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0章 体恤
作者:
芳尘去 更新:2020-09-29 03:17 字数:3360
陆华璎明显是病了,却并非风寒一类要避着人的病。这点,安梓纯还能瞧的出来。
“长嫂近来都吃什么药?”安梓纯问。
陆华璎闻此,难免有些支吾,半晌才应道:“丫环们煎了送进屋来,我也只管喝,到不知是什么方子。”
听了这话,安梓纯越发肯定心中猜想,便探身拉过陆华璎的腕子,煞有介事的与她诊起脉息来,“长嫂知道,我从前与王院使学了些医术,都说技多不压身,今儿便用上了。”
安梓纯说这话时,口气十分轻快,就是不想陆华璎紧张,不想她越这么说陆华璎便越是紧张,隐隐往后使劲儿,明显不愿叫安梓纯瞧病。这点,安梓纯也感觉到了。
对于诊脉断症,安梓纯自问并不拿手,可唬唬陆华璎还绰绰有余,真病还是装病,她一准儿能分辩出来。
半晌,安梓纯才松了陆华璎的手,“长嫂是病了。”
闻此,陆华璎一惊,脸色由黄变白,眼见是吓着了。
“气血不顺,肝气郁结,是心病啊。”话说到这里,安梓纯也不想再故弄玄虚,直言道:“筠熙的事,究竟是怎么?”
一听筠熙,陆华璎难掩悲戚,长叹一声,便扶着前额直摇头。
显然,将筠熙撂在芳园,并非陆华璎的意思。逼迫骨肉生离,何其残忍,眼下,府上唯一能做出此事的,除了安大人还能有谁。
“我找他去。”安梓纯一拍茶几便起了身。
“使不得。”陆华璎见此,忙起身阻拦,“筠熙他爹已然不在了,公主府能给我一容身之所,嫂子心里就已经感恩戴德,眼下,筠熙是安家唯一的血脉,爹爹珍视些也是常情。为了筠熙的前程,我这做娘亲的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妹妹听我一句,别为此与爹爹再起争执。”
陆华璎当真是变了一个人。从前半点委屈受不得的人,竟帮着旁人说起好话。
安梓纯尚未从惊疑中回过神来,陆华璎又往前,将人拖回去坐下。
“我已然是罪臣之女,罪臣之妹,筠熙跟着我,不会有好前程的。”
这都是哪儿听来的谬论,安梓纯心中气恼,却不忍对陆华璎发作,无论将孩子送去哪儿,送到谁的身边教养,血统无法改变,不提不说不代表它不存在。
况且陆家遭难,实在无辜。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太子被废,为来日朝纲稳固考虑,太子身边的近臣自是要打压。亲家少爷身为太子洗马,又是近身宠臣,太子一倒,谁还能容的下他。
安梓纯并不觉的陆家被判流放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所以对陆华璎的颓废,格外的痛心。
“这都是傻话,筠熙还这么小,正是粘着娘亲的时候。况且女孩儿与男孩儿又不一样。长嫂放心,筠熙我一定给您要回来。”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本以为陆华璎会点头,不想人却一个激灵起了身,若非安梓纯拦的及时,人怕是就跪去了地下。
“长嫂这是做什么?”
“妹妹的好意,嫂子心领了,您可不能为我再与爹爹起争执了,否则这公主府,我便真真待不下去。”
陆华璎的担忧不是多余的。就连安梓纯自个也困惑,也想不起究竟打何时起,她只要一见着安盛轩火气就奇大,若是这会儿杀去书房,怕是真要一通好吵。
就如陆华璎所言,那安大人拘着身份不敢与她计较,回过头来呢,还不是要拿陆华璎出气。倒是她欠考虑了。
只是不将筠熙要回来,安梓纯怎能安心。但同时,她亦无法保证,绝对不与安大人起争执,权衡之下,安梓纯也难抉择,在安抚陆华璎几句之后,便起身告辞,说要去芳园瞧瞧筠熙。只是瞧瞧。
才在毓灵苑见了安梓纯,不想这会儿人又来了,悦明显然有些心虚,“姐姐怎么来了。”
“方才怎么不告诉我,筠熙在芳园呢。”安梓纯到没有责怪悦明的意思,只是察觉府上气氛隐约有些古怪,方才来时的路上,安梓纯便寻思了一道,渐也琢磨出些什么。
府上诸人似乎都很怕她与安大人打照面,更确切的说,是怕他爷俩起争执。
敬和怕可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安梓纯从未想过,府上诸人连同悦明在内,会怕她。
“姐姐没问,我便没言语。”悦明这一句,显然是敷衍,但这孩子机灵,又会卖乖,见安梓纯没应声,赶紧上前,亲亲热热的挽过安梓纯的手,“姐姐别干站着,随弟弟进屋去,我娘见了姐姐,一准儿的欢喜。”
安梓纯闻此,哪还能有火气,便随悦明进了屋去。
茶开半盏,芳洲仍稍显忐忑,安梓纯倒是泰然自若,“姨娘这儿倒是清净,原以为人口多,下人也多,必定是人来人往,乱糟糟的,不想却比哪处都清爽。”
“是,近来天越发热了,人多眼晕,多余的人手我便打发到了别处,余下的各司其职,到没空闲乱晃。”
“姨娘开始学着管家了?”
芳洲闻此,微微一怔,忙赔笑说,“郡主惯会取笑我,我自个一个芳园都管不过来,哪有那管家的本事。”
“学着管家好,来日我身边也能多添个帮手。”
安梓纯这话是真心实意的,可落在芳洲耳里,却不得不多思量了几遍。
“我哪有帮衬郡主的本事,眼下身边这几个孩子都够我忙活的,况且我也不识字。”
“字不识,可以学。”安梓纯说着,又抿了口茶,显然,她今儿来的目的并非与芳洲商议管家的事,“筠熙在西屋里吧,许久不见,那孩子还好吗?”
一听筠熙,芳洲明显有些局促,下意识的别过脸去,以掩饰不安。
安梓纯自然察觉到芳洲的异样,没等其应声,便径自起身,转头问悦明,“人是在西屋里?”
悦明点头,才预备说些什么,却闻芳洲抢话道,“熙儿正睡着,郡主还是下回来瞧吧。”
“我只瞧瞧,不扰了她。”话毕便往外走。
眼见是瞒不住,芳洲才撵上去,吐了真言,说人眼下在书房,并不在芳园里。
在书房便在书房,何苦要瞒她。安梓纯虽然有些气不顺,却隐忍没给芳洲脸色瞧,“既在书房,我便去书房瞧瞧就是。”
“可别。”这回拦着安梓纯的是悦明,“姐姐还是别去了。”
闻此,安梓纯越发觉的困惑,便回身往榻上一坐,“说吧,究竟怎么了,一句不落的都说清楚。”
瞒自然是瞒不住了,芳洲唯有将安悦晖身后,安盛轩种种怪异之举全都说了。
说自打安悦晖离世之后,老爷就成宿成宿的睡不着,白日里时常走神。正因如此,才与国子监告假,留在府上修养。
这还不算,老爷走神之余,口里还常念着什么然儿和康儿之类的人名。这还不算最怪的,前几日,老爷也不知怎的,非要将筠熙打扮成男孩儿的样子,日日带去书房教习学问。若是筠熙哭闹,还要挨手板子——
这都是什么?疯了不成?安梓纯再听不下去,摆手示意芳洲别说了。
因极度愤慨,安梓纯脸色气的煞白,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爹爹眼下为何会如此古怪。还不是惦记他那流落在外的长子嫡孙的缘故。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将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在隆冬腊月里扔出门去,犯下如此禽兽之举的罪人,多年之后,还想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儿孙认回。简直是笑话。
“郡主息怒,晖儿和昕儿先后离世,老爷是心疼太甚,一时迈不过那道坎才会如此,求您体恤老爷一二,只当不知这事吧。毕竟华璎那边也没说什么。”
是,长嫂是没说什么,那不是她不想说,是不敢说。只是芳洲有一句话说对了,长姐是诈死,可长兄却是真没了。安大人作为亲爹,一定痛彻心扉。
可就算再痛,也不能用折磨筠熙,来抚慰心伤啊。
安梓纯正思量,却忽然察觉有人往屋内探头探脑,原以为是丫环唐突失了礼,可仔细一瞧,竟是安悦晴。
犹记得当日,她离府时,数安悦晴哭的最凶。
从那日安悦晴的眼神中,安梓纯到能看出几分真心,也相信,至少在那一刻,安悦晓是清醒的。
所以,安悦晴的疯病,很可能已经好了。
既已经好了,从前的种种都应该记起来了。
“杵在那做什么,过来吧。”安梓纯与躲在帷幔后头的安悦晴摆了摆手。
安悦晴一怔,犹豫片刻,才扭捏着进了屋来,恭恭敬敬的与安梓纯施礼,唤了一声,“三姐姐。”
多少年了,没听安悦晴这样称呼她,安梓纯感怀之余又有些辛酸。
“来,过来坐。”安梓纯向安悦晴伸出手。
这回,安悦晴却没犹豫,就将手递了过去,顺势在安梓纯身侧坐下,“气色倒好,是全好了。”
安悦晴点头,人是较从前沉静了不少,隐约有些怕人似的。
“什么时候的事?”安梓纯问。
芳洲闻此,正欲代安悦晴回答,安梓纯却与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意在叫安悦晴自己说。
“长兄离世那日,想起来的。”安悦晴说着,眼眶微红,“有时清醒有时又糊涂,眼下每日也都有服药。”
“能好,已是万幸。”安梓纯挽过安悦晴的手,“好好将养身子,比什么都要紧。”
安悦晴点头,眼泪止不住往下淌落,安梓纯也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总之酸酸楚楚的。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光景,屋内再没人说话,只闻安悦晴低低的抽泣声。
临走前,安悦晴挽着安梓纯的手,说了好多句对不起,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安梓纯都当她是诚心悔过了。
安梓纯并没有说原谅,只是嘱咐她好好养病。
时隔多年,才又像一对寻常人家的姊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