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1章 可怜亦可哀
作者:
芳尘去 更新:2020-09-29 03:17 字数:3254
料理完梁氏一族的女眷,安梓纯心里还有一个不放心。
皇贵妃仙逝,宗室女眷无一例外都该列席守丧,却独独缺了明昭长公主及其幼女肖君怡。
肖君怡虽身在宗室,可身上并无封诰,不来也是寻常,可明昭长公主不到,就不得不惹人多想。
为以防万一,安梓纯便询问小陆子一句,“肖府可也安排了人手。”
小陆子自然明白郡主的意思,忙应道,“郡主放心,各处都安排的妥妥当当。”
安梓纯点头:“走,去凤鸾宫。”
来到凤鸾宫前,安梓纯就遣小陆子回去复命了,并再三交代,无论如何,一定要顾好圣上龙体。小陆子没有多话,只是一躬身,便匆匆离去。
正如小陆子所表现的,这世上没什么计划是万无一失的。此刻的他们已是被逼上悬崖绝壁的羚羊,只能拼尽全力一跃,无论结果是堕入身下的万丈深渊,或是越过险阻稳稳落地,不论是生是死,绝不做身后这群豺狼虎豹的盘中餐。
这是世间走一遭,最后的骨气。
望着最后一丝夕阳没入宫墙,但愿明日的日光依旧能明媚耀眼。
安梓纯骤然到访,皇后多少有些惊讶,当安梓纯说,“今夜怕要在此叨扰皇后娘娘了。”皇后竟有些释然,惨淡一笑,“皇上他终是不肯信我。”
不单皇上不肯信皇后,安梓纯心里何尝全然信任皇后。试想若静伦公主尚在人世,皇后娘娘真有这个勇气与梁氏一族反目?
要知道,静伦公主可是梁家的媳妇,当日腹中怀的也是他梁家的骨肉,若是公主和孩子都还健在,可不就成了梁氏左右皇后现成的人质。
安梓纯到底没弄清楚当日,梁氏一族为何要对静伦公主痛下杀手,却可以猜想,若静伦公主尚在,皇后依旧是从前那个助纣为虐的傀儡。
“只要能替我的静伦报仇就好。”皇后似是自语道,便吩咐早已看出些端倪的宫人秀颀和秀茹说,“愣着做什么,去给郡主沏碗茶来。”
无月之夜,分外的安静,长夜漫漫,一盏茶毕,皇后才又开了口。
“其实在静伦之前,本宫还曾有个儿子。”
安梓纯一怔,并未接这话茬。皇后也说曾有过,而显然又失去了。
王府和内宫,害女人小产的法子千千万,却无一例外,都是极其残忍血腥的。这样宁静的夜晚,赏月就好,何须再为外头激烈的厮杀多添了血气。
“只是那孩子可怜,竟没来这世上走一遭,就化作了一滩血水。”皇后并不在意安梓纯的反应,只是自顾自的说着。
安梓纯弄不清皇后为何要与她说这些,是单纯的倾诉,还是为博取同情,以求事成之后能保全自身。
只是这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皇上心里早有一杆秤,不是到最后时刻你垫垫脚,跳几下,便会改变在圣上心中的斤两。
听皇后话中余音有些微颤,安梓纯也有些不忍心,便轻声应喝一句,“这都是太后造的孽。”
“不是,是本宫自个喝了堕胎药,杀了自己的孩子。”
尽管安梓纯已经表现的十分镇定,可眼中的惊疑还是掩不住,皇后何苦要杀自己的孩子,莫不是当年为排除异己,借此加害于谁?如今幡然悔悟,难道是祈求救赎?若真是如此,不但是狠心还傻气。可知那堕胎药弄不好便是一尸两命,真是大大的不值。
“郡主不问本宫为什么?”
安梓纯望着皇后,神情和眼光早就问了千百遍为什么。
“当年本宫初嫁入王府,婚后半年就有了身孕,可本宫知道,皇长子只能也必须由德贵妃诞下,本宫的孩子要么胎死腹中,要么诞下之后,也会被当时还是皇子侧妃的德贵妃抱去膝下抚养。”
“您到底是王妃,您的孩子怎能交给一个侧妃养育。”
“郡主还不明白吗?德贵妃初入王府,宠眷最盛,却没有受孕,那是她的体质本身就不容易有孕。若是当年本宫诞下了儿子,梁氏一族一定会舍母保子,等本宫因所谓难产离世后,那孩子便成了德贵妃名正言顺的儿子了。”
纵使梁氏心狠手辣,可皇后为保全自身,不惜打下自己的亲骨肉,也够无情的。
安梓纯不愿多言,只是低下头,长长的叹了口气。
“皇上的长子是皇贵妃产下的。”皇后又接着说,“有了本宫在先,皇上对皇贵妃这一胎自是关切有加,梁氏一族并不好下手加害。可孩子能生下来又如何,能长大才是福气。梁氏容不下那孩子,所以大皇子尚不满周岁,也被害死了。”
“娘娘说,大皇子是被梁氏一族害死的。”安梓纯尽量保持着平和的语气。
“何止大皇子,还有三皇子的母亲闵妃,当年德贵妃为稳固地位,欲行杀母夺子的诡计,实在没少花心思。只可惜当时二皇子的生母,肃妃母家威势颇高,德贵妃戕害不成,才打起了三皇子的主意。只是二皇子虽然侥幸长成,却太不争气,眼下是要在外流放一辈子,等同是死了。”
“这些,娘娘都有证据吗?”
皇后闻此,只是苦笑,没有言语。
沉默了许久,安梓纯也渐渐冷静下来,微微动了动手指。
方才因为气急的缘故,手紧紧扣着椅子扶手,以至于指甲都杵断了几根。可这点痛,远远抵不了她此刻心中的震惊。
“郡主没当过母亲,自然不能体会本宫的丧子之痛。可知这二十多年来,每每见了太后,本宫心中有多恨,恨不得生剥了她的皮,吃她的肉,饮她的血。”
皇后为保全自身,狠心打下腹中亲生骨肉一事,就如皇贵妃为保全六殿下,害的林氏一尸两命一般。实在辨不清对错。安梓纯自问没有立场去指责皇后,只应道:“娘娘丧子之痛,就如臣女丧母丧兄之痛,彻骨的痛意,臣女怎会不懂。此番无论成败,臣女都会手刃仇人,宰了那老毒妇。”
“毒妇,她简直不是人!郡主,太后积年犯下的罪孽何止这些,早到大皇子几个孩子无故夭折,再到如今淑妃的腿——郡主难道真的以为淑妃的腿打开始就医不好?”
闻此,安梓纯又是一怔,她是不知道开始怎样,只是眼下,淑妃的腿不可能再医好了。
“若非梁氏手中攥着我一族人的性命,本宫岂会为他们驱使。”皇后愤然,却又软了下来,期期艾艾的说,“当年,凭着本宫的出身,怎配当什么王妃,不过是因梁氏女为正妃太过扎眼,所以才推了我当这傀儡。”
在安梓纯看来,皇后肯与她说这些,便是预备抛开所有。
虽说在从前的种种是非里,皇后并非全然无辜,却多是身不由己,亦是因性子太过懦弱才至如此,作为一个女人,这天底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她实在可怜又可哀。
皇后没有再说什么,余下的数个时辰,两人大多是沉默着。
安梓纯静静的望着倾泻进殿内的清冷月光,时不时望向一旁的更漏,等待的时光格外漫长。心仿佛置于温热的油锅里慢慢养熟一般,着实难捱。
内宫之中,凤鸾宫的地势最高,当清晨第一缕日光照进未央阁来,安梓纯微微动了动,见凤榻上的皇后,眯着眼,似乎是睡着了。
安梓纯起身,轻手轻脚的走到殿门口,尽管已经很小心的去拉殿门,可厚重的殿门,还是发出“吱啦”一声响。
一阵清爽的晨风钻进殿内,安梓纯瞬间精神了不少,便侧身出了殿去。
殿外空荡荡的,竟无一个宫人。昨夜凤鸾宫的大门在外落了锁,直到如今还无人去触碰,安梓纯望着徐徐升起的朝阳一角,微微有些焦灼。
整整一夜的奋战,难道还未分出胜负。
廊上,笼中百灵和黄鹂叫的清脆,这本该是宫中再寻常不过的一个清晨,只是眼下,安梓纯仍无法为尚在人世而欢愉。
正当安梓纯晃神之余,忽闻大门外一阵响动。
安梓纯一惊。猛的攥紧了拳头。
一声脆响,宫锁被打开,随后,宫门也被徐徐开启。
一个人迎着晨光走了进来,安梓纯揉了揉眼,才看清,是小陆子。
安梓纯从来没有这么想看见小陆子的脸,她快步迎了上去,犹豫着没有先开口。
小陆子只是憨笑着,与安梓纯一拜,“郡主,咱们成了!”
成了!
若非体力不支,此刻,安梓纯一定会跳起来,隐忍了这么久又苦苦筹备了这么久,皇天不负,总算成了。
想到这里,安梓纯不禁红了眼,抬头望着天。
母亲,宸哥哥,你们都看见了吗?在天有灵,一定要看着我,看着我接下来如何手刃仇人。
“郡主稍安,皇上的意思是请您勤政殿说话。”
安梓纯点头,胡乱抹了把泪,正要走,不想皇后却从殿内追了出来。
“郡主可听说过李代桃僵?”
闻此,安梓纯立即回身驻足,稍显疑惑的望向皇后。
“太后与德贵妃是一路的性子,一样的恶毒心狠,却也一样糊涂,以为一抔黄土便能轻易掩埋其罪行。”
皇后虽然说得隐晦,安梓纯却是个明白人,似有所领悟,却未多言,只与皇后一拜,便随小陆子匆匆离开了凤鸾宫。
“皇后娘娘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安梓纯问小陆子。
小陆子点头称是。
“找两个可信之人,将仙阙宫里的花圃都翻翻土。”
“是,奴才稍后就着人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