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你看一下。”
  青未将一个大信封递到了陆石手里，随手抄起一杯咖啡，不停地搅拌着，香味便随之四溢，颇有些悠然自得的味道。
  陆石有些好奇，不知道青未此举何意，哪知道，接过信封，只匆匆看了几眼，他就再也沉不住气了。
  大沙河，东流入海，北曲而上，多年来，河床中积沙越来越高，早已成为一条地上悬河。大沙河下游，沉淀层淤成了一大片三角洲平原。一座城市于北岸拔地而起，倚仗大河天险，阻断了凶兽入侵，从而成为大河之北第一名城。
  流沙城？
  简单而又朴实的名称，却有着不简单的来历。大沙河，是稷城联邦同无尸岭的分界线，而流沙城，便是无尸岭南下的桥头堡，稷城同无尸岭多年恶战，战场便是在流沙城前。
  流沙城的城墙上，不知道倒下了多少稷城联军的好男儿，又有多少无尸岭的军人，将一身热血洒在了城头。据说，天气晴朗时，远远看过去，流沙城的城墙都是血红色的，就如同一座鲜血凝成的城堡，安静地屹立于天地间。
  “郭奉印，这是要开战？”陆石有些捉摸不透，这位血狼首脑的心思。按道理，临近大选之际，还要穷兵黩武，此为竞选大忌，打了胜仗还好说，若是出了差池，损兵折将，那对自己的声望将是不可挽回的损失。
  郭奉印吃错药了，怎么会做这种愚不可及的事情？陆石心中纳闷，无论如何，也对此难以理解。
  青未却是笑了笑，没说什么。
  他太了解郭奉印了，自大、狂傲，目空一切。失败两个字，在他的字典里根本查不到。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失败的时候，更不会想，失败之后的事。
  更何况，据情报透漏，这件事情酝酿了许久，一直引而不发。如今却是全军出动，就连郭奉印都亲自上阵，那必然是有绝对的把握。
  必须高度重视！
  青未沉着声单告诫陆石，“生死攸关之时，事情成败悬于一线。这件事情马虎不得。”怕陆石不明白她的意思，她想了想，决定把某件事挑明，便多加了一句，“流沙城的城主，现在是师问语。”
  晴天霹雳！
  怎么可能！
  陆石如遭雷击，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她不是死了吗？
  那一天，是他亲眼所见，无尽的黑焰，无尽的深渊，将女孩儿带向了另一个世界。深渊没有尽头，而黑焰更不会有半点怜悯之心，那她绝无生理。
  怎么可能，就还活着呢？
  “我知道这些对你来说，怕是很难接受。”青未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一些，她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同陆石说，心里一个劲儿地在骂蓉姐。
  “死丫头，撂了挑子，就什么都不管了。全让老娘来擦屁股，可这事，是说得清楚的？”
  当初师问语诈死，玩了一手金蝉脱壳，可谓是一手好棋。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已经葬身深渊，放松了警惕时，她却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了流沙城。
  那一夜，流沙城里，多少人因她不眠，多少人因她的出现而魂飞魄散，又有多少权力的更迭，一夜之间变得面目全非。
  无尸领，一夜无眠。
  青未至今还记得，她得到第一手线报时，足足惊谔了半天。无论如何想不到，这小丫头，竟是心智如此坚定，愣是从万分不何能中，杀出了一条血路，将师家从整个无尸岭的泥潭里，给拉了出来。
  吾有利剑，光华如电，视若珍宝，不与人语。然危难之时，神剑出鞘，必是一舞剑器动四方。
  三年铸剑，三年洗剑，三年隐忍，穷近十年之戾气，剑出，则必见血。
  那一夜，流沙城内，血流成河，多少旧贵族被连根拔起，多少旧日里早有异心的部众，被无情的清洗，长街之上直杀的人头滚滚，老弱妇孺，尽数沦为奴隶，永世难以翻身。
  血之女王！
  人们发自心底的畏惧，师问语的冷血，让他们见到了这位小姑娘的另外一面，却更加的不敢轻举妄动。而自那一战后，流沙城的上层权力重新洗牌，重又纳入师家麾下，一场谋划已久的叛乱，更是还未曾开始，便胎死腹中。
  狠辣、凌厉，不择手段，是人们对师问语最新的评价。而青未却明白，为了做到这些，师问语需要下怎样的决心，这背后的辛酸，又岂是一般人能想象的到。
  她也曾扪心自问，若是自己处于师问语的位置，应该怎么做？
  思考了良久，反复推演之后，得出的结论只有一个，那就是只能比她做得更狠，绝不能有半点心慈手软。
  无尸岭的岭主，这些年越来越老迈昏庸。平日里，只关心岭内的税收，以及个人账号里，财富数字的跳动，除此之外，其他事情，一概交给其他几位大领主公议，对底下的事情不闻不问。
  而其他领主，则乘机将权力分割，把持了无尸岭的方方面面。而师家，因为长期来无人主事，在这次权力的游戏中，一直处于下风。
  简单的说，就是送死的事儿，全是找的师家的子弟兵。而分蛋糕的时候，就把师家排斥在外。
  不仅如此，他们还觊觎师家领地，一直想对流沙城下手，多年来，安排了不间谍，以各种名义，掺进了师家的军政力量中。
  流沙城是师家的根本，本来师家在外的领地就已经丧失了大半，多数产业的控股权都落入外人之手，若是流沙城再丢了，那师家在无尸领将再无立足之地。
  师问语不宣而战，也是迫于无奈，被逼到绝地上拼死反击而已。若是换了青未，她只会做的更狠，让所有人认识到她的强大，才会有所忌怛，有所收敛。
  那一夜之后，师家在无尸岭的位置，才算稳固下来。据说，那位多年不视事的老岭主，甚至主动去了流沙城，同师问语秘密会晤，私下达成了不少共识，谈了不少合作条件。这其中有几分真，几分假，就无人知晓了。但可以肯定的是，通过这件事，师家再次回到了无尸岭的权力中心，重新巩固了地位。
  那件事之后，师问语就多次给青未写信，除了讲述自己的故事，更多的便是询问陆石的近况，从她的语气里，能感受到明显的担忧，和一丝畅然若失。
  那时候，青未就曾警告过她，有些事，早晚会漏馅，不如直接挑明，远胜过日后尴尬。可师问语，却总是鼓不起勇气，更别提，跑到稷城来，见上陆石一回。
  本来，拖着，也就拖着吧，拖到大家都拖不起的那天，也许真能有个解决的办法。
  可谁承想，郭奉印竟来了这么一出，这让青未再也坐不住了。
  有些事情，可以等以后再解释，可有些人，一旦错过，便再难找回来。她深深明白这点，所以在不停地埋怨蓉姐和师问语的同时，把陆石叫了过来，并简单地说明了前因后果。
  陆石的心里，却是有种异样的感觉。得知女孩儿安然无恙，他的感觉却是复杂无比，不知是喜是忧，更不知道，自己今后的方向在哪儿。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做什么？这种旧小说里，才会出现的俗气桥段，竟然完整地在他身上重现。他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前面是一片茫然，而他则愈加地不知所措。
  到底该怎么办？
  他自弃船镇，风尘仆仆，一路奔波进了稷城，所为的，到底是什么？在弃船镇，他向吴家痛下杀手，不曾有过半点心慈手软，又是因为什么？
  如今，他坚定地站在青未身边，同郭奉印死磕到底，所为何故？
  一切的一切，如今看起来，竟是一个最大的笑话，或是，一个用心编织的谎言。
  该恨她吗？
  不可能？
  那并非刻意的隐瞒，而是生死间的无奈。当日，师问语跌入深渊，是必死之局。她能险死还生，是自身实力足够强横，才能于生死一线间，把握住那几乎不存在的生机。若是换成其他人，早就成了深渊中的白骨。
  若是她不懂得利用这种机会，那岂不是愚不可及。而她，没有告诉他真相，怕更多的，是为了保护他，不让他再受伤害。
  可正是这种保护，让陆石一度伤心欲绝，几近陷入疯狂，更加坚定地站到了郭奉印的对立面，把自己置于风浪之上。想必，师问语当初，也没想到这一节。
  只是这一切，原来都只是自己一厢情愿地猜度，女孩儿不但没死，而且转瞬间，摇身一变成为手握数十万人生死的大领主，这，是不是有点儿讽刺？
  陆石有些不淡定了，他几乎找不出，自己再待下去的理由。既然女孩儿没死，还活的好好的，那自己又算什么？自己一直执着的，又到底是些什么？
  自己又要做什么？
  是继续同郭奉印做对，还是做回自己，回弃船镇，做一个小佣兵，间或猎几头魔狼，换些柴米，过几天无忧无虑的日子。
  他一阵头疼，感觉天眩地转，整个世界白茫茫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