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的路，都是人走出来的。
  师问语也不例外，既然已经无路可走，那她就要于不可能中，硬生生地劈出一条生路，让所有人都惊掉了下巴。
  疯狂！
  亦或是别无选择。
  她同蓉姐联手，制造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兽潮。
  整个黄沙峡谷都发生了暴动，凶兽们嘶吼着、咆哮着冲出了峡谷，在十几名领主级精英凶兽的率领下，直接踏平了一路的关隘，短短几天的时间里就扫平了弃船镇周围十几个外围兵站，拔掉了几十个要塞据点。
  举世皆惊！
  莫说是老会长、老胡，或者是血狼要塞里的郭奉印，便是远在稷城一帮老家伙们，也掉了一地的眼珠子。何曾想过，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哪里来的这等杀伐决断，如此狠辣的手段，当世罕见。
  据说，郭奉印听到这个消息时，竟是竖起大拇指称赞不已，颇有些对手难求的味道。而稷城的城主，则是长叹一声，所谓后浪把前浪拍死在沙滩上，不过如此。
  果敢狠决，是大多数人给出的评语。
  可陆石不这样想，一路走来，他满眼见到的，都是尸横遍野，一地的狼籍。那些花费了无数心力和金钱造起来的哨所，一座座东倒西歪的，斜斜地插在大地上，断壁残垣间，偶尔还会窜出几只剑齿鼠，叼着残缺的、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尸体，狼奔豕突而去。
  他甚至看得清楚，有的剑齿鼠嘴里，叼得是人的大腿。
  陆石颇有些作呕。
  动乱的时代，人们成为凶兽的腹中餐，并非怪事。尤其他们这些刀尖上打滚的佣兵，不定哪天就送了性命，沦为凶兽的大餐。
  可自弃船镇建立以来，不断派佣兵清剿外围，又不停地向血狼要塞申请援兵，早就把小镇的外围清的七七八八，生活在镇上的人，固然辛苦劳碌，生活堪忧，却不至于任由凶兽捕食。
  面如今这一幕，却再次上演了。
  他心里直发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师问语自有她的立场，任谁在她的位置，都不可能比她做得更好，在地狱的边缘，坚强而又倔强的生存下去。
  他无法指责什么，人在任何时候，都是以自己的生存为第一要务，师问语没有错。
  那错的又是谁？
  是稷城那些政客，还是无尸岭的各大领主，或是幕后的其他黑手。
  他想不明白，索性便不去想。这一切，同他无关。他想要的，只是要重新牵回她的手，哪怕她是地狱里的魔王呢。
  可他发现，他错了。
  师问语似是根本忘记了他，对他的一切话都不为所动，至于他的一些建议，更是根本无动于衷。
  “我不知道你还要干什么，可是我想说，不管无尸岭怎么闹，终究还是斗不过稷城。你如今的行为，是把稷城和无尸岭同时给得罪了，能买得了什么好去？”
  他是真着急了，他有些看不明白。无论是谁遇到这种情况，都是极力寻找合作伙伴，拉拢人心，做出一副左右逢源的架势。可没有想过，哪有人会这样，一下子把所有人都得罪光了。还不给自己留半点退路。
  这是什么鬼？
  “我的事不用你管！”师问语伸出手，做了个“请”的手势，那意思是让陆石快点儿走。
  她有些心虚了，陆石的话，她怎么能不明白，更何况字里行间，都透着温暖，带着点点滴滴的关心。可她不能，也不想再害他了，她如今走的是一条独木桥，前有狼后有虎，她孤身一人冲过去，都不知生死几何，再拉上一个人，又是何必。
  走吧，我的爱，找一个心安之所。或许，又是不一样的人生。
  她在心里暗自祷告。
  对于这一切，陆石自是浑然不知，他现在有些气馁。临来之时，是满心的喜悦，可现在看起来，自己的话，竟是没有什么成效。
  到底该怎么办？他心里没有一点章法，更是不知道下一句话该说些什么。仿佛一切的话语，在这个时候都变得苍白无力，没什么用处。
  真的没什么用处吗？
  也许是，也许不是。至少，在陆石看不见的地方，师问语的脸上，已然是两行清泪，不知所以。
  陆石左思右想，不知道自己是犯了什么忌，但他还想着做最后的努力，不肯放过眼前人，“你那些大道理，我不太懂。可我知道，我是喜欢你的，而你，也是一样。那为什么，我们不能在一起，却非要为了什么所谓的狗屁东西，而分开。大道理你能说一箩筺，可我知道，那些东西，根本不会有什么说服力。你也别指望，能说服我。”
  他这几句话，多多少少带了些怨气。一夜醒来，昨夜还温柔缠绵的枕边人，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只留了张字条，连行踪也不确定。而他自己，也成了弃船镇悬赏缉拿的重犯，差点身陷囹圄。
  而他自己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若不是老刀和老会长指点，他还会蒙在鼓里，这一切，到底是谁跟谁过不去？
  他更想知道，今后的路会怎么走，两个人就真的形同陌路，分道扬镳？
  那经不是他想看到的结果。
  亦或，还有别的路可以走？
  或许，他也不清楚。
  师问语的心情也有些糟糕，她从未想过，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她知道，一切都是自己的错，错就错在，这场根本就不应该开始的感情。
  真性情地流露么？
  她暗自嘲讽自己。
  实在是太天真、太幼稚了。当初她自忖必死，所以肯在美好的年华，好好地放纵自己一把，无论何年、无论生死，总算体会过爱情的滋味，也给那个小男生以回报。感激他在自己最黑暗的岁月里，始终赔在自己的身边，为了守护自己而付出一切的努力和代价。
  而现在看来，自己所给予的爱情，更多的，是连累了他。累他奔波，累他为了自己而不惜同血狼要塞翻脸。他应该有更好的人生，更好的前途，而如果他再在这条路上走下去，那一切就都晚了。
  她硬起了心肠，狠下了心，不管怎样，这一次，绝不能心软。让他认为自己绝情也好，那就不会再有念想，断了这个念头吧。
  她心里轻轻叹着气，表面上却不动分毫，冷冷地说道：“陆先生，我想我的话已经说的很清楚。从今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的事，不必再管！”
  不必再管！
  四个字，真真的扎在了陆石的心坎上。他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女孩子，有些不确定，这还是那个黛眉微蹙，背着命运枷锁，却依旧阳光的女孩儿？
  是，或者不是。似乎都不重要了，她说一切同自己无关，是这样吗？
  怎么可能无关。
  陆石大步上前，伸出双手，在女孩儿的猝不及防下，扳住了她的双肩，用力地扭了过来。
  师问语被他带，有些重心失衡，一个踉跄，倒向了他的怀中。她又气又急，还有些羞恼，怒道：“你要干什么，再动手动脚，我可要喊人了。”
  喊人？陆石苦笑，他和她之间，什么时候陌生到了这种地步。曾经同床共枕、鸳梦同温的两个人，如今居然有一个要大喊非礼，可笑吗？
  这一幕，落在门外的众人眼中，就颇为玩味了。几个佣兵的眼珠子都瞪大了，惊道：“这位小哥太厉害了，咱们头儿，竟然主动的投怀送抱。你们，你们见过没。”
  几个人连连摇头，自他们成为师问语的手下以来，见到的都是她叱咤沙场的英姿，血里来血里去，一身胆气，浴血求生，于凶兽群中大杀四方，何曾见过她这种忸捏之态。不由地怀疑起自己的眼光。
  待他们揉了揉眼睛，看清楚眼前的一切后，不由暗竖大指，这位小哥，真不是一般人。居然能降得住咱们头儿，这得是多大的本事。
  陆石浑然不知，自己成了一众佣兵们的偶像，他这时候心里好象被滚开的热油烹过一般，难受地要急出血来。双手紧紧抓住女孩儿稚嫩的肩膀，感受着她的体香，这一刻，他仿佛抓住了整个世界。
  “你要怎样，我不管。可你总要记得，你是我的。而我也是你的。既然这样，为什么我们不能在一起，去面对整个世界。而非要搞这些没营养的问题。”
  他确实是这么想的，无尸岭也罢、郭奉印也好，就算是稷城的城主亲自站在他的面前，也不能拆散他们。
  师问语轻叹着气，内心最脆弱的那件外衣被撕碎了，她的心也随之软了，“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可以什么都不管，我却不能，什么都不顾。我有族人，我有领民，我还有肩上的责任。”
  说完这句话，她轻轻地伸出双臂，轻轻地推开了陆石。
  动作很轻、很慢、很柔，却是无比决绝，充满了力量。
  你很好，我的爱人。可我，却不能同你在一起。
  远处的家人，在呼唤我，我不得不去，别了，我的爱。
  陆石感觉到一桶凉水，于隆冬中当头浇下，唏唏沥沥地，缓缓地，从头顶一直流到脚心，然后在风中，慢慢结冰，咯咯咔咔地声响中，冻成了一个冰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