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六军之战(3)
作者:
丛林咆哮 更新:2020-07-30 05:29 字数:4100
一张大弓被满满拉开,在双臂的牵引下,弓身被弯成无法承受的扭曲形态。一次呼吸之后,加长的箭矢破空而出,飞越这片波诡云谲的战场,落在林子边缘骤然出现的不速之客当中。
但,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灰白色的皮毛聚在一起,从中很难分辨单体的轮廓,但也有眼明之人已经看出,那不是狼群,而是披着狼皮的人。
他们并未发起进攻,甚至没有多少移动,自从显露身形之后,他们便只是静静地看着。与白热化的攻防战相比,他们的沉寂显得格外突兀。
进攻者开始缓缓退却,从城墙下让开一箭的距离,他们同样需要观察。人群里还散发着好事被打搅的躁动情绪,也有指挥者穿梭其中,试着将这股躁动压制下去。
而那群“狼”只是那么站着,不曾流露任何情绪。虽然看不清哪怕一张属于人类的面庞,进攻者却能清晰地感受到被盯上的感觉。
那是野兽盯着猎物的目光,极度的不舒适。
城墙上,杰森冷笑起来,低声吐出一句:“你能怎么办?”
短暂的宁静下,城堡内开始了救治伤员的工作,单清棠抽空走上城墙,看见那群狼人后问道:“那是盖洛德?”
杰森点头:“德鲁伊军队。”
老单也笑了,说:“这么说,他们是选择了火。”
“嗯?”杰森不解。
老单解释道:“那老头逗留夏比镇的时候,我们经常闲聊天。他说他们的宗教里崇拜四种动物,鹿、狼、熊、鹰,分别代表四种人生哲学和品质,我听他描述,觉得能和孙子的‘风林火山’互相映证。这回他们穿上狼皮,那就是要‘侵略如火’了。”
杰森“嘿嘿”笑起来,说:“我看倒是在‘不动如山’!”
“活学活用嘛……”
彼得洛夫斯基凑过来,请老单替他包扎肩膀的伤口,同时问杰森:“进攻者的身份能分辨吗?”
杰森微微一笑:“八九不离十吧,因为我看见一个老熟人,瞧!”
“就那光头啊?”彼得洛夫斯基说,“还他妈真挺壮的。”
进攻者的队伍里走出来一个男人,光头,疤脸,不是“怪眼”巴瑞还能是谁?只见他朝着狼群的方向昂然站立,不停拍打着健壮的胸肌,那意思便是要发起单挑了。
然而,直到嗓音吼得嘶哑,胸口被拍得通红,对面依旧是一片可怕的死寂。
“嘿嘿……”彼得洛夫斯基笑道,“就像马戏团的小丑一样。”
不久之后,那伙强盗调整阵型,看样子是准备撤退了。而在离去之前,“怪眼”巴瑞仍有一丝不甘,在盾牌的保护下走近城墙,希望和守城的指挥者谈谈。
杰森微微一笑,回头说道:“看来该我出场了。”
木门打开,杰森迈着悠闲的方步走出来,伴随左右的是彼得洛夫斯基和马克。他的出现让巴瑞有些意外,眯起眼睛,沉默半晌后,才从齿缝间缓缓挤出一句话:“我以为你死在外地了。”
“手下管着几百人一定让你忙得不行。”杰森淡淡说道,“白溪镇那边现在都管我叫‘黑恶魔’。”
巴瑞皮笑肉不笑说道:“我的消息或许不够灵通,但你也太没长进了,环游世界一圈回来,依旧选择和弱者站在一起。”
“这点我还真比不上你。”杰森说,“到嘴的肉吃不上,三年前的你肯定会暴跳如雷。”
“让人惊讶的事情还多着呢……”巴瑞回头招了招手,有人掏出一团东西。抖开后,杰森发现那是一条带着花边的蓝色长裙。
“那个女孩很勇敢。”巴瑞脸上的笑意浓了几分,“只可惜求死不成,被我的人找到了。”
马克的呼吸突然变得粗重,彼得罗夫斯基及时拦住了他。看着巴瑞的目光,杰森明白他此刻正急不可耐地想要玩味自己的痛苦,于是叹了口气,微笑道:“我很好奇,如果你的主子知道这事,会有什么反应?”
巴瑞的疤脸明显抽搐了一下,这个话题终究没有继续下去。他转身欲走,稍后又回头道:“杰森。”
“说。”
“很高兴你能回来。”
“我也是。”杰森笑了。
“……给了我一个亲自杀你的机会。”
“我也是。”杰森的笑容愈发灿烂。
城门缓缓闭上,悍勇的匪徒向西退去,那边坐落着他们的营地。东边的林地也恢复了宁静,好像从未有人出现过一般。杰森走到庭院中间,人们围上来,亲眼目睹了他的表情从淡淡微笑转变为无尽的冰冷。
“告诉我……”
陌刀重重地插进泥土里,刀刃上的鲜血还未彻底干涸。
“琴娜,究竟,怎么了!!!”
弗雷泽走过来,低声描述起杰森离开后发生的一切。人群里仍有隐约的哭泣,伤员里能看见李芄兰忙碌的身影,单清棠正指挥人们把五名死者抬到城外安葬。马克和彼得洛夫斯基擦身而过,同时发出不屑的鼻音。老卡斯撕开手臂的绷带,伤口流出黄色的脓来。
“所以……”听完后,杰森的拳头捏得咯吱作响,“在那个女孩替你们献出一切之后,你们却是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连该怎样活下去都不知道了?”
“话不能这么说……”
有人想要分辨,杰森没有理会。他伸手指向一个妇女:“玛丽安,你的儿子多大了?十三岁?刚才强盗经过时,他在你怀里哭得就像个婴儿!”
“还有你,居伊。”杰森又看向旅店老板,“拉契和敌人厮打着从城墙摔下去,两人的武器就落在你的脚边,而你却像受惊的母鸡般缩着脖子。如果你当时能搭把手,我们今天或许可以少埋葬一个英勇的男子汉!”
居伊的脸涨得通红,却低声嘟囔道:“我能做什么?我从未摸过剑……”
“大声点!”杰森蓦然咆哮起来,目中的火焰熊熊燃烧,“把你们的想法说出来!你们觉得自己的苦难还不够多吗?或者说你们还对回到过去抱有幻想?回到那个已经成为一片焦土的夏比镇?继续过那种无论是谁都想来捞点便宜的日子?”
人们沉默着,迷茫地看着杰森,不明白这个从夏比镇里走出去的男人如今为何会变得如此狂躁。杰森转向民兵营,指着马克说道:“你说,接下来该怎么办?”
“救出琴娜……”马克咬着牙,“还有科尔班……如果有可能。”
“怎么救?”杰森问道。
雨果咳嗽一声,用极度不自信的语气说:“能否向他们求助?你的那些……狼人朋友?”
“盟友。”杰森点点头,“要是我告诉你,他们正在被维曼杜瓦伯爵的一百名骑兵追捕,你还愿意与他们结盟吗?”
听见“骑兵”这个词,人群里刮过一股恐惧的风暴,轰鸣的铁蹄由远及近,那是所有人心底无法抗拒的梦魇。
“向库西堡投降,请求男爵的宽恕。”居伊抢着说道。也许是感受到周围人的目光,他咽了咽口水,补上一句:“要不就逃离这里,寻求其他领主的庇佑……”
杰森意味深长地看着马克,没有说话。居伊的话如同一块巨石,在这潭死水里激起了无数的涟漪,讨论声此起彼伏。
“现在投降,人家肯答应吗?”
“惹恼库西堡的不就是科尔班一家么,现在他们父女俩都在人家手里,我们又有什么罪过?”
“要不你代表大家觐见男爵?”
“我……我不去,我和人家又没交情……”
“我觉得还是离开这里吧……”
“离开?能去哪?”
“我有个亲戚在波尔多……”
“那你去吧!以后也别说我俩认识!”
“玛丽安,我不是那个意思,要走也是咱俩一起嘛!哦不,还有你儿子……”
“你能把全镇的人都带上吗?”
“我……”
杰森根本没再聆听,他直接走上城墙,选了一个视野最好的位置站定,陌刀拄地,眼光眺望着远方。十人小队也纷纷跟随,各自回到原本分好的岗位。
他们几乎人人带伤,衣服被斑斑血迹覆盖,难以分辨原来的颜色,却不约而同地打磨起手中的武器。他们的目光沉静而淡定,历战老兵的气质从中自然流露,随时准备迎接下一场浴血的战斗。
马克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复杂的情绪瞬间涌现,不久之后,他也加入了争论之中。
“懦夫的想法!”整个城堡里都回荡着马克的呐喊,“无论是逃跑还是投降,或者指望什么救世主,都他妈是懦夫的思维!我从来没听说哪个懦夫能改变困境的!”
“马克小子,你说谁懦夫呢?那你给个主意来啊?”
“只有战斗!”
“我们又不是战士……”
“从明天起,每个人都要接受训练,无论男女。”
“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之前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
人群暂时安静下来,只剩马克激动地来回踱步。他看见了自己的父母,他们都是老实巴交的农夫,一辈子未曾离开过夏比镇,但在所有土里刨食的泥腿子当中,他们一家却是最受人尊敬的,这一切的原因都来自于马克的爷爷——那个曾经当过士兵和石匠,足迹遍布不列颠和中东,又和巴黎的学者打过不少交道的“文化人”。
也正是因为从小听着爷爷的故事长大,马克时不时就能说出诸如“大树倒了才知道有多高”、“没有一条光荣的道路铺满鲜花”这样充满哲理的话语。在这个消息闭塞的年代,能够偶尔讲出几句大道理,再配上一副热心肠,足以使习惯了盲从的人们对他产生心理上的信服。
所以当他展露出这样的义愤填膺时,人们便不由得开始认真考虑他所说的话,以及话语背后的含义。
“我们已经什么都没有了,难道你们还没看出来吗?唯一剩下的,就是这条命……”
“外面那些人根本不把咱们的命当回事,骑兵碾过来,强盗直接爬上城墙,在他们眼里,咱们的命就是一文不值……”
“可对你们自己来说,命也是一文不值的吗?你们可以求饶,像狗一样跪在人家面前,有用吗?夏比镇的那把大火已经告诉你们答案了!哪个统治者会对自己的人民做出这种事情?”
“要我说,这倒是好事。他没把咱们当做辖民,咱也从没把库西男爵当成领主!自打夏比堡荒废以后,咱们不都靠自己熬过来的吗?”
“你的命值不值钱,要你自己说了算!我马克的剑可以出鞘,我的血也可以溅洒,但我必须弄明白一件事情……”
“被我守护在身后的,究竟是人,还他妈是一群狗!”
人群里,不一样的情绪正在酝酿升腾,至少原本赞同居伊的人们已不再说话。民兵营里都是赞许的目光,马克这番话说出了他们大多数人的心声。
也有人弱弱地提出疑问,那就是武器装备的欠缺。
老卡斯咬咬牙,用沙哑疲倦的声音说道:“我想我能再搭建一个熔炉,要是能派人偷偷整点铁锭,问题也不大,就是比较费时。”
“我有更好的主意。”就在这时,一直保持低调的弗雷泽开口了。他站在主堡的窗口,金发被风吹乱,脸上的表情却是坚定而自信的。
“账本,我姐的。”他举起手里的羊皮纸,“她和巴尔堡有笔交易还没结清。”
马克深吸一口气,再次抬头望向城墙。阴云密布的天空下,杰森的背影宛如一尊石雕,他对这边的辩论充耳不闻,却在以最强硬的姿态告诉人们:我在。
人群开始奔忙起来,伤员还需救治,城防亟待修整,晚餐时间也快到了。父亲拍拍他的肩膀,第一个表示愿意接受剑术训练。苏菲葬别了老面包师,目光投射过来,竟然没有泪花,反而多了几分清明。
浑浊的空气里隐有一丝甜香,那是久违了的,众志成城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