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3章 血祭前生
作者:芳尘去      更新:2020-09-29 03:17      字数:3222
  阴天,微风。
  禁不住代真和映霜鼓动,安梓纯才赶在傍晌时分,出来走走。
  连着数日没有迈出屋门,骤然出来走动,整个人都觉的恍惚。
  原说好了去前院池塘边纳凉,不想却被拉去了东边跨院的小花园中。
  这地儿是安梓纯无论如何都不愿来的。尤其是在温恭王头七未满的时候。
  葡萄架下,他俩谈天说地,也曾流连花圃间,讲那青龙卧墨池的典故。
  一切的一切仿佛就在昨日,可那人却已经化作一缕青烟,消散不见了。
  安梓纯眼眶微湿,背着代真悄悄抹了把泪,回身正望见两株青龙卧墨池,迎着晚霞,盛放在花圃间。
  安梓纯只当是眼花了,慌忙揉揉眼。
  硕大的深紫色花朵,骄傲的立于枝头,迎着晚风,轻轻摆动,淡淡的花香弥漫在微凉的空气中,沁人心脾——是真的。
  “以为再见不到了。”安梓纯俯身蹲在花前,依旧不敢相信。
  “喜欢吗?”代真问。
  安梓纯点头,掩饰不住的欢喜,忙抬手轻抚那如卧龙般翠绿的花心,代真惊慌,欲拦,却已来不及。
  手起手落,指尖竟沾染上花朵的深紫色,安梓纯一怔,又用另一只手轻抚花瓣。在愣了半晌之后,竟笑了。
  “这是谁的主意?”
  代真闻此,有些汗颜,还是映霜先应道:“花是苍先生寻来的,奴婢给染的。”
  “主意是我出的。”代真红着脸,稍显泄气。
  听了这话,安梓纯才起身,挪到代真跟前,挽了她的手说:“姐姐,谢谢你为我打点这些。我自个心里也明白,沉溺于悲伤不好,只是今儿是王爷的头七,您许我难过最后一日吧。”
  代真点头,抬手轻抚安梓纯的脸颊,“与我而言,没有什么比你的安泰更加要紧。日后,就算姐姐不能时时伴在你身边,也不要自怨自艾。”
  安梓纯点头,回身望了一眼那掉色的牡丹,唇角勾起一个淡淡的笑意。
  随着唐将军押送梁氏余孽归来,梁氏一族的死期已到。
  行刑前夜,安梓纯再访刑部大牢。
  因明日正午人犯就要行刑,从前并无这会儿探视人犯的先例,狱官自要为难。可当安梓纯将皇上密旨亮出来,那狱官立马换了副脸孔,殷勤无比的在前头引路。
  才到女牢门口,就闻到一股浓浓的饭香。夜已深,早过了晚膳的时辰,该是所谓断头饭的香气。
  算算自从事发到如今,也快两个月的光景,原来恣意享受着奢靡生活的贵妇贵女们,却挤在潮湿阴暗的地牢里,过着食不果腹的日子。今儿总算能吃上一顿管饱的丰盛大餐,却也食不下咽。
  断头饭一呈上,死期就到了。牢中的妇人似乎都意识到这点,几乎都在埋头抽泣。
  死到临头,连英雄都会皱眉,何况是这些娇养的贵妇。
  这大夜里,一个人哭也就罢了,偏一牢的人都在哭,那声音凄厉哀婉,就连见惯了生死的狱官都觉的瘆的慌,好心劝安梓纯莫要进去。
  安梓纯点头,“大人只按着圣旨的吩咐,将肖君怡放出来吧。”
  那狱官领命,赶紧与狱卒吩咐一句,便先行引安梓纯往一处审讯室歇脚了。
  片刻之后,肖君怡被押送进来。
  比起上回见,肖君怡似乎又瘦了好些,盯了安梓纯半晌,才回过神来,“你来做什么?”口气中有嘲讽有绝望,似乎已经接受了即将赴死的事实。
  “放了她,本郡主有几句话,想与她说。”
  那狱卒得了吩咐,赶紧将人松开。肖君怡略显诧异的盯着安梓纯,原以为临死前会受百般凌辱,不想竟能与这往日的仇人,心平气和的说两句话。
  “本郡主想单独与她说话。”安梓纯有意在“单独”二字上加重了语气。那狱官也识相,赶紧领着众人退身出去。
  “你是来看我笑话的?”肖君怡斜睨着安梓纯。
  “温恭王走了。”
  “走了?”
  “服毒自尽,先你一步往生去了。”
  话听到这里,肖君怡颓然跪倒在地,双手捂着嘴,尽量压抑着心中剧痛,低声抽泣。许久之后,才抬眼望向安梓纯,哽咽说,“你来,就是为说这个的?”
  “王爷临死前求我,求我一定给你个好死。”
  闻此,肖君怡不禁冷笑,“这世上哪有什么不痛的死法,安梓纯,你注定要失信于我弟弟。”
  “所以,你可以不死,只要你愿意。”
  一听说不死,肖君怡微怔之后,立即从地上爬了以来,略显激动的问,“你再说一遍,你说我能不死。”
  “是,你可以不死。”
  “你没有骗我,你能带我出去?”
  安梓纯点头。
  “现在就带我走,这鬼地方,我一刻都不想多呆。”肖君怡边说,已踉跄着奔到门口。
  “就不问问你爹,你娘,你姐姐和你其他亲属的安危吗?明儿就是梁氏全族问斩的日子,你在这世上所有的亲人都要死了,你的余生都将活在孤独与痛苦之中,还是拼命要活着?”
  闻此,肖君怡回望着安梓纯,毫不犹豫的应道,“旁人我不管,我只知道我不想死。”
  听了这话,安梓纯心中百感交集。
  人与人真是不一样,温恭王曾说,他无法承受锥心刺骨的丧亲之痛,即便圣上饶他不死,他亦不会独活。而肖君怡只为自己活着,丝毫不在意亲人的死活。
  安梓纯困惑,温恭王一心求死,是常情,肖君怡一心求生,也没有错。
  究竟孰是孰非,孰对孰错,难有论断,实在叫人参不透。
  “不急,眼见天就快亮了,午时三刻,你随我一同去法场观刑吧。”
  正午的日头毒辣辣的,安梓纯与代真并肩站在预先搭好的观刑台上,可以俯瞰整个刑场。
  隔着纱帘,安梓纯一眼就望见跪在刑场当间,等待行刑的梁艺聪。
  终于等到这天了。
  肖君怡跪在一旁,也能清楚的看见刑场上的情形,她甚至能从乌压压的一群人中,认出自己的父母还有姐姐。只是很快,她的至亲便会一个一个血溅三尺,人头落地。
  此刻,肖君怡心中没有恨,只是深深的恐惧。
  “当年我徐家二百一十三口人,因梁氏陷害,被先帝诛了九族,眼下风水轮流转,终叫我等到这天了。”代真俯视脚下这些垂死的仇人们,眼中没有丝毫怜悯之色,尽是复仇的快意。
  “梁氏九族诸人,共三百四十六口,而今日问斩的只有三百四十四口,温恭王自尽,还有一个在这儿。”安梓纯说着,斜睨肖君怡一眼。
  话音才落,远处的督斩官就宣布行刑,一时之间,哭声大作,血光飞溅。场面超乎预料的惨烈。
  肖君怡目不忍视,惊叫一声之后,便昏厥过去。安梓纯转身,一杯凉水将她泼醒,“死是解脱,活着更需勇气,你既无论如何都想保全这条性命,便要付出同等的代价。你睁大眼睛,都看好了。”
  刑场中哀嚎声哭泣声此起彼伏,最终在梁艺聪人头落地之后,归于平静。眼前的法场,充斥着浓浓的血腥之气,炼狱也不过如此。
  梁氏一族覆灭,大仇得报,一切都结束了。
  安梓纯仰天长叹,又低头望了面无人色的肖君怡一眼,吩咐道,“将人架上马车。”
  马车在城外林荫道上飞驰,没有回城,而是一路向西,去了灵溪庵。
  本该是个死人的肖君怡,不能再公然出现,除了庵堂里,安梓纯也想不到第二个安置她的去处。
  见安梓纯将她带到了庵堂里,肖君怡扒着门,无论如何不肯进去,口口声声说绝对不要剃了头当姑子。
  安梓纯羞于理会她,直接将人捆绑押进了灵溪庵后头的厢房。后与主持师太交代,不必与肖君怡剃发,也不必渡她,衣食供应不缺,叫她好好活着就是。
  主持师太是个通透人,亦是菩萨心肠,满口的答应。
  自然,安梓纯前来灵溪庵,也是想见见安悦晓,却听主持师太说,安悦晓早在一个多月前就剃度出家,法号叫静安。
  安梓纯没有去打扰,只是隔着老远悄悄望了一眼正诵经的安悦晓。心想,剃度也好,出家也好,只要她觉的好就好。
  梁氏一族被诛,皇上自然要对有功之臣论功行赏,就如怀妃所言,安梓纯可是头一份的功劳。
  皇上破例,又给安梓纯抬了位份,直接封为昭懿公主,可享与嫡亲公主同等的俸禄与仪仗,位比亲王。这可是启瑞国开国以来头一个得此殊荣的宗室女子。
  皇上尤觉的赏赐不够,询问安梓纯还想要什么赏。
  安梓纯也不客气,说她要祁灏山庄。
  宫中行过册封礼后,安梓纯被迎回了公主府。
  再回公主府,是一片喜气,四处张灯结彩,比过年还要热闹,却总透着一股子冷清劲儿。
  安梓纯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只恨从前那些最要紧的人眼下都不在身边。
  想到这里,安梓纯不禁望向身边满面笑容的代真,只怕分别的日子就要来临。
  安梓纯圣前得脸,上门巴结的人自然不少,有梁氏在前,安梓纯无意与朝中重臣走的太近,唯恐落个外戚干政,结党营私的罪名,到得不偿失了。
  六殿下与含玉日夜兼程打岭南往回赶,紧赶慢赶,真就赶在安梓纯受封的好日子回来。见了他俩,安梓纯格外高兴,好歹真心笑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