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章明镜(二)
作者:
四蹄踏雪 更新:2023-08-23 15:43 字数:2555
是夜,空气潮湿,雨声淅沥。
扶光意识渐渐清醒,眼前景物陌生又熟悉,碧瓦朱楼,长长的朱红窄巷尽头消失在雨幕中。
扶光没有到过长安,却意识到这是何处。
此处是长安宫城。
锋利的身影出现在朱红的窄巷中,身上穿着熟悉的黑色的窄袖武袍,修饰出宽肩长腿和劲瘦腰身。
扶光认出那是江珏。
不同于初次见面,他的黑发被发带束成高马尾,俊俏的脸就暴露在雨中,显然来接应他的人是熟悉之人。
不远处,雨雾之中隐约出现了一道金甲白衣的骑士身影。
马头护甲刻着一道似獬豸的纹理。
那是金陵二十八骑的徽记。
扶光看到江珏信任地向对方走去,再看向雨雾中看不清脸的骑士,那轮廓引马嘶鸣,手臂微微高起——
他在拉弓!
扶光看着混然不知的郎君,焦急堵在喉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昏暗的雨雾之中,万箭齐发,骑兵与暗卫不知从何处滚滚涌入,将青年郎君围困在其中。
青年郎君直直跪在其中,胸腹皆是贯穿的羽箭,箭尾标志有金陵二十八骑的,有羽林卫的,也有江氏暗卫的。
血渍溅脏了那张玉白的俊容,额间乱发沾在颊边,滚落的不知是雨还是血。
带着余热的长剑自掌中滚落,沾染了主人的血,承受敌人的践踏。
有热血沿着郎君唇边滚滚溢出。
有血珠溅湿他疑惑抬起的浓睫。
眼前重重围困分开。
迷雾的尽头是熟悉的明黄与绣有江氏白鹤宗主服饰。
那贯穿郎君的锋利箭簇,踩在郎君身上的铁骑,仿佛落在扶光心上,将一颗心刺痛得洞穿,践踏得麻木。
明明身手高强的郎君,隐姓埋名,韬光养晦,却倒在为之付出的人手上。
没有人知道,在这个冰冷的雨夜,那个如山巅白雪般美好的青年就这么安静地离开了。
人们只会知道神秘的听雨楼主又换了一位,只会知道江氏嫡公子最终“病逝”了。
如雪花落下,无声消融,没有人知道江珏来过。
扶光听到体内似有什么分崩离析的声音,杀意蔓延,理智隐退。
倏忽之间,洛阳听雨楼,江氏一族,大邺皇城,满眼满地都是血色。
刺目的红色激得扶光眼睫微颤,她睫毛轻颤,接着睁开眼——
四周雾气弥漫,身下是嫩绿的杂草。
扶光好一会才从刚才可怖的幻境中缓过来,意识到此处的崖底某处。
……或许就是卫夫人口中的无情瘴。
身上无处不疼,扶光忍痛四处寻找,终于在不远处找到了江珏。
郎君面色苍白,表情狰狞,杀意浓烈得扶光尚未接近便已感到危险。
仿佛一柄出鞘利剑,人间杀器。
若不是身处朔期,内力限制,恐怕会把崖底活物也一并杀光。
“江珏?”扶光轻声唤着他,感觉到他的抵触,想起往常在西域进入迷瘴的人不得轻易唤醒,便谨慎地噤了声。
她从领口扯出一直佩戴的红玉金丝项链。
从前阿耶去西域出任务,遇到迷瘴,便是此物保阿耶平安归来。
阿耶将它送给阿娘,阿娘给她之后,她从小贴身佩戴,此物陪她度过了许多生死关头。
扶光把项链摘下,小心地戴在江珏颈间,带着体温的红玉被塞入与他胸膛相贴。
拜月圣神,信女平生无所求,惟愿郎君此番平安醒来。
扶光闭目躬身,手握着他手腕给他输送内力,额头贴着江珏手腕,少有却虔诚地迷信。
不知过了多久。
“……昭昭?”郎君的声音带着恍惚。
扶光抬眼看去,对上江珏仿佛久别的眼神,见郎君眼神晦暗地看了她许久,继而恍然,接着便被他抱着亲吻。
江珏的亲吻向来温柔,此次却失了力道,扶光被他亲得痛了,舌尖轻轻安抚般轻舔他的。
良久,郎君才把她松开,抱在怀中,带着微颤的用到失了力道,身子微疼。
“与我说说话。”那语气很轻,带着失而复得的震荡,叫人心里一疼。
江珏从来都是从容温柔的,扶光第一次见他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
“你也梦到我死了?”扶光埋首于他怀中,轻轻顺着郎君的后颈与结实的脊背。
郎君抱着她,沉默了许久,似是不敢回忆,也没让她抬头,下颌枕着她的发顶,良久才道:“我见到你为他人所害。”
江珏所见绝不止这一句这般简单。
他的幻境中,少女信任他留在江氏,却被外祖父所出卖。
他亲眼看着身怀六甲的扶光被外祖父得圣上之令亲手献上,却身不能动,口不能言。
他看着圣上与教主达成协议,剖腹取子,二人分食之。
祖父嫌弃扶光将她彻底抛弃于宫中,教主利用扶光,为圣上制造了新的月奴军队。
他赶到时,刑架上的少女浑身赤裸,肚子干瘪,身上满是伤痕。
她还活着,一向熠熠生辉的眼睛却仿佛一潭死水。
扶光想起他方才的杀意,抬首看他:“你也杀人了?”
江珏却转移了视线,似不愿多说:“嗯。”
幻境中他大开杀戒,血流成河,连外祖父也没有幸免。
“好巧,我也是。”扶光感觉到他紧绷的脊背,轻轻地诉说方才梦中所见,“你不知道,我梦到了……”
她原意是要安抚江珏的情绪,孰料等说到骑兵的徽记、箭羽的标记、郎君身上的狼狈、窄巷尽头的人,少女的身体像是乍然放下重担才意识到后怕般,无意识地微微颤抖。
江珏抱着怀中女郎,自然感觉到,伸手抚过扶光发顶,顺着她柔软的脊背,她诉说的梦并不完整,都是细碎戳心的细节,说明少女对短短的幻境记得有多么清楚。
江珏低头轻吻她微红的眼尾:“幻境都是相反的,昭昭不是说为夫祸害遗千年吗,祸害怎会轻易就被除去?”
“骗子。”扶光撅起嘴,伸手拽着郎君领口把他拉下,“夫君提醒了我,方才你还让我独自先走呢。”
江珏垂下眼睫,与她目光交融,极近的距离让他轻易地吻上扶光温软的唇,轻吻缱绻,无关情欲。
“不会再有下次了。”
他在幻境中体会过一次这般感受,方才也领会到了他不在后扶光的行动。
胸膛处有红玉的暖意,仿佛珍藏了扶光那一刻的惊惶,时刻提醒着他。
除非她主动离开,否则他怎会让她再有机会这般痛苦得伤害自己两败俱伤。
…
两人休息了一番,恢复了些力气。
虽然江珏仍在朔期,但尚能行走。
四周瘴气似乎在他们经历幻境后便不再起作用,沿着谷低往前探,谷中风光竟然不错。
雨水滋润下,谷中空气湿润,山色朗润,野草嫩绿,花木繁茂,还有一处清澈见底的湖泊,湖中空明可见自在的游鱼。
抛开毒瘴不论,此处当真是世外桃源。
而且一草一木,一花一树,仿佛有人规划过一般。
越往前走,便越发觉得谷低曾有人烟。
深谷尽头,小径深处,一座陈旧却精致的木屋立于其中。
门前花草摆设颇有韵味,却已长得杂乱,显然久未有人居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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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次林中烤肉嘿嘿ov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