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六军之战(2)
作者:
丛林咆哮 更新:2020-07-30 05:29 字数:4579
夏比堡内,又是一个雾气弥漫的清晨。
城堡里早就被搬得一干二净,只剩下随处可见的蜘蛛网,草草清理后,几百张地铺出现在领主大厅的各个角落。
食物勉强够过冬了,在离开镇子前,最后一批卷心菜已被收获,现在又在城墙下面种了一批。科尔班家的存货早在骑兵来袭前就被运到这里,但那并不是普通镇民能够觊觎的东西——弗雷泽安排了人手日夜看管。
前庭的井里还能捞上水来,这大概是苦难日子里最值得庆幸的事了。被骑兵碾死者的墓穴就在城门外,胆小之人甚至不敢走出去祭奠,更别说跑到几里外的河边打水了。
想到下一步打算,人们眼中只剩迷茫,唯一还能发出欢笑声的,就只有包括卡丽在内的一群孩子了。对于他们来说,城堡的每一座塔楼和地窖都是新奇的游玩场所。
盖洛德已经离开,但是留下了不少草药,并向单清棠详细讲解了用法。在几天的接触中,两个人可以说一见如故,甚至彼此的宗教观念都有不少的共通之处。在进入夏比堡后,老单带着李芄兰始终忙碌在伤病员之间,俨然成了众人眼中的圣人。
而人们的争吵,也从未休止过。
彼得洛夫斯基站在城门下,指挥众人将简易制成的木门安装上去,马克从旁边走过来,气冲冲朝他吼道:“嘿,毛子,你敢侮辱我的妻子?”
“啥?”彼得洛夫斯基愣了一下,“我什么时候侮辱你妻子了?”
“你刚才说什么了?你说她的悲惨命运完全是性格所致,你在暗示她不端庄吗?”
“啥……什么玩意,我是对那里所有人说的,又不是她一个。”彼得洛夫斯基说,“这又有什么关系?”
旁边有人低声解释,告诉他苏菲曾经被人欺辱的往事,马克最忌讳的就是别人提起此事。听完后,彼得洛夫斯基也冒了火:“也就你能曲解老子,老子的意思是让每个人都必须参加军事训练,那群娘们不愿去,我才有这么一句。日子过得这么窝囊,谁还在乎你这家伙忌讳什么?”
马克听罢本已释然,但听对方语含讥讽,不禁又生新怒,吼道:“全民训练?这件事情和我们商量了吗?夏比镇什么时候开始听你命令了?那天是你说拦住敌人,最后我一个人影都没看见,眼睁睁看他们碾死几十条人命,你还敢说我们窝囊?”
“不听我,难道听你这痴呆的?”彼得洛夫斯基面露狂色,“要不是我拉上你,你他妈早被埋在外面了!那么多拖后腿的废物,再不挨个拉出来练一下,拿什么跟库西堡打?靠这群哭爹喊娘的玩意儿吗?”
两人的争吵吸引了许多人围观,彼得洛夫斯基这时抬手往四周一指,每个人脸上都变得极度难看,有几个民兵开始摩拳擦掌。
马克的脸色涨得通红,沉声道:“民兵营吃的是镇民的粮,保护镇民就是天职。难道你们家乡有不同风俗,让老幼妇孺顶在前面,男人反而苟且偷生吗?”
彼得洛夫斯基哈哈大笑:“就算我们的老太太都比你们能战!还不明白吗?这就是你们成不了强者的原因!血性男儿不明不白死在前面,剩下一帮懦夫苟活下去,然后生出的孩子依旧是窝囊废,永远的恶性循环……”
“我听够了!”马克猛然抽出长剑,“你这个口无遮拦的混账,有胆和我决斗吗?”
彼得洛夫斯基也从背上取下战斧,笑道:“看来这是你这辈子最正确的决定了,我会让你永远闭嘴!”
气氛剑拔弩张,闻讯赶来的弗雷泽大声喊着“停手”,但声音已被周围的喧闹掩盖,就在这时,城楼上的戈尔斯基吹响了战争号角。
“敌袭。”神箭手探头说道,“你可以稍晚点再解决这个问题,儿子。”
彼得洛夫斯基快步走上城墙,在靠近城门的一段城墙处,已有几支钩爪挂在了墙头。
“按之前划分的区域防守!”彼得洛夫斯基朝马克喊道,“谁放人进来谁他妈是孬种!”
“呸!走着瞧……”马克猛啐一口,然后朗声喊道,“民兵营,进入战斗位置!”
目光越过垛口,城下的敌人穿得花花绿绿,挥舞着各式各样的武器,一眼可知不是正规士兵,却有着正规士兵不具备的蛮勇和癫狂。
有人顺着绳索爬上来,刚一露头,被米哈伊尔的战斧当头劈在天灵盖上。米哈伊尔还没来得及得意,斜刺里扑来一人,和身撞在他背上,差点将他撞下城墙去。
旁边的列夫反手一斧斩进那人腰间,那人吼叫起来,却仍然一往无前地冲向米哈伊尔。但就是缓了这么一瞬,米哈伊尔已经站稳脚跟,顺势扭腰将对方掀下城墙。
另一侧,来袭者把短刀含在口中,攀上城头后立刻去抓背上的盾牌,却被马克挥剑斩断手腕。那人不仅不退,反而将短刀挥舞得泼水不漏,身后又有人露头,民兵营想去阻拦,那人猛然扑上,胸膛直接被两柄长剑刺穿,口中呼呼冒血,却硬生生给身后同伴挤出一片空地来。等到这人彻底断气时,他伤口喷出的血液已将三步之内染得无比湿滑。
戈尔斯基的快箭连珠射出,连续数人从钩爪绳索上中箭落下。城下有弩箭擦着头皮飞过,他连忙躲进垛口,再去看时,下面的弩手已被另一边的艾吉射倒。
两名弓箭手相视一笑,艾吉兴奋地舔着嘴唇,朝这边比出一个“四”的手势,戈尔斯基也不甘示弱,当即比了个“六”。
“啊哈!”
艾吉笑起来,突然站直身子,“蹭蹭蹭”三箭齐放,然后将手势变作了“七”。
两人的快箭手法截然不同,艾吉是快速地抽箭、搭箭、放箭,戈尔斯基却是提前将一把箭矢捏在握弓的手中,每一箭的射速更快,但随后补箭的时间也更长。至于谁能更胜一筹,则要在战斗之后才能知晓,至少目前,两人首先得确保能活到那时候才行。
彼得洛夫斯基越战越是心惊,登城的敌人个个悍勇,即便钩爪有限,但每个成功攀上城墙的人都对己方造成了不小的麻烦。他们这支自称“佣兵”的小队只有十人,虽然在君士坦丁堡经历过几场磨炼,却难以经受哪怕一人的减员。
而城下的敌人却有十数倍之多,那攒动的人头黑压压一大片,齐声发出的战嚎让城墙都为之震动。
反观民兵营,他们人手更多,对于结阵配合的经验更加丰富,剑盾的搭配在小规模厮杀中足以自保。但狭窄的城墙也限制了他们平素训练的方阵技巧,在层出不穷的单挑中,他们的个人战力果真比罗斯人这边差了不少。
十几只钩爪都位于城门两侧,看起来对方便只是强攻这一个方向,压力越来越大,原本分散在整圈城墙的守卫开始全部朝这边靠拢。彼得洛夫斯基抽空斩断了两根钩爪,周围的同伴身上无一没有挂彩,力量开始衰减,每次面对的却是全新的敌人。
直到这个时候,他们还不知道对方的来历。
戈尔斯基释放了擂木。那本是对付城门下方敌人的机关,一开始时,对方很谨慎地避开城门,导致这些工具没有进入守卫们的考虑范围。但现在城下之人越聚越多,有不少人已经在擂木的攻击范围内了。
一阵轰隆声响过去,城下又增添十几具破碎的尸骨。滚动的擂木在袭击者中间分割开一道缺口,守卫们加紧清理掉城头的残敌后,终于获得了短暂的喘息之机。
而下方的敌人在这阵骚乱停止之后,也开始明白那是城上最后的挣扎。他们再一次聚拢起来,嗜血的战吼更加昂扬。
背后突然爆发出一阵骚乱,马克回头望去,看见有敌人出现在城堡庭院之中,心头顿时凉了半截。
那是三个挥舞着狼牙棒的家伙,其中一人单手提着一个女人,犹如抓着小鸡。看那女人的衣服颜色,正是自己的妻子,苏菲……
人群哭喊着四散奔逃,但城堡犹如囚笼一般,还能逃去哪里?绝望的老面包师想救回自己的女儿,被狼牙棒直接砸中头部,半空中顿时喷出一蓬血雾。
为什么……
为什么时隔三年,我们还是败在同样的情势下……
败在被人抄了后路……
莫兰爵士……
一股悲凉涌来,马克抛开前方的敌人,不顾一切冲下城头。在他逐渐模糊的视野里,那根带血的狼牙棒已经再次举起,下面是苏菲那哭喊无助的母亲。
这个距离,已经来不及了,除非——
电光火石之间,一柄巨剑从黑暗中刺出,穿透那道凶蛮的躯体,犹如刺破黑暗天空的闪电。
高举的狼牙棒永远没了砸下去的机会,它的主人难以置信地圆睁双目,想要转头去看,身体却被巨剑死死地钉住,无力与之抗衡。
在那垂死的身躯之后,两道凌厉的眼神透射而出,伴随着一句低沉的嗓音,不怒自威。
“再动一步,试试。”
死人轰然倒地,苏菲哭泣着朝旁边爬去,昂然站在原地的,是一个手握巨剑的黑发男人。脸上的络腮胡已有三指长,遮蔽了他东方式的面孔。
杰森。
夏比镇蹩脚的民兵教练、
用淬毒匕首歪打正着的屠熊之人、
卢森堡城墙上借力取巧的破盾者、
撒拉逊海盗自取灭亡前的噩梦、
蒙古人残暴政策下无所作为的好镇长、
夹在人群里偷袭的斩马者、
被无良商人炒成噱头的上帝之鞭……
他就站在那里,陌刀的光芒微微闪动两下,整个身躯巍然不动,对面二人的狼牙棒便向后弹开。
“不要动。”他又说了一句,语气慵懒。
当然了,对方怎么可能一动不动?他们的虎口被震得发麻,常年不用的脑子来不及分析这背后代表的意义,身体已经下意识地再次朝前冲去。
然后,两个头颅飞上了天,一前一后。
“动又动得不整齐……”
马克冲过来抱住妻子,好言安慰一阵,然后抬头问杰森:“你是从哪进来的?”
“那边爬墙进的。”杰森随手一指。
马克纳闷,杰森所指的方向是整面城墙最险峻的地段,墙外是一片长满荆棘的陡坡,他不敢置信。但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城头的民兵开始有了崩溃的迹象。
“你不是该坚守阵地吗?”杰森朝他伸出手,“来吧!”
老卡斯的呼吸粗重得好像熔炉的风箱,他用盾牌死命护住头脸,前方敌人的武器如同冰雹般砸来,震得手臂不住颤抖。老铁匠偶尔进行无力的反击,握锤的右手已经鲜血淋漓,那是伤口再次崩裂的结果。
他觉得自己就要死在这里了,虽然早有觉悟,却仍然觉得不甘。自从儿子丧命后,老人始终过得浑浑噩噩,疑惑于一切苦难的源头为何。
大概是感受到老人的软弱,对面的敌人开始拉扯他的盾牌,老卡斯努力吸入最后一口空气,轻轻松开了握盾的手。盾牌被甩下城墙,对方脸上满是狰狞,武器已经高高举起,老卡斯聚集起最后的力量,双手握住铁匠锤,朝那张可憎的丑脸迎了上去。
下一秒,丑脸突然消失不见,在他面前只剩半个喷血的身体,老卡斯愣了愣神,半晌才意识到自己的锤子还没挥舞出去。随后,他看见杰森伸手扶住了自己。
“你应该去休息。”杰森说,“回头让彼得洛夫斯基替你处理下伤口,他对这种溃烂很有心得。”
“嘿嘿,好孩子,咳咳咳……”
老卡斯猛烈地咳嗽起来,喘匀气后才又说道:“我可不想在战败之后被当成战俘虐待,今天要死也得死在你们前头,就当是给老人家的优待吧!”
杰森笑了:“安心休息,我来了,不会败。”
随即他举起陌刀,粗声喊道:“杰森在此,向我靠拢!”
“呼——啊!”
城头上爆发出一阵整齐的吼叫,那是十人小队被激发士气时的标志性声音。杰森从楼梯口一路斩杀过去,刀光犀利无人能挡,瞬间将大片防御缺口堵住,民兵营见状,也开始朝这边聚集过来。
“老大,你终于舍得出现啦!”彼得洛夫斯基浑身血红,咧嘴露出白牙笑道,“现在的计划是什么?”
杰森冷冷说道:“开城门,杀出去。”
“我喜欢!”彼得洛夫斯基兴奋之色溢于言表,旁边的民兵脸色开始发绿,马克急忙上前问道:“你确定?在这种情况下?”
“逗你玩的。”杰森看了马克一眼,这样说道。他将视野洒向东南方的林地,陌刀高高举过头顶,左右挥舞了几下。
不久之后,那片森林有了回应。
那是一阵低沉的号角,声音飘忽不定,却又婉转绵长,好像整片森林都在哭泣悲歌。袭击者暂停了进攻的步伐,和城上守军的目光一齐投向那边,狂风忽起,似在和应这肃杀的异变。
灰白的身躯从林影中显现,一个、两个、三个……
马克眯起眼睛,极力想要看清。半晌后,犹豫问道:“那是……狼?”
“不准确,我更愿意称之为……森林之魂。”
杰森笑着,眉眼间凝结起浓郁的戾气。
那是一种——生活在村镇城市里的人儿,永远也无法真正理解的——野性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