏比镇民兵抗衡,再考虑到两支更加庞大的骑兵压阵,库西堡这边完全不认为自己会失败。
伯爵脸上的表情是轻松和愉快,但阿贝特看起来却有些不满,他朝传令兵不停咆哮,话里的意思只有一个:赶紧将巴瑞的强盗召集过来!
就在委屈的传令兵打算出发之时,在左翼的地平线上,一伙穿着花花绿绿的强盗出现了。阿贝特的表情终于缓和了些,将几道命令连续颁布出去。
对于强盗,他要求他们赶紧投入战斗,配合步兵从侧翼夹击敌人。而对于他的步兵,命令则是保持防御姿态,尽量促使强盗成为与敌人交锋的主力。
强盗中有个光头朝这边举起战锤示意,但他高举的右手有意无意挡住了半边脸,加上距离还远,阿贝特并未发现任何异常。步兵开始冲锋,强盗们也走在了侧翼包抄的路线上,夏比镇民兵在这狂澜般的攻势下犹如一叶扁舟,不到一百人的方阵显得那样渺小。
“那些异教徒去哪了?”伯爵忽然问道。
“也许想要伏击,”阿贝特说,“也许已经逃跑,谁知道呢。”
两支方阵已经撞在一起,开始了毫无折转余地的厮杀。伯爵看见那陌刀的闪光一直不曾停歇,围绕在其周围的,是越来越浓的血雾。
“结束之后,我希望能和那个人聊一聊。”伯爵说,“上次蒙古人打到多瑙河畔的时候,我还是一个不经世事的孩子,很好奇那个种族的勇气从何而来。”
“他威风不了多久了。”阿贝特的语气里带着令伯爵都感到意外的阴森。
强盗们绕过一个弧线,终于来到了民兵方阵的侧翼,两个贵族远远听见疯狂的吼叫声,然后看见那群蛮勇的家伙开始冲锋,原本就不够整齐的阵列被瞬间拉成散乱的一大片,这种情形绝对会受到所有军事理论初学者的耻笑。
而随着冲锋距离的拉近,夏比民兵却没有做出任何可见的反应。按理说他们早早就发现了这支包抄的奇兵,在与库西堡步兵交手之前就该有所准备,但直到强盗已近在咫尺,原本预想的阵型调整都未曾出现,就像是一个迟钝大脑指挥下的瘫痪人一般,毫无知觉。
伯爵眯着眼睛望向那片区域,突然开口道:“他们到底在往哪冲呢!”
阿贝特还未反应过来,就见强盗已经冲进了库西堡的方阵之中,这始料未及的变故使得那些步兵产生了一阵剧烈的动摇,他们的左翼在毫无征兆的冲击下被收割,没有盾牌的防护,仅靠锁甲完全无法防御全力的挥砍,躯体如麦浪般倒下,断裂的头颅和手臂在空中乱飞,一件件原本银白的护甲瞬间染上血色。
“这就是你说的‘掌控’!?”
伯爵瞪了阿贝特一眼,而后者竟也已从强烈的情绪波动中缓过来,两人同时转向身边的侍卫,给出的命令也是相同的:“备马!”
在伯爵骑上马背的时候,那匹战马的四腿微微颤抖了一下,并且不安地甩了甩头,但它的主人并未察觉。伯爵此刻急于摧毁敌人的一切,而骑兵则是他最信赖的手段,相比于阿贝特而言,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军人,外交和阴谋从来就是他嗤之以鼻的对象,而现在的形势也恰好证明了他的正确。
再看库西堡方面,阿贝特仍然没有亲自上阵的意图,率领那一支骑兵的是皮埃尔。伯爵在心里暗自摇头,心想我的女儿绝对不能嫁给这样的人。
“我从右翼过去,你们随意。”伯爵简单地说了一句,然后头也不回地疾驰而去,他的骑兵紧随其后,马蹄溅起的泥巴甩到了阿贝特脸上。
钢铁的浪潮一旦发动,就再也容不下诡计的发挥余地。
他们从战场的右翼包抄过去,左前方便是正在厮杀的三支队伍,库西堡的步兵苦苦支撑着来自两个方向的进攻,整个阵型已经被压成了扭曲的半圆。开战后采取守势……这也许是阿贝特那小子今天下达的唯一正确的命令了。
也许是听见了骑兵的声音,库西堡步兵的颓势有所减缓,他们明白“坚持就是胜利”并非一句空洞的口号,不久之后,无可阻挡的铁骑将摧毁这些嚣张的不法之徒,包括反复无常的可恶强盗……然而,当伯爵发现右侧林地里出现的新情况时,他最终改变了主意,因为那些披着狼皮的异教徒终于现身了!
他们从林子里蜂拥而来,并未直接拦在骑兵的去路上,却随之绕过一个弧线,始终保持在骑兵的右侧。伯爵明白,当自己最后冲入战场中央的混战中时,这些卑鄙的游击者将会在背后狠狠地偷袭一番。至少自己对他们的脚力还是有所了解的,敢和飞驰的战马比拼速度,也只有这群野兽干得出来。
丝毫没有犹豫,伯爵立即将骑剑调转一个方向,直指那群德鲁伊命令道:“冲锋!”
狼群在撤退,就像他们出现一样骤然,他们并未躲进林地,而是贴着森林的边缘奔跑着,这也许是为了让战场中央的战友看见他们。
也罢,就让你们的盟友看看,你们是怎么被彻底击溃的吧!
马匹在加速,从急行军的速度提升到了冲刺速度。轰鸣的声响连成一片,这是伯爵一生中最爱的乐音,代表着一名铁血军人至高无上的浪漫。双方的距离一步步地缩短,伯爵再也不会犯上次的错误,企图用缓慢的尾随来消耗对方体力,这一次,他要一击致命!
身后有谁在呼喊,伯爵没有留意,他的目光紧紧盯着前方狼群中的那头黑狼,右手几乎要将剑柄捏出水来。
又有连续两声呼喊,伴随着的还有马匹的悲鸣,这次伯爵回头看了一眼,所有跟马匹有关的动静都是他不得不关心的对象。
然而,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冲啊!”他再次嘶吼道,这一次的语调更加昂扬。战马的冲锋是一场战斗最关键的时刻,任何事务都应该放在这之后解决,除非……当伯爵再次听见马匹的悲鸣时,那声音却是来自身下,他只觉得整个身体猛然向下沉去,耳边的风声突然停了,世界在眼前颠倒,他的脑袋狠狠地撞在地上,剧烈的嗡鸣声在整个颅腔中回荡,泥巴和草叶落进嘴里,伴随着血的味道,尝起来怪怪的。
而在他那已分辨不出上下左右的视野里,身后的一匹匹战马正在接二连三地倒下,有的骑手并没有伯爵那样的幸运,被战马压住或是踩爆脑袋的比比皆是。
伯爵挣扎着站起来,剧痛让他的思考变得异常艰难,他下意识地去摸胸前的十字架,并开始后悔早上每天请牧师为自己的军队赐福。
前方,德鲁伊已经折返,以与撤退同样的速度朝自己倾轧过来,在那些可憎的狼皮之下,有着同样杀气腾腾的面孔。伯爵使劲摇晃着脑袋,在确认这一切不是幻觉之后,他拉起身旁的几个骑士,歇斯底里地狂吼道:“起来,给我起来!一切还没有结束,给我打起精神,杀掉这些自以为是的畜生!”
德鲁伊冲进了骑兵的队伍,他们的利爪有着和骑剑不相上下的锋利度,更可怕的则是他们一往无前的狂暴气息。死命举起盾牌的骑手只能听见一阵急促的敲打声,盾牌上的冲击力一浪高过一浪,他们根本没有反击的机会,一旦放下盾牌,下一次被骨爪刺入的就将是自己的喉咙。
混乱中,只有伯爵还保持着攻势,他接连斩倒五个德鲁伊,脚下的步伐丝毫没有停顿,直奔身披黑色狼皮的盖洛德而去。
“老东西,你居然对我的马下咒!”伯爵咆哮着,双手持剑以增加杀伤力,而挥剑的速度却比骨爪还要迅捷。若是仔细观察,人们会发现他的右臂还缠着一根十字架的挂坠,这也许才是他力量的源泉。
“你的黑暗魔法没用了!受死!”
他的声音在林子里回荡,所有拦在他面前的德鲁伊都被骑剑劈开,他就这样直冲着盖洛德闯去,通红的眼珠几乎要渗出血来。盖洛德摆开了迎战的姿势,双臂微微张开,这是伯爵早已预料到的起手势。
脚下加速,凌空劈斩,老东西的骨爪护住头顶,这一切都在伯爵的计算之内,接下来他足足有九种反击方式,要让这个老家伙不再祸害人间。而盖洛德只是转了一个角度,将剑斜斜拨开,同时把伯爵的身体推向后方。
“受……”
“吼!”
伯爵听见一声真正的咆哮,那声音比自己刚才吼声的十倍还要强烈,与此同时,他感觉一阵带着热度的风从脑后吹来,那风中……携带着莫名的腥臭……“不不不!你这个天杀的,你们都是天杀的!该死的异教徒,该……”
伯爵转过头来,这是他人生中最后一个景象。
一张布满利齿的,属于一只真正意义上的野兽的,血盆大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