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惊世之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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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钱打天下 更新:2024-04-20 18:29 字数:10339
阴魔吃了一惊,不自禁地后退两步,国旭随之前进两步,冷冷道:“我没猜错,是吗?所以你一心要杀我灭口。”
阴魔惊讶之色一闪而过,随即笑道:“国旭,你确实是个天才,我没挑错人。你能猜到我身份,又能恢复武功,说你是武林的一个传奇也不为过。”
国旭淡淡道:“过誉。我屡屡被你追杀,之前香山和田海旺家老宅的竹林两次血案,也是你做出来的了?”
阴魔漫不经心,缓缓向前踏步:“不错。看来你还真是命大,几经生死,还能逃出生天。”
国旭将长剑摆在桌上,双目炯炯:“周易天极功符合周天八卦,我这些年只练了风、火、雷三脉,并未通晓八部,这秘籍就已经毁了。但是我就从这练过的三脉中,自己领悟了一套掌法,恢复武功。我叫这套掌法为风火雷神掌,你可有意见吗?”
阴魔仰天大笑道:“周易天极功乃旷世奇功,却被你这样糟蹋。原来你没人指导,从一开始就错了。周易天极功需要八脉齐练,哪有一脉一脉练起来的道理?无怪你从小练武,还是有大高手天痕子指导,武功有成后再练周易天极功,结果却只能和文辛雨半斤八两。”
国旭问道:“文辛雨也练了周易天极功?”
阴魔道:“不错。不过他有五灵散人指引,八部齐练,虽然习武时候已经十六七岁,但还是脱胎换骨,成为江湖里最顶尖的人物。你若能早些体悟周易天极功的奥秘,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国旭淡淡道:“我没后悔过。不过今天,恐怕就是你后悔的日子了。”突然轻飘飘一掌拍出。他进退如电,身影飘忽,行动相比之前还灵便几分。
阴魔双掌微闭,封住上盘,国旭立时变招,扣向他肩膀。两人拳来脚往,过了十余招,阴魔心中却是惊疑不定:“国旭何时有了这般厉害的武功?他经脉受损,应该终生瘫痪,不能习武,怎么武功反而提升了不少?”但国旭掌风铺天盖地,灼热如烙铁,四周枯叶,竟有燃烧之象,此刻是寒冬,阴魔却斗得满头大汗,绝无功夫细想国旭武功的来源。
阴魔虽然辛苦,国旭却更为难。只见阴魔双掌忽画圆忽作弧,仗着老辣,遮住了全身破绽。国旭见无可下手,只得展开轻功,四处奔袭。阴魔双掌所至,铺天盖地,国旭一心求胜,身法越变越快,人影相叠,化作一道灰色闪电,天上地下掠来掠去,长发飞扬,飘逸若神,一举一动无不优美潇洒,赏心悦目。阴魔却不然,忽快忽慢,快时趋止如电,比国旭还敏捷几分。慢时却是原地打圈,如风来草偃,随国旭攻势,忽而歪倒,忽而直立,忽而似卧非立,举止古怪滑稽,却总能在毫厘之间,避开国旭铁掌。
霎时阴魔连拍数掌,国旭掌力虽然高妙,但遇上对方的内力,却如同烈火入水,立时消散,见阴魔手掌连环拍来,有如洪水在前,避之不迭,绕着阴魔旋风也似飞奔,寻其破绽。不料阴魔亦随之转身,江湖上的寻常拳法掌法,一招招打将出来,招式潇洒自如,飘逸出群。这阴魔确是奇才,天下任何武功到了他手里,无不化腐朽为神奇。
国旭只余一臂,阴魔却是两手完好,正面拆招,国旭必输无疑。他连兜了十多个圈子,可游斗之时,却觉阴魔一举手,一抬脚,神完气足,由内而外瞧不出一丝破绽,以至掌力凝集,竟不知如何发出。他一生遇敌无算,这等奇怪感觉从未有过,蓦地将心一横,不管不顾,一掌击出。阴魔却不变招,挥掌迎上。不知怎地,国旭后招虽多,却绕不开这平平无奇的一掌,直直撞上阴魔的掌力,二劲相交,国旭感到一般怪力自阴魔掌心直冲上来,奋起神威,一声大喝,全身功力如同排山倒海直灌下来,勉强抵挡。
阴魔感到一股炽热掌力直传过来,威力实在不凡,当即变招。他右手与国旭左掌相抵,左手便趁机伸出,按向国旭手肘。国旭好不容易占了上风,实不愿就此放手,但自己少了一条胳膊,这一招无可阻拦,只得恨恨松开,退后两步。阴魔得势不饶人,立即上前,在国旭胸口印了一掌。
国旭如遭雷击,重重跌倒,浑身颤抖不已。他扶着石亭里的桌子,勉强站起,但四肢百骸,已经失去了力气。
阴魔淡淡道:“你自己领悟的武功确实厉害。若是你双臂完好,这一战胜负难分。可惜,可惜。”
国旭挣扎站起,左手缓缓抽出了石桌上的青钢剑。阴魔微微一笑,道:“你右手断了,左手用剑,剑法需要重新再练。这么短时间,你能练成什么剑法?”
国旭沉声道:“我只练了一剑。”
阴魔“哦”了一声,道:“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一剑取我性命?”
国旭不答话,好似随手伸出长剑,一寸寸递了过去。这一剑速度极慢,却发出“呜呜”声响,仿佛剑上挂了哨子一般。满地树叶倒旋,上下飞浮。阴魔见树叶浮在空中,竟然久久不落,心中一凛,不敢大意,立即退后两步。
国旭面色凝重,手臂一抖,浑身精力注在剑上,其间迅猛,真非人间任何言语能形容。以阴魔反应之快,这一剑也递到他胸口才看清。
奇怪的是,这一剑落手之重,出剑之快,已破武道绝境,但偏偏没带起半点风声。四周树叶也静静落下,一切云淡风轻。只是一剑,却剑势如潮,无所不至,让人无从抵御。
阴魔猝不及防,他手无兵刃,无法格挡,便双掌合十,一招“悲天悯人”,竟然将长剑牢牢夹住。
“悲天悯人”乃是少林大悲掌中最深奥的一招,也是世间最凶险的空手入白刃招式。这一招是待敌人兵刃刺到胸口是才合拢双掌,死死夹住。据练到极致,可以破去任何杀招,并且不伤己,不伤敌,乃是自身犯险,而点化敌人的不二法门。可是此招只要掌握稍差,便是穿胸开膛之祸,即便是少林弟子,若非稳操胜券,也极少有人敢用此招。
阴魔自然不是出招点化国旭。只因国旭这一剑实在太快,任何擒拿手、轻功都用不上,仓促间,只得用此招拦上一拦。
国旭长剑虽然被阻,但余势不竭,仍然一寸一寸向前挺进。阴魔也入累卵之局,若是不松手,长剑迟早刺进胸膛,可若是松手逃开,只要稍稍慢了半点,一样会中剑。两人谁也不敢大意,形成僵持局面。
忽而,国旭猛然感到体内真气一乱,似乎变作了一锅沸水,搅动不休。他大吃一惊,暗自调息,长剑自然也停止了。
阴魔长笑道:“只要你用尽全力,我便可扰乱你内息,让你走火入魔。当日我神功不成,文辛雨便已因此死在我手上,何况是你?”
国旭感到真气紊乱,但也不过是片刻功夫。一呼一吸间,真气复又纳入正轨。他见阴魔开口说话,真气不纯,立即拱手送剑,从他双掌缝隙间透入,直插胸口。
阴魔大吃一惊,只见胸口血流如注,登时呆住了。国旭眼中精芒迸出,又是一剑,猛力刺入阴魔胸口。
阴魔涩声道:“你……你,你这……”
国旭闻如未闻,飘然转身,退回亭中。阴魔身遭两创,剧痛难忍,眼前阵阵发黑,若不是内功深厚,已经无法站立。
阴魔肺叶被刺穿,不住咳嗽,良久才说出话来:“你没练成周易天极功?”
国旭目光炯炯,冷然道:“我明白你是怎么杀文辛雨的了。文辛雨曾说,他的师父是五灵散人。你派亲信去传文辛雨武功,甚至教全了他周易天极功,岂会不故意留下破绽?若是他与你为敌,你自然可以逍遥自在,大获全胜。你给我的秘籍,当然也不例外。可是我练法有误,没练全周易天极功,如今的内力,也是从八脉中的三脉衍化而来。你的制胜法门,只能扰我片刻,却不能让我走火入魔。”
阴魔茫然看着国旭,说不出话来。
国旭淡然道:“你中我两剑,都在要害,已经命不久矣。告辞。”竟不再管阴魔死活,飘身离去。
天意剑派外十里。
一名丐帮弟子狠命打马,横冲直撞,惊倒不少路人。那马甚是神骏,此刻也口吐白沫,看来支持不了多久了。
那丐帮弟子远远看见空闻一行人,高呼道:“方帮主!留步!”但坐骑已经支持不住,前蹄一软,将他跌下来。
空闻内功精深,胜过旁人,隐隐听见有人呼唤,急忙回头。那丐帮弟子摔下了马,立即站起,使劲向前头冲去,高叫道:“方帮主,方帮主!”
空闻摆手止住众人,道:“方施主,似乎有人在喊你。”
众人勒住马匹,停了下来,那丐帮弟子脚步也甚快,转眼跑过半里路程,大叫道:“方帮主,急信!”
此刻众人都清晰耳闻,急忙调转马头,向后头过去。大路上烟尘弥漫,隐约看见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跌跌撞撞狂奔过来。
方锐赶忙过去,扶住那人,问道:“我认得你,你是小易。我不是让你带人守着天意剑派的吗?怎么跑出来了?”
那人气喘连连,歇息了一会儿,方才道:“帮主,大事不好。田海旺率人攻山,我们实力相差太远,根本无法阻拦。我看情况不妙,就吩咐众家兄弟四散逃命,通知帮主。”
方锐大惊道:“此话当真?天意剑派怎么样了?”
小易摇头道:“不知道。但是天心道长不在,他们群龙无首,除非天意道长出手,否则一定挡不住。”
灵虚沉声道:“好歹毒的计谋!我们各派都有不少精英弟子聚集在山下,田海旺见无计可施,便单骑引走我们,让大家一路追寻他。他自己就绕路回去攻山。糟了,山下的弟子虽然精锐,但我们不在,没人指挥,一定损失惨重,天意剑派也是情况危急。我们快回去!”
几人听到急讯,哪还敢有迟疑,急匆匆打马,向天意剑派赶去。
洗剑堂。
风声呜呜,掌势千钧!
陈谦卫知道毁天灭地的一掌,就要打在自己天灵盖上,但四肢软绵绵的,根本不能抵抗。
等死。
但没等到?
田海旺这一掌落下,没有打在陈谦卫的脑袋上,而是拍在了他的肩膀。
一声叹息。
田海旺这一掌,一点力气也没有!
陈谦卫惊讶抬头,只见田海旺悠悠叹了口气,拍了拍自己肩膀,道:“好兄弟。”
好兄弟?陈谦卫真的呆住了。同时,手上的酸麻之感也都消去,田海旺连天魔功都撤了。
陈谦卫想伸手制住田海旺,但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软软坐倒在地。田海旺按住胸口创伤,也坐了下来。他默默道:“月颖呢?你知道她下落吗?”
陈谦卫忍不住勃然道:“月颖?你还有脸说月颖?你为攻破天意剑派,弃月颖性命于不顾,你还有脸提她?”
田海旺一下呆住,怔怔道:“颖颖……颖颖是怎么死的?”
陈谦卫咬牙道:“是丐帮的破血刀。她全身血液流尽而死,临死前还惦念着你。你这么狠心,你对得起她吗?”
田海旺颤声道:“全身血液流尽而死?你……你为什么不救她?”
陈谦卫怒极反笑,高声道:“我不救她?我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无救了!她临死前还在问我,你有没有变成一个坏人。我骗了她,她便很安慰地说,你一定是有重要事情要办,所以弃她于不顾。可是……你这重要的事情,居然是攻破天意剑派!”
田海旺按住胸口创伤,不住咳嗽,半晌才凄然开口:“你没有骗她。可怜我……唉!”
陈谦卫冷冷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田海旺道:“国旭和宫长王琦没有死,袁可馨和缪斌也没有死。我确实为了权势去帮阴魔,但我没有违背自己的良心。王雯琴两次失踪,还死而复生,你知道原因吗?”
陈谦卫吃了一惊,道:“你说什么?”
田海旺沉声道:“我杀了五灵散人,铲除阴魔爪牙,但我没有将袁可馨和缪斌抓走。他们两个被我安置在京城外三百里处的饮马镇,两人生死,你一查便知。至于国旭,他也没有死。杨强带人去追杀他,宫长王琦愿与他同死,国旭在生死之际一股打通经脉,武功恢复有望。我出手帮他料理了杨强,并且留下两具烧焦的尸体,掩人耳目。”
陈谦卫大惊,道:“你……你……你真的做了这些事情?”
田海旺道:“不仅如此。王雯琴的师父心静完全不通割脉解毒之法,却盲目尝试,若非我从无色庵带走她,王雯琴早已死了。在无色庵,王雯琴已经闭气,但在京城你们重逢的时候,她却脚步有力,你不奇怪吗?江湖上都说我在泰山将王雯琴炼成尸蛊,你不妨去问问心静、心玄,她们看见王雯琴的时候,王雯琴脸上有伤吗?你再自己想一想,我从你身边带走王雯琴的时候,王雯琴是不是脸上有几道又深又长的刀疤?我炼尸蛊,难道还需要帮人修补容貌?”
田海旺说到这里,咯血不止,说不出话来。陈谦卫回复了一点力气,立即起身,封住了田海旺几处大穴,让他不能动弹,略一犹豫,也按住了他胸口剑创,帮他止血,道:“你说下去。”
“王雯琴经脉断了,我可以修补,但剧毒入体,就只能用内力逼出。我内力不足,所以参加泰山比武大会,吸取众人真气,为王雯琴逼毒。在泰山半腰,我本已将成功,可惜被那些人扰乱,功亏一篑。这些日子我用针药吊住王雯琴最后一口气,但她蛇毒如此深入,内力再强,也难以逼出了。我将王雯琴放在山下,本是存了万分之一的希望,可是我内力不是来自修炼,也难救她。至于天意剑派的众长老,我和他们在大堂动手,关上了大门,只是吸干他们内力,并没有取人性命。我原本是想在洗剑堂杀光这些匪徒,铲除阴魔最后的势力,不过,你代劳了……”
陈谦卫呆若木鸡,再不知该说些什么,茫然道:“你……你……你没骗我?”
田海旺道:“你还记得天启大爆炸吗?那根本不是天灾,是阴魔所为的人祸。阴魔研制出一种威力奇强的火药,可以毁天灭地。他以王恭厂内的火药为引,点燃这奇异炸药,几乎将半个京城摧毁。当初阴魔研制出两颗炸药,其一炸在京城,其二被运往宁远城。阴魔的计划,是引清兵入城,然后点燃炸药,玉石俱焚,以城中三十万军民的性命,换下十万清兵的全军覆没。”
陈谦卫惊道:“怎可这样?宁远城并非守不住,如此岂不太过残忍?”
田海旺点头道:“不错。我放下月颖性命,就是为了拦下阴魔派出的人。唉,那颗炸药已经沉入深水,但是月颖……”
陈谦卫感到喉头发堵,颤声道:“你……我一直错怪你了?”
田海旺叹道:“几个月前,竹林闹鬼,你所遇见的无头鬼,就是我假扮。你说你被一个貌似袁可馨的女鬼拉入泥潭,当时便是宫长王琦假扮袁可馨,我躲在泥中。若非我在关键时候放手,你早已死在那里。”
陈谦卫回思往事,从王雯琴几度死而复生,到如今的天下大势,似乎自己全然误解了田海旺。他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你不早点跟我解释?”
田海旺目中闪过一丝晶莹:“你我兄弟之间,何须多言?我若透露太多,你手下容情,早就惹阴魔怀疑。而我半点不说,你也不会忍心赶尽杀绝。事实也是如此,对吗?”
陈谦卫看着田海旺胸前的剑创,道:“可是我……你别动,这伤不致命,凭你的身体,一定能治好的。”
田海旺凄然一笑,道:“颖颖死了,我活着有什么意思?你最后看见颖颖,是在什么地方?”
陈谦卫道:“月颖埋在后山石堆外,我为她立了坟,你一去便能看见。你别灰心,治好了伤,一定能报仇的。还有阴魔,他仍未伏诛,我们要一起去灭了这最后的祸胎!”
田海旺淡淡道:“治好了伤又如何?杀了阴魔又如何?报仇又如何?总归剩下我孤零零一个,形单影只。你恢复体力后,尽快去后山。阴魔就是魔教教主贾伟和,他破关而出,武功已高到绝顶,乐晓晨去找他,但已死在他掌下。这一次他是去找你师父,胜负未可言,不过国旭也去掠阵,想必阴魔多半会败。你们要抓住这次机会,别给阴魔逃了。”说着站起身来。他虽然受伤不轻,但体内真气仍然雄厚无匹,穴道被陈谦卫封住后,不久便自行冲开,站起身来。只是这么一动,田海旺胸口立即又流出大量鲜血,他也痛得直皱眉头。
陈谦卫被田海旺一席话惊倒。乐晓晨死了,阴魔出关,国旭和师父面临大战,阴魔的身份……他只觉脑中乱成一团,但看见田海旺勉强站起,还是关心道:“你别动!剑伤不致命,但你若牵动伤口,流血过多,也是必死无疑!”
田海旺惨然笑道:“活着就好吗?月颖的仇,你要报,便帮我报了,如果不想报,便放过他们吧。”跌跌撞撞,走了出去。陈谦卫虽然焦急,但浑身一点气力也没有,怎么也拦不住他。
也不知过了多久,陈谦卫真气渐渐恢复,站起身来。他走出洗剑堂,只见外头一片黑暗,天上繁星点缀,已是深夜了。
陈谦卫心忧田海旺的伤势,径自向后山走去。夜黑风高,还未走出多远,忽见不远处悬崖边站着一人。他心中大惊:“难不成田海旺知道了月颖死讯,要寻死?”赶紧跑了过去。
到得山顶,只见那人浑身青袍,身材修长,全不是田海旺。陈谦卫暗暗奇怪:“这么晚了?还会有谁在这里?”便高声道:“前面的朋友,不知高姓大名?”
那人回转过身子,黑暗中,却看见那狰狞青铜面具,好似在星光下闪闪发光。
陈谦卫想起田海旺的话,大吃一惊,急忙退后几步。阴魔既然能杀乐晓晨,自己手无寸铁,便绝敌不过他。
阴魔却没说话,看见陈谦卫,只是幽幽叹了口气。陈谦卫定睛一望,只见他胸口两道剑创,前胸衣服已被鲜血染红,不由道:“这伤口……是我师父留下的?”
阴魔摇头道:“天意道长已经老了。他只在我手上撑过了几十招。”
陈谦卫脑子里“嗡”的一声响,大叫道:“不可能!你绝不可能胜过我师父!”
阴魔叹道:“我离死已不远,何必骗你?天意道长的尸体就在山下,你大可自己去看。伤我的是国旭。”
陈谦卫心中怒火大炽,立即踏上两步,高声道:“你杀了我师父?你也杀了文辛雨?好,我便看看,你我谁胜谁负?”他满腔怒火,顾不得自己没有兵器,便想空手施展剑芒,与阴魔较个长短。
阴魔淡淡道:“你想知道我身份吗?”说着取下了面具。
面具下的脸甚是粗豪,下巴上全是虬髯,正是贾伟和。
陈谦卫一步步向前,手上暗暗蓄势,摇头道:“田海旺也说过你是贾伟和。可是你骗得了田海旺,骗不了我。我和贾伟和早有交往,你绝不会是贾伟和。”
阴魔哈哈一笑,道:“不错。你我相交已久,我骗不了你。但是第一个猜到我身份的,不是你,是国旭。”说着手上一抹,拿下了那张人皮面具。
霎时间,陈谦卫一切疑惑都解开了。
他知道为什么阴魔武功如此之高,为什么阴魔计谋如此之深,为什么五灵散人甘心为他卖命,为什么阴魔不到死之前,绝不肯拿下自己的面具。
甚至袁可馨明知大祸来临,还是不肯跟随自己而去,陈谦卫也知道了原因。
这张脸很是英俊,久不见阳光,显得白皙。这张脸,曾经是无数少女做梦都会看见的,这张脸和煦的笑容,曾经是武林不败的传说。
阴魔就是谷烈!
是谷烈!
当年,谷烈一句话,可以让无数豪杰心甘情愿放下性命。当年,谷烈一招武功,可以让无数高手研讨数年。当年,谷烈是武林中当之无愧的王者,他为善无数,为人排忧解难,他武功天下无敌,却不肯杀伤一人,点化了不知多少恶贯满盈之徒。
谷烈的时代,是江湖中永不可复制的年代,谷烈其人,也是无数江湖中人崇拜的对象。
但是阴魔?阴魔两手血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阴魔奸险毒辣,陷害国旭时屠杀了数百武林同道,更为炸死太子,在京城引燃炸药,炸死两万无辜百姓。若非田海旺及时制止,宁远城如今又要多出三十万条人命。阴魔和谷烈,分明是两个极端。
陈谦卫寒声道:“为什么?”
谷烈叹了口气,淡淡道:“我出道时,凭借周易天极功打遍天下无敌手。我一心想净化武林,以仁义待人,只希望江湖中再无仇怨。可惜,我错得太离谱。多年前,我探求武学的至高境界,自创出生死劫。可是这生死劫凶险之极,武功也是越练越低。有一天,我在赶路时看见一个匪徒奸杀了名全不会武功的村姑,更要杀她全家,忍不住出手阻拦。本以为仗着名头,我可以慑服那人,谁想他知道我下手向来容情,居然要和我比武。当时我练了生死劫,武功大退,与那人僵持了数百招还没能取胜。这人只不过是江湖中不入流的小角色,卑鄙无耻,眼看我奈何不了他,便杀光了村姑一家,掉头就跑。我知道一旦此人逃脱,不仅我身败名裂,以往建立的江湖秩序,也会轰然倒塌,便摆了个机关,用石头砸死了这人。这是我生平第一次杀人。”
谷烈吸口气,又道:“这件事之后,我终于明白,所谓江湖道义,化解恩仇,都是一场空,只要人们心中贪念不止,这个武林就永远是弱肉强食。可是我练了生死劫,已经不能回头,只能借助针药,暂时恢复大半功力,暗中收服魔教,并且在天山演了一出戏。贾伟和虽然是魔教的教主,但属下皆反,他的两个妹妹宫长王琦、月颖又都落在我手里,也只能就范,陪我演戏后,被我刺瞎双目,困在百望山的山洞里。我在天山假死后,便在山腰等待国旭。国旭是天痕子嫡传的弟子,武功本高,但缺一门厉害的气功。我便给了他周易天极功,只是在功法上留下一个巨大破绽,日后国旭若与我为敌,便是必死。”
陈谦卫咬牙道:“无怪你能杀文辛雨。文辛雨是五灵散人的弟子,自然也练了你那有破绽的周易天极功,你们一旦交手,你杀他易如反掌。”
阴魔道:“不错。文辛雨是练武奇才,五灵散人见了他,便有心收徒。我知道文辛雨根骨虽然好,但练武的时间却太晚,难成大器,便传了这周易天极功。否则你们都是自幼习武,文辛雨却是半路出家,如何能和你们争雄天下?”
陈谦卫恨声道:“你为了功名利禄,害死我的朋友,更在京城中引发你研制的炸药,杀死两万无辜百姓,你没有后悔过吗?”
阴魔冷冷一笑,道:“有什么好后悔?中原最多的就是人,死几个,没什么大不了。”
陈谦卫咬牙道:“你变了。你知不知道,若非田海旺出手,袁可馨也死在了魏忠贤手上。你又知不知道,天启大爆炸,让多少孩童变为孤儿,让多少老人无人送终,让多少家庭支离破碎,让多少人无家可归,让多少活生生的性命变为焦土!你看这山坡下,是两万条冤魂,是四万只仇恨的眼睛!”
谷烈怔怔发呆,好似傻了。陈谦卫不再多言,仔细看去,谷烈胸口中剑处穿透肺叶,破胸而出,两剑都足以致命,若非谷烈功力深厚已极,恐怕早已死去。
陈谦卫面色凝重,明白谷烈伤势沉重,即便自己不出手,他也熬不过今晚了。陈谦卫原本满腔怨怒,但看见一个自己昔日万分敬重的朋友将死,一时心中百味陈杂,不知如何是好。
谷烈望向无尽星空,怔怔地掉下泪来,凄然道:“我十八岁出道后,纵横天下,不曾得败。我化身阴魔后,本想一举称霸当今,谁知却遭逢惨败。国旭本是我手中棋子,却因为没有练全周易天极功,内功里没有我埋下的祸胎,反而取我性命。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将死之际,再也按耐不住,竟是泪如雨下。
陈谦卫紧握的双拳渐渐松开,叹息一声道:“这就是天意。”
谷烈张大了嘴,转头看向陈谦卫,茫然道:“天意?”
陈谦卫点头道:“你杀人无算,害尽天下,终于有了报应。天理循环,报应不爽。邪不胜正,为恶终会败亡,这就是天意。天意是仁,但这仁,是对善人。对待恶人,天意就是给他做出公正而严肃的审判!”
谷烈面色惨淡,脑中响起往日陈谦卫决斗时最常说的话:“吾之剑意,便是天意!”当时不论是陈谦卫,还是自己,出手时候都是理直气壮,战意腾腾,但如今的自己,别说与人动手,便是夜半,也会常常反思自己,究竟有没有做错。
谷烈一声长叹,心中多少生出一股悔意。当此绝境,天下第一的傲气荡然无存,他面色凄凉,怔怔地道:“我生平作恶多端,死后盖棺论定,陈谦卫……世人会否嘲讽于我?”
陈谦卫见他后悔往日行径,心中恨意一时间也消散了,叹道。“可惜啊,你若能早些体悟是非,也不会有今日。谷烈,你我朋友一场,你当年指点我武功,为我为天下都做了不少事,我只问一句,郝玉成镖局灭门惨案,是不是你做的?”
谷烈叹道:“不错。我还把这件事推到了袁可馨的二哥袁崇裕身上。当日你看见五灵散人在郝玉成的镖局搬运银两,事后还大闹我的婚宴,我让五灵散人解衣看伤,却没留下半点痕迹。原因很简单,当时我武功退步太多,你那一剑,根本就是刺在我身上!”
陈谦卫恍然道:“原来如此!我做梦也没想到,我能偷袭你成功,更没想到,你会行此等不义之举。唉,罢了,你既然有了悔意,念在朋友一场,一切都一笔勾销。趁你还有一口气,快些向死者忏悔吧,也好消除些罪业。”
谷烈愣住了,他仰望天际,痴痴地道:“忏悔?你要我忏悔?”
陈谦卫点头道:“正是如此。你生平罪孽太多,死前快些忏悔,免得永世不得超生。”
谷烈望着陈谦卫,见他目光中满是同情怜悯,忽地哈哈大笑,厉声道:“忏悔?凭你也想要我忏悔?我谷烈死便死了,岂容你出言侮辱!”他毕竟是枭雄之性,一听陈谦卫出言教训,胸中傲气陡生,一拂袖袍,大步向前走去。
陈谦卫见他还有气力走动,忍不住讶异,潜运神功,暗暗提防,剑芒随时便可发出,沉声道:“你若还想多活片刻,便不要乱动。”
谷烈面带傲气,凝望脚下深谷,冷冷地道:“陈谦卫,凭你这点道行,想向谷某说教,怕还差了一截。你可以杀死谷某,却万万不能叫谷某人低头。”他深深吐纳运气,面色宁定,又变成一代宗匠的气势。
陈谦卫摇了摇头,道:“你离死不远,却还是不肯忏悔。何必?”
谷烈静静道:“杀人也好,被杀也好,都是劫数,有什么好忏悔的?我今日既死,也没什么好说的。”
陈谦卫因为文辛雨、天意道长之死,本恨透了阴魔,但想起谷烈当年作为、两人交情,又忍不住心软,劝道:“谷烈,你的伤势虽重,也未必全然无救,让我带你回京,请大夫会诊。袁可馨和你儿子如今在饮马镇,我废你武功,你们大可逍遥此生……”他还待唠唠叨叨地再说,谷烈却已仰天大笑,道:“败军之将,何颜偷生?陈谦卫,你不必多言!”陈谦卫轻轻一叹,知道谷烈死志已决,便不再做劝说。
谷烈道:“魏忠贤本是小人,如今得势,必成天下大患。若是日后魏忠贤为恶太多,便请你出手,取他性命。”
陈谦卫道:“好。魏忠贤若为祸,我必不饶他,也算补报你的杀业。”
谷烈摇头道:“天下大势如此,该杀人,便杀人,没什么补报可言。”他不再说话,运起最后功力,内力到处,四围草木皆为之燃起,夜空中加倍耀眼。陈谦卫知道这是谷烈最后一次出手,心中忍不住慨然。谷烈一生既有善行,亦有恶行,与自己有恩义,亦有仇恨,陈谦卫心中情绪也极是复杂。
谷烈飞身跃向深谷,霎时仰天一叹,轻轻地道:“愿来世,不再有今生业报。”四周燃烧的树叶化作几条火龙,却是向谷烈身上翻滚过去。
火光闪耀,繁星为之一黯。烟消弥漫间,一代侠客也好,一代邪魔也罢,就此消失不见。
陈谦卫想起谷烈一生事迹,心中感慨万千。此人杀人如麻,绝非侠义中人,但他曾经是江湖中仁义的化身,为万人敬仰,又与自己交情深厚。只是想不到凭他的绝世武功,反在如此凄惨的处境下自尽身亡。
陈谦卫心中五味陈杂,忍不住幽幽地叹了口气,双手合掌,向半空轻轻一拜,道:“谷烈,再会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com)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