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偶像
作者:天堂发言人      更新:2024-04-07 14:29      字数:10143
  魏忠贤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兼东厂总督太监,他利用天启皇帝明熹宗的昏庸,把持朝政,网罗亲信,号称“自内阁六部至四方总督巡抚,遍置死党。”中国历史上宦官专政屡见不鲜,然而魏忠贤的“阉党专政”有着十分独特的地方,那就是大大小小的官员们演出了一幕幕魏忠贤个人崇拜的丑剧。个人崇拜在这个时代并不奇怪,奇怪的是个人崇拜的对象并非皇帝,而是太监。这不能不说是一个非常畸形的政治现象,把众**官僚道德沦丧的丑恶完全暴露无遗。
  魏忠贤个人崇拜最为突出的标志是,朝廷内外众多的官员掀起为魏忠贤建造生祠的运动。祠堂,原本是祭祀死去的祖先或先贤的宗庙。现在这些阿谀小人竟然为活着的人建祠立像,就只能称为“生祠”了。这种古怪的新名词完全是人们畸形心理的产物,以满足祭者和被祭者各自的政治功利目的。
  生祠的始作俑者是浙江布政使潘汝桢,他为魏忠贤建立生祠,其上表朝廷的奏疏这样写道:“东厂魏忠贤,心勤体国,念切恤民,安内攘外,举贤任能,捐金捐俸,恤军恤民,非但学识纲常之际犹萃其全。是谓人心之依归,即天心之向顺,属兹土莫不途歌巷舞,欣欣相告,戴德无穷,公请建祠,用致祝厘。”云云,通篇都是颠倒黑白的拍马溜须之词,为魏忠贤涂脂抹粉无所不用其极,把虚构的“途歌巷舞”的大好形势统统归功于魏忠贤。对于如此功比天高的神人,皇帝当然要批准为他建生祠了,还特别赏赐了祠匾“普德”这不仅明白无误地表明皇帝完全同意为魏忠贤建造生祠,而且以题写祠额的方式亲自为建生祠推波助澜,接着潘汝桢便高升南京六部尚书,反应迟钝了点的浙江巡按再想上奏表明对魏公公的忠心已经太晚了,马上被卸了职,连退休的俸禄都没能拿到。
  就在天下人还在痛骂阉贼魏忠贤的专权和潘汝桢的无耻时,善于钻营的官僚王远已经以他极端敏锐的政治触觉发现其中蕴涵的巨大利益,又得到回春堂萧动天的财力支助后,他暗示苏州知府成镜晓最短的时间内建造最宏伟的一座祠堂。成在顶头上司和捏着他贪婪喉咙的萧的巨大压迫下,只能马上召集苏州绅士巨商以苏州府和当地百姓共同的名义发布公告建造生祠。在巨大的财力和人力下,祠堂不过数月已经建成,这时便是重头戏迎接魏忠贤喜容”(偶像)的典礼时刻到来了。
  这日,萧在回春堂内厅里和余乐儿说着话,小姑娘跟着几位掌柜经过几个月的熏陶后,对做生意已经有了点自己的想法,虽然想法很多都非常幼稚,但这只是因为经验的缺乏才导致的结果,这些想法中不乏闪光的金点子,用异想天开来形容她天马行空的念头绝对很贴切。萧有意考问了她几个问题,余乐儿很从容地应答着。几个答案未必让萧满意,但那份从容和富于想象力富于开拓创新的思维让他很赞赏。做生意想法错了亏了本没关系,最怕的就是没有想法,不敢去大胆想象墨守成规,这种人也许对于维护基业很有用处,但绝对不是要实现心中那些巨大抱负的萧想要的人才。小姑娘余乐儿虽小,但以她的那种大胆敢于冲破一切规矩束缚的思想来说,她反倒是萧最感满意的接班人。
  余乐儿可爱地皱皱眉头道:“爷,有一件事乐儿好迷惑,连最博学的方是以伯伯都解释不清楚。他们说只有您才能真正说出其中的道理”
  萧怜爱地摸摸她的小脑袋道:“什么事让我们的‘小神童’都困惑不解呢?”
  “就是商盟的事啊,回春堂把好大的便宜都要白白交给他们,而且还免费提供总部场所和组织一年一度成员大会的所有开销,爷,咱们对那些贪婪的家伙太好了”余乐儿迷惑地道,语气间还有一种对那些贪婪商人的痛恨。在她小小的心中,自从经历了家庭惨变后,除了回春堂的掌柜们外,天下的商人都是像逼死爹爹的周宏图那样的可恶贪婪,她不仅仅是厌恶,还对所有人都生出了一丝恨意。
  “哈哈”萧不禁乐了,这孩子已经开始注意这么大的方面了,看来小姑娘的经商天赋远超自己的估计啊。他微笑着不答反问道:“乐儿啊,我给你出一道题,你从几个答案中选择一个自己认为最正确的。”
  看小姑娘好奇地向自己望来,萧笑道:“现在你有一个铺子,投资银钱1万两,然后老老实实辛勤经营,加上运气也不错,没遇到多少风险,一年赚了1万两银子,当然你要是会经营的话或许会赚的更多甚至是翻好几倍,不过十倍10万两应该是极限了,还有一个就是运气不好,碰上风险,结果赔光了。”
  余乐儿小小的脸蛋上显出坚毅的神色,认真地道:“爷,如果给我一万两银子,乐儿要赚几十倍,一定不让您失望”
  “钱可不是那么好赚的。”萧看着这个渐渐显出少女轮廓的孩子,那张娇美脸蛋上的坚毅和眼睛中射出的聪慧光芒,让她有一种独特的不同于这个时代绝大多数女孩的魅力,虽然年纪还小,但已经显出惊人的美丽,如果,再大点还不知道要吸引多少英俊少年的注目呢。萧心中感慨着,嘴里说道:“商人追求利益的目标要放远些放大些,但实际操作过程中就不能那么自大骄傲,谦虚谨慎才是手段。所以在银子没有到手前,永远不要说可以赚多少多少的大话,没用的,说的再虚华,行动跟不上都是假的。第二个选择还是给你一个铺子,但不给你一分钱,不过铺子的名声已经广为人知。这时如果有很多商人要和你合作,他们出钱出人,你出铺子的名号,合股开设铺子,那么一年后你得到的就不是一万两银子,这很可能是十万两,几十万两,一百万两。而这过程中只需要你善于拉拢他们一下,稍微先给他们点甜头,面对这样谦和的合作者,相信会有很多商人愿意和你来一起赚钱的。乐儿,我说的这么明白,你应该知道选择哪个了吧?”
  余乐儿恍然地点点头,两眼发光地看着萧,敬佩地道:“爷,我懂了,这就是古人说的借鸡生蛋的道理吧”
  萧目光悠远地看着窗外道:“借鸡生蛋,借钱生钱。赚钱的最高手段是让别人去心甘情愿地为你赚钱,你手段越高,拉到身边的这种人越多,赚的钱也就越多。回春堂在试着走这条路,已经成功了第一步,但,以后的路还很漫长,或许还得需要你们这些接班的孩子们多努力。赚钱是一个目的,最重要的还是能带动起一个阶层来,带动起整个社会的商业发展,这才是商人最高的境界。”
  前面的赚钱道理,或许余乐儿还懂的大半,后面什么带动阶级发展社会,她就完全听得一片迷糊。幸好萧也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讨论,换了个轻松的语气道:“乐儿,听说你想要跟着苏摇旗去锦绣坊学东西?”
  余乐儿脸微微红了红,小声道:“乐儿只是觉得爹娘以前就是经营布绸生意,所以对这方面比较感兴趣多一些,我我不敢自己做主,还是听爷的吩咐”锦绣坊女工不少,但毕竟她要是跟着苏摇旗的话,就得每天在外人面前抛头露面,这和平日她在回春堂铺子里关起门来和诸位掌柜学习又有不同,一个女孩子在这个时代是要顾忌许多方面的问题。
  从内心萧是不赞成她去锦绣坊的,一方面他是顾虑到这孩子聪明绝顶,时间长了难保不发现丝绸挤兑风波的内幕,虽然余家惨事是周宏图所为,但罪魁祸首自己还是逃不了的。萧不是怕余乐儿知道后对自己有什么不利,但,想想那时自己该如何面对这个满心疼爱的孩子,他还是需要尽量遮掩的。不过最关键的原因是余乐儿女儿身的顾忌,萧自来到这个时代后,他虽然厌恶着一些陈旧的思想,想着凭自己的能力稍微改变一些社会现状,但遗憾的是他自身反而渐渐地受到环境的改变。想到乐儿毕竟是个女孩子,在外抛头露面难免受人议论耻笑,这些言论少的时候无所谓,但众口烁金,恐怕时间长了对孩子影响不好。萧不想这个孤苦的孩子再受任何的不公平待遇和心灵上的创伤,所以决定还是让她待在总铺为好。
  萧知道乐儿受了家庭的惨变后,心里变的非常敏感,最近一心想要表现自己或许也是种急切渴望别人承认自己的畸形心理,所以仔细想好对策了才微笑着开口道:“锦绣坊就要开业,基本上没什么大事了,有苏摇旗一人足够应付,我们的‘小神童’应该另有大用才是。这样吧,方掌柜最近忙着教学堂孩子功课,所以商四抢锼t械愎瞬还矗憔腿グ锇锼伞r院笊堂瞬攀俏颐亲畲蟮姆17狗较颍还苁腔卮禾茫跣宸换故羌唇5拿髦榫坡ィ偻蛄感校嘣顺穸凶庑┒蓟崾巧堂说南虏慊担侄叶阅闫谕芨撸韵m隳芊11映鲎约鹤畲蟮哪芰Α!?br>余乐儿虽然平日受了掌柜们和众伙计很多真心的夸奖,但从来没想到萧会对自己这个孩子有这么大的厚望,在她心中萧既像爹爹又像哥哥,几乎是她在世上最亲的亲人了,所以她最大的心愿就是能让萧重视自己,而现在这个愿望终于实现了,自己这些天痴心妄想的念头原来真的不是梦。乐儿黑宝石般的眼睛中有晶莹的泪光闪动,坚强的性格让她低下头掩饰起自己的情绪,尽量平静地道:“爷,我一定向方掌柜好好学习,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萧微笑着勉励了她几句,两人又找了些轻松的话题谈了半天后,萧道:“今天是生祠迎接偶像喜容的日子,中午我去参加知府成大人举办的典礼。如果有福建的客人来访,你们就先好好招待一下吧。”前些天关海山来信说他的使者不日将会来回春堂与萧会晤商谈事情,算算时间也差不多就这几天吧。
  余乐儿眼珠转了转,笑道:“爷,听说这次盛会是苏州百年不遇的大热闹,乐儿乐儿也想去看看。”
  萧听了苦笑不己,这孩子还真一点都不像个女孩的性格。那成知府办的开祠典礼几乎被坊间的百姓们骂了个臭不可闻,如果不是官府发了严令,逼着众士人学子去观看,只怕这个盛会就要开成空无一人的百年不遇了。别人是求着不想去,乐儿倒是满心欢喜地要去。萧拒绝道:“这么大的盛典怎么可能允许女子去观望,你就好好在铺子里给我待着吧。”
  乐儿胸有成竹地娇笑道:“乐儿早知道有这样的规定拉,哼,凭什么就不让女子去参加典礼。爷,我保证别人看不出我是个女孩,您就带我去嘛”
  萧真是拿这小姑娘一点办法都没有,乐儿在外人面前总是一副冷漠的样子,但其他人根本不知道她的撒娇实在是威力无穷,而这份罕见的神情偏偏爱在自己面前施放。萧选择了投降,无奈道:“别人又不是瞎子,怎么会看不到你这个小姑娘。想去也行,除非你先给我变成个小男孩再说,否则一切休谈。”
  乐儿可爱地皱皱小鼻子道:“爷先等着,我去换衣服,您就瞧着吧。”
  在去往祠堂的路上,萧一直大呼上当,还不时狠狠瞪一下身边那个狡猾的俊朗小伙计。小伙计呵呵娇笑着,神气地用手摸摸头上的小帽和身上的伙计服装,眉清目秀的脸上带着可爱的聪慧气息,亲热地贴着萧向前走着。
  因为祠堂离开回春堂总号并不远,所以两人选择了步行,既然萧带了这个拖油瓶,他也就没有再带其他伙计。两人散步似地谈笑走着,也不过片刻就已经看到了那气势雄浑的祠堂庙顶,那金碧辉煌的琉璃瓦在高高的天空中泛射着金色的光芒,刺的路人眼睛都睁不开来。这处祠堂官府强行征集了上百位富绅的捐款加上回春堂的支持,共花费白银七十万两,建生祠需要土地,占民田民墓,拆民房民舍,无人敢阻拦,建词总共拆毁民舍达两千余间{过后,回春堂补给了百姓的损失。这虽然是萧愧疚的行为,但不知内情的苏州人反倒是更加敬尊萧大掌柜的人品},这样的规模,无怪它一建成后便成为苏州城最壮丽最高大的建筑。不过根据来自各地旅人的惊讶感叹可知,此祠堂就算是在江南大地也是数一数二的瑰丽建筑。有书生形容生祠道:“极壮丽庄严,不但朱户雕梁,甚有用琉璃黄瓦,几同宫殿。不但朝衣朝冠,甚至垂旒金像,几埒帝王。生祠飨祀,按王公规格。祠内供像,以沉香木雕刻,外部镀金,工艺精细,眼耳口鼻及手足都可转动,有如生人。外则衣服奇丽,内则以金玉珠宝为肺为肠,发髻上有一空穴,不断更换四时香花”
  萧和余乐儿随着人流进了典礼堂,他们来得不早不晚,此时开祠典礼还没开始,不过宴请的大部分名流绅士已经到达。支持大典的是苏州知府成镜晓大人。因为避嫌的缘故,祠堂从建立到完工开典,王远自始自终没有露面,不过工程的进展却是一直由萧和王远暗地督促着。其中的每一样细节当然包括向魏公公请功,王远大人都偷偷地早已经做的妥善,还在成大人苦苦忍受着百姓的鄙视痛骂时,王大人的嘉奖令已经从京师发出,不日将要抵达。
  抱着礼贤下士态度的成大人苦着脸在门口迎接宾客,看他的晦气的神情也知道前面进去的学子士人没有给他多少好脸色看。成大人默默忍受了这一段时间的街头漫骂,面对着上面的压力他根本不能有丝毫怨言,做官几十年的经验教他只能老实地按照上司的命令去行事,这样或许主子一高兴事后会赏赐他点汤水喝,如果稍微露出点不满,等待自己的将是最惨痛后悔的结局,这也就是他为什么乖乖替别人受了骂名而没有丝毫申辩的唯一原因。说到底,谁比谁又能傻多少?你要想把别人当傻瓜玩,你就得先抓住他的命根子。
  “成大人,您辛苦了。”萧微笑着大步上前行礼道。旁边的富绅才子们看他恭敬的样子根本想象不到在无人的时候,那个微笑着矜持着受了一礼的父母官会向萧大掌柜反过来恭敬巴结。萧有着自己的做人原则,就算对方是自己的一条哈巴狗,你也要给他几分面子,有时候维持那种相互亲密的关系不仅仅只靠金钱和把柄,适当的忍让也能让对方对自己产生点好感。
  刚才受够那些不情不愿来观礼的书生们的窝囊气,看到大名鼎鼎的萧动天都如此恭敬地对自己行礼,知府成大人很有面子,哈哈笑道:“动天啊,你来得可有点晚哦。里面蓝公公可有点等急了,他老人家这次来江南想见的人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大名远扬的‘财神爷’嘛”他口中的蓝公公是阉党重要角色,被派到苏州来主理江苏税额的总管太监蓝氓,这家伙在京城还没动身的时候已经收了回春堂北京分号大量的贿赂,这次来到苏州后,又从王远那里间接拿了萧奉上的不少银子。俗话说‘拿了人的手短’,这是人之常情,阉党虽然贪婪凶狠,但对于亲近他们的人还是很关照的。这个蓝公公一到苏州就为萧解决了私自练兵的事情{虽然第一批的回春堂子弟兵并没有多少,但有心人只要给你按个罪名就受不了},现在听成镜晓的意思他还非常想和萧谈谈,这已经显露了他的亲近之意,当然,也不排除他想继续拿好处的可能。
  萧只是淡淡一笑,并没有露出被太监头子看重的喜悦,这让围观的众人心中更增佩服。只听萧道:“一定是成大人为萧某多加美言了,不过动天出身商贾,是不想和朝廷的老爷们扯上关系的,免得被人说成是官商亲近,坏了蓝公公的名誉。成大人,您先忙,动天先进去了。”
  成镜晓尴尬地笑了笑,实在不懂这个萧动天是打着什么主意:明明投了重金为魏公公修建祠堂,意思肯定是巴结逢迎。可现在有了可以和魏公公面前的红人搞定关系的好机会却又表现的淡然冷漠。真是搞不懂这些神秘人物的心思,成镜晓想的脑袋发疼,终于决定不再去思考。有些秘密还是自己不知道的好,只要舒舒服服当好这个油水知府就心满意足了。
  萧和余乐儿走进礼堂后,和一些平日比较熟识的豪绅富商打着招呼。大大的礼堂堆满了人,这些都是苏州府有名的人物,不是豪绅富商,就是士人才子,不过因为经商的关系,萧只认识些生意上的头面人物,对于那些儒衣飘飘的读书人们,他却是没几个认识的。那些眼睛长在额头上的学子们虽然都知道眼前这个容貌普通的商人就是大名鼎鼎的萧动天掌柜,心底也不免羡慕那些让人发狂的巨大财富,但凭着读书人的高傲当然也不可能主动和一个商人打招呼。在看到萧从容自如地和几个士人谈笑的时候,学子们心里充满着嫉妒的同时还会愤愤不平地哼一句:一个商人神气什么!
  “大掌柜,萧掌柜”一声苍老的声音传来,萧寻声望去,只见一个儒衣老者呵呵笑着分开人群走了过来,从两旁那些高傲的读书人的恭敬态度完全可以看出这个老者身份的超然。
  萧微笑着忙上前迎接道:“原来是周翁大驾,我以为您老不会过来了。”此人乃是当朝有名的儒学大家周顺昌,他是苏州府的文人领袖,平日和萧挺谈的来,对萧的见识也是非常佩服的。这个周顺昌数年后将会在萧所知的历史上扮演一个重要角色,在阉堂彻底铲除东林人后,受杨涟等狱牵连,内阁辅臣魏大中被逮,押解过吴县时,周顺昌正在家中,他挽留魏大中,周旋数日,并结为亲家,这当然是对魏忠贤的公然蔑视。魏忠贤一怒派缇骑前去逮人,在苏州引起巨大骚乱。聚集的群众为周顺昌乞命,击毙堤骑一人,击伤多人。最后,周顺昌下狱被害。在处理苏州民变时,群众颜佩韦、马杰、沈扬、杨念如和周顺昌的舆隶周文元五人论死,他们被合葬在虎丘附近,墓碑题曰“五人之墓”只因为萧敬重周顺昌的铮铮风骨,不想让他死在阉党的折磨下,所以安排了一个戏剧性的认识过程,目的是想在惨剧发生前,凭着两人间的友好关系尽量说服他躲避风头或者干脆到时候直接把他弄走算了。
  周顺昌笑着大声道:“周某是来看看那些跳梁小丑会唱什么样的恶心戏。”这声音未免高了点,旁边的众人吓了一跳,脸色顿现惊慌,忙有意间移开身形。此时阉党虽然还没有数年后那样一手遮天的气焰,但厂卫之严酷已经名震天下,私下谈论也便罢了,但在此公众场合大声说出如此蔑视之语,连那些大胆的学子们都远远地躲了起来。
  周顺昌身后跟着的一名年轻书生慌张地低声道:“老师,切勿再谈论朝廷之事。您您也该为师母她们想想”
  “周翁,祸从口出,有些话不一定说出来才表示自己的风骨。”萧笑着摇摇头,指指里面道:“不谈这些了,咱们还是进去瞻仰下尊贵的魏公公吧。”
  周顺昌只是气愤之下吐露心声,此时已经惊醒,只是苦笑道:“读圣人书却不能说忠直话,吾辈愧对先贤啊。”
  几人迈步走进祠堂,此时宾客齐到,典礼正式开始。那成大人一副阿谀肉麻的笑容陪着一个胖胖的太监走了出来,胖太监想来便是蓝公公了,因为顾忌到回春堂不能和阉党走的太近,所以萧并没有拜访过此人,之间的联系都是靠着王远从中周旋。此时萧看那胖太监一副养尊处优的样子,两只手上十根手指全套满了绿色的翡翠戒指,白白的脸上一双小眼睛透着油腻腻的光芒在众人身上扫来扫去。成大人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一句话,蓝公公眼睛扫向萧,对他略微点点头。萧暗地打了个寒战,脸上还得摆出恭敬亲切的笑容,心里别提有多难受。
  蓝公公站在高台上,开始用那副尖锐的嗓子折磨大家的耳朵,这个胖太监无非是说些肉麻的奉承魏忠贤的话语,听着那什么“忠贤公非但学识纲常之际犹萃其全,且于兵农礼乐之司共济其盛,治平绩著,覆载量弘”云云的马屁话,下面众人险些把隔夜饭都给呕吐出来。
  余乐儿看着有趣,在萧身后用手指顶顶他低声道:“爷,那就是就是太监吗?”
  她在萧面前不过几寸吹气如兰,一股女孩家的体香更是直直向他鼻子里钻,萧忍住喷嚏,大手把她想要往前挤的身体一把拦在后面,沉声吓唬道:“什么太监不太监的,小孩子不要关心这个。你你还敢往前挤,这些公公们可最喜欢你这样可爱秀美的小孩子,小心让他把你抓走。”
  余乐儿吓了一跳,赶忙把自己的娇小身体藏在萧的身后,小手更是紧张地抓住他的衣服,生怕被那个恶心的胖子看上,真的被抓了去。
  萧偷偷笑了笑,注意力放到台上,这时累得气喘吁吁的胖太监终于念完了一顿长长的马屁,接着不情不愿地把主持大局交给了成镜晓。虽然在京师憋得气闷的蓝公公很想在这里出出风头,但规矩是不能坏的,毕竟这是人家的地头,自己抢过来支持这样的大典,只怕回去主子魏忠贤就要拔了他的皮,所以他只能黯然地退到一边,由着成大人站到了高台上独领风骚。看到众人无限景仰的眼光{可能蓝公公有眼疾}投向成镜晓,胖子太监心里更加不是滋味,目光闪处忽然看到那个外号叫‘财神’的萧动天向自己投来温暖的笑容,不舒服的感觉顿时少了很多。蓝公公嘉许地再次向萧点点头,恩,这个萧掌柜会做人啊,好象自己收了人家很多银子还没办正事呢,看来得找个机会询问下他有什么要求了。
  那成镜晓也是一顿长长的废话,总的来说就是:“感谢歌颂皇帝,感谢歌颂魏公公,感谢歌颂王远大人,感谢歌颂蓝公公,感谢歌颂苏州父老乡亲,然后顺便透露下自己不辞劳苦修建祠堂的功劳等等”长长的马屁加诉苦说完后,终于正戏开始了。成大人一声吆喝,伺候天地的专门供奉马上把高台上的几百柱巨大香烛点上,只听正门传来一声声发力的声音,众人望去,只见上百人抬着一座巨型雕塑慢慢从宽大的正门走了进来,这就是魏忠贤的偶像了。
  看到‘喜容’的众人都吃了一惊,原来那偶像竟然是“垂旒执笏”的帝王相,只见那雕像“祠以宏丽相尚,瓦用琉璃,像加冕服。有沉檀塑者,眼耳口鼻手足宛转一如生人,肠腑则以金玉珠宝充之,髻空一穴,簪以四时花朵。”这副形象只能是皇帝才能拥有的,但现在却出现在一个太监的偶像上,无怪众人都惊呆了。
  周顺昌气得简直要喷血,推开紧拉着他的弟子便要出言怒骂,萧早知道火暴的老人要闹情绪,伸手拉住他一按,老人一痛下准备出口的话全憋了回去,周顺昌愤怒地回头向他看来,萧淡淡笑道:”周翁消消火气,医书上说:容易发怒对身体可是不好。”
  周顺昌像个小孩子一样使劲摔着衣袖想挣开萧的控制,但他那点微薄力量简直是犹如蚂蚁撼泰山,老人憋得脸都红了也没有丝毫松动的迹象,那边雕塑早在众人虽然鄙视但又不敢怒言的情形下抬到了供台。那成大人和胖太监急急地声音指挥着众人小心翼翼地把雕塑好不容易放了上去,总算没有出现磕碰损坏的状况,成大人和蓝公公抹了把冷汗这才开始露出笑容。
  “你满意了吧!”周顺昌看偶像已经上了供奉台,大局已定,只得把一肚子的怒火喷到萧身上。
  萧轻声笑道:“动天有什么满意不满意的。这个‘喜容’是经过皇上同意才督造的,您老就不必再生气了。”
  听到是当今天子同意建造的,周顺昌目光一黯,惨然笑了笑,精神顿时委靡下去,说到底这些读书人忠心的还是皇帝,如果连皇帝都赞成这样的事情,他们纵使有什么不满,也不敢再说出口了。魏忠贤原是个吃喝嫖赌无所不为的地痞流氓,倾家荡产之后自阉入宫,充当一个低贱的“小火者”凭借他的阴谋与权术,一步步爬到了宫内太监的顶层,最后因为受了皇帝的宠爱,连整个朝廷都成了他的囊中之物,这其中绝大部分的原因是因为这些自命清高的士子文官们对他的放纵。更确切地说是整个士大夫阶层对皇帝老儿的妥协软弱,造成了阉党乱政的惨剧。
  迎接‘喜容’的典礼完成了,接下来宾客们无奈地上前为尊贵的木偶魏忠贤一人敬奉一柱香烛。等到数百人轮完后,已是花费了不少时间,这时来得早了点的宾客肚子里早已经空空如野,中午饭没吃的各位老爷才子们都露出了难耐的神色,幸好蓝公公老人家也没有吃饭,所以做着最后贺词的成镜晓大人三句并成两句,尽快把礼仪完成后,丰盛的筵席便在祠堂外摆设的露天礼堂中展开了。
  这次来参加典礼的宾客,除少数几个家业雄厚的富商外,基本都是学子士绅,而这数百人的身有功名的读书人只是苏州士大夫阶层的一部分人,有些不够格的还没有荣幸能被请到这里来。明朝末期江南的士大夫阶层是一个非常古怪的拥有着巨大实力的阶级,这个阶级虽然不乏优秀的文人,但更多的却是由商业之身变化而来的半文人。何为半文人?从15世纪后半期,朝廷开始出卖监生资格后,许多富有的人有了这种‘监生’文人头衔。其实这许多人原来本是家业丰厚的商人之家,凭着巨大的经济实力,买官捐官后,摇身一变,脱离了卑下的商贾身份,成了人人羡慕敬仰的文人学子。这些新兴的下层士绅在本地并不很受欢迎,因为那里的真正文人都是身有正式功名的,所以对他们这种投机取巧的人非常鄙视。但如果在外地,尤其在一些城镇中,他们的身份将会远超出平民和商人,享有终身复除的特权。虽然苏州城真正的文人本没有多少,但是加上从各乡镇汇集而来的半文人,这个数量就非常大了,而且这些半文人不仅拥有了高贵的身份,而且家业巨大,这样组成的士大夫阶层便凝聚了足够强大的实力。
  虽然因为半文人的注入,使士大夫阶层拥有了强大的力量,但同样也因为他们的影响,使得整个阶级出现了最腐化的生活。尤其是在这个时期的江南,道德的沦丧和礼教的败坏完全出乎人们意料地大规模出现在读圣贤书的士大夫阶层。江苏,浙江,安徽,福建等地的文人学子们喜欢艳丽浮夸的衣着举止,有些生员读书人竟然穿起了妇人之衣,外披内衣,身上洒满让人直打喷嚏的香水。但,这些都还是小问题,他们最显著的一个特点便是同性恋的死灰复燃。大规模的同性恋风潮开始于晋代,后来在宋朝因为道学的兴起,这股风潮才之间衰落,但到了明朝末期,由于社会风气的恶劣,东南地区又再次兴盛起来。此时虽然没有出现以男色为主的妓院青楼,但在许多酒楼包括南宫家族的明珠楼都出现了许多少年小唱歌童{男妓},而享受这项服务的便主要是道貌岸然的士大夫。
  这次萧总算是见识了真正的古代读书人,准确地说是这个道德沦丧时代的读书人的嘴脸。看着那些擦脂抹粉的学子们摇头晃脑地吟着诗歌,时而还故意做出女子般的神情娇嗔着,即使是再动听再有才华的诗词,萧听了都想吐。他心中厌恶的同时,也不禁深深产生一种无力感觉,这样堕落的一个阶级就是这个时代的栋梁主柱,如果明朝能不灭亡,那才真是没有天理了。
  “萧掌柜,你过这边来。”成镜晓远远地在主席上喊道,那副嘴脸在此刻怒火冲心的萧看来极端讨厌,刚才分派席位的时候,他就是为了躲避蓝公公的纠缠才躲到一处偏僻地方,但没想还是被这家伙给看到了。
  萧知道无法躲避,只得吩咐了身后的余乐儿待着等候,然后走到主席前向成镜晓和蓝公公问好,那胖子太监一挑眉毛道:“萧掌柜,咱家看你好象闷闷不乐,是不是被那些臭文人给排挤到偏席不满意?来来,我做主,今天你萧掌柜在主席上坐定了。”这胖子对萧印象很好,在他心里还以为萧肯定是巴不得来主席上和自己这些大人物们交谈亲近,结果被排挤后心里不高兴。蓝公公此话一出口,在座的几个文人面上都显出尴尬的神色,周顺昌却是知道萧的本意,故意哈哈大笑起来,惹得胖子太监小眼睛寒光闪动,狠狠盯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