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罗刹女，顿时令Belle的那双柳眉紧拧。
  柳希然循声望去，正好见到那个男人将目光从自己的身上挪开，修长的双腿一前一后地迈着来到了Belle的身旁，毫不客气地坐下，双手肘在桌案上，目光好以整暇地投向站在镜头前的两个年轻人，笑了笑：“刚刚从巴黎回到公司就听闻我们的总监大人在为一个新人试镜，诧异之下，就匆忙赶了过来。”头微微一侧，笑意更甚了，“你这是要出山的节奏吗？”
  此人正是光华娱乐的副总经理程锦，长得眉清目秀，堪堪的一副小白脸。脾气恰巧和Belle相反，不论是在公司还是在外部交际圈中，都深受大家的喜爱。
  Belle不耐烦地白了他一眼，转而对因为他的突然入侵而中止的人吩咐道：“重新来过吧——摄影师，刚才那段不算。”
  摄影师了然地点了点头，对了对焦，手握剧本的工作人员正要喊开始的时候，程副总经理又一次打断了接下来应有的表演：“Belle，人家可是半年没在公司了，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来看你，可不要这么不给面子哦~”
  此刻的Belle很想一口浓痰啐死他，忍住了几百年的怒气没有对他说“滚”，仅仅是冷冰冰地对他说着：“程副总，您要是没事，就请立即马上离开，我这还忙着呢——开始！”
  “Action！”
  一声令下后，程锦也乖乖闭嘴不再多言，撑着下巴安静地坐在Belle身旁看戏。
  柳希然入戏很快，虽然古装造型是因为临场试镜而将就弄上的，但却很是养眼。好看的双眉一拧，两睫缓缓下垂，因为光线的缘故，在面颊上投下了两道浅浅的阴影，十分耐看。
  沉思了片刻，柳希然猛地抬头，双眼也与之前有了不同，眼眶开始泛红，里面氤氲着薄薄的水汽，整个人趔趄地后退着，待到脚踝抵上身后的矮几时才无力地跌坐在地。
  木讷地摇着头，通红的眸子无神地望向地面某处，一切，都是那么地叫人匪夷所思。
  他虽然反对皇帝的“焚书坑儒”和“重法绳之臣”决策，也遭到了贬斥，可是，在皇帝心中，能够继承这个国家大权的，只有他啊！
  为什么，如今等到的一纸诏书，竟是要他的性命？
  扶苏重重地阖上了双眼，唇角紧抿，白净的脖颈也因为情绪的变化而凸出了两根青筋。
  没有想到，没有想到啊！那个被众人在暗地里称为冷酷君王的男人，可以说是将大秦帝国的所有希望都放在了他的身上。
  可是，如今的一切又是怎么回事？
  不可思议，不甘心呐！
  随着他吐气睁眼的同时，蒙恬将军已经进屋来到了他的跟前，见他面露悲色，心里一紧，立马双膝着地，拱手急切劝慰道：“公子，公子莫要往心上去，恐怕此事定有蹊跷！”
  扶苏蓦地抬眼凝视着他，黑曜石般的眸子闪动着令人难以忽视的光芒，双唇未启，充满灵动力的眼睛已经向他发出了询问的信号。
  饰演蒙恬的那位演员不由为之一震，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魂魄剃掉了骨头那样，完全无所适从。只觉得那汪眼睛如深潭，只需轻轻一瞥，就将他整个人都吸了进去。
  似乎天生就具有魔力那样，能够叫人忘记一切。
  包括……台词。
  愣了好几秒，“蒙恬”才返回神来，余光不敢瞥向评委席这边，只能用尽自己的本能来完成接下来的表演。
  手心都浸出了细密的汗渍，他稍稍垂首，声情并茂地说：“陛下在外，没有立下太子，但是朝中谁人不知公子您是继承大秦帝位的不二人选？如今朝中不过是派来了一个使者宣了份圣旨罢，恐怕此事并非那么简单。公子您，应该向陛下启奏一番啊！”
  他们都不知道，始皇帝已殁。
  听完他的话，柳希然若有所思地沉默了片刻，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却是一瞬不瞬地望着眼前的人，绽出了一抹自嘲的笑容，声音竟是异常喑哑：“你觉得，有人在伪造父皇的旨意？”
  柳希然的眼神太浓太深，里面融入了很多的感情。本来应该可以顺利地牵动着对手入戏，可是这个演员，就像是被他拉入了异世界一样，忘我地呆愣，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几秒之后方才返神，顿时想起此刻是在光华的众多领头羊面前表演，应该极力表现自己，便重重地点了点头：“必是如此，否则，陛下怎么会如此糊涂，让您自尽呢？”
  此刻本该由一个使者从旁作梗，不过Belle刻意省去了这一段，直接上扶苏的戏。
  扶苏干笑了两声，整个人无力地跌坐在地的样子极其颓废。他艰难地反手撑住桌案边缘，起身的同时，桌上的那柄短刀已经被握在手里。
  长指轻轻划过刀刃，眼底的氤氲更加浓厚了。扶苏上前两步，“噗通”一声跪下，面向咸阳宫的方向用力地磕了三个头。
  在他磕完最后一个头的时候，整个人已经半伏在地，浓墨的长发一缕缕滑下，露出的背脊瘦肖不堪，微微地颤抖着，一股悲凉的气氛陡然升起。
  蒙恬依旧跪在那里，就这么愣愣地看着这个本该继承天下的男人，既怜悯，又惋惜。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扶苏不知在何时已经直立坐好，落寞的背影对着蒙将军，看不见任何表情，唯一能清晰而见的，就是那柄泛着寒芒的短刀正被他缓缓提起举至颈旁。声音也开始变得没了生气，倒是有种放弃一切后的哀凉意味，“同理，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
  话毕，手腕转动，那尊令人怜悯的身姿一滞，短刀随即无力地脱手落地。
  公子扶苏就这样了结了自己一生。
  哀凉，落寞，孤寂。
  决绝，果断，坚毅。
  而蒙恬，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在自己的眼前。
  就好像，山体崩塌之时，妄图从它的身体下拼命逃出却又逃不出那样，绝望而又痛苦。
  如同……窒息了一样。
  若非戏份完毕Belle及时喊了一声cut，恐怕那个饰演蒙恬的演员就已经起身奔过去把扶苏的“尸体”抱在怀里痛哭流涕了。
  也正是因为Belle的这一声cut，才叫在场的所有人回过神来。
  出乎意料，但也在预料之中。
  也许，这就是柳希然的矛盾体吧！
  程锦依旧托着下巴，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盯着刚刚从戏里脱身的人，身子却不着痕迹地往Belle的身边倾了倾：“据说是季楠介绍的，这个孩子，他一定很喜欢。”放下双手，很难得地坐直了身子，神色也较之前正经了许多，“虽然道具背景戏场此类不是专业的，但感情还是十分投入的。和原版比起来虽然稍逊一筹，不过总的感觉还是不错！”
  在场的其他几位专业评委很用力地点了点头，有两个甚至还在未刚才没能尽兴而摇头叹息着。
  他们自然明白这位副总的意思。那个叫柳希然的少年，可谓是将扶苏在这段戏中的神态感情诠释得相当到位，尤其是那双眼睛，当真饱含了万千种情绪在里面，能够收放自如，也很容易把身边的人带入戏里。
  论演技，他没有经过任何培训，自然不及那位专业演员所扮演的扶苏一角。
  可若论感情的震撼力，柳希然绝对技高一筹！
  之所以说他比原版稍逊一筹，出发点和季楠当时考虑的一样，是为了压制住少年的血气。在娱乐圈这种地方，不是踩着别人上位就是被人踩着上位，没有绝对的实力，甭想混下去。
  Belle轻描淡写地看了柳希然一眼，待到工作人员将道具清理完毕之后，她才从其他几位评委手中拿过各自的建议瞧了瞧。
  都是统一通过对他的考察。
  光华每隔三年都会对外进行一次大规模的新人选拔——说是大规模其实不对，不过是海选的时候人多罢了，最终能够过关斩将顺利进入光华的，只有运气较好的十个人而已。
  距离上一次选新已经过去了两年，而新一轮的选拔又还未开始。如今Belle破天荒地召集了几名资深评委前来为一个人做评定，就已经表明她的决策。
  如今，不过是走走形式。
  不，或者说，是为了让大家信服吧！
  至少，他的天赋彼此都有目共睹，就算以后有流言蜚语弹射，也只有夭折的份。
  最终，柳希然被Belle留了下来。
  他的确是一棵罕见的苗子。
  评委们相继离去，但是在心里都免不了发出了一番诸如此类的感叹。
  程锦也不打算再在这里逗留了，出差半年左右，里里外外都是事等着他忙。
  路过柳希然的身边之时，他忍不住停下来来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这个青涩隐忍的少年，狭长的眸子散发着和煦的光芒，保养得极为漂亮的手轻轻地拍了拍少年的肩。
  只是淡淡一笑，却是半个字都没有对他说。
  然而在面对那位叫不出名来饰演蒙恬的年轻演员时，程锦的笑意却明显淡化了下来。
  ——这样一个因为急于求成而演戏过头的人，若是有幸进了浮华的娱乐圈，风光不了一时，终究还是会被淘汰的。
  不管是有幸还是不幸，反正光华要捧的，绝不会是这种人。
  他们要的，是能够为公司带来长久，甚至是难以估量的利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