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怎么确定的？”赵熙问。
  “是她亲口说的！”童晴情绪激动了起来，胸口剧烈起伏，咬牙切齿，“我在医院昏迷那段时间，一直半睡半醒，谭晗来医院看过我，亲口在我耳边说的！她说她就想让我烧死在里边！”
  赵熙眉头微微一蹙，然后道：“我当然相信你的话，只是还有别的证据吗？”
  童晴又沉默了。
  看她这个样子，赵熙就知道，没有证据。
  但凡这件事情有一点证据的话，谭晗也不至于现在混得这么风生水起。
  “这件事情最后查明，是线路损毁引起的大火，而这场火也烧毁了监控摄像，所以没人知道当时谁从公司里几点进去、又什么时候离开。即便是谭晗去锁的门，也没有监控拍下来，更没有人看到。”
  童晴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越来越激动的心绪：“但是她的确在我耳边那么说过，她说就是她做的！但是我不管和谁说，都没人信，我家人都不信我，我两个哥哥都不信我！”
  童晴从小，并不是多讨喜的性子。她有些内向、阴沉，不爱与人说话，所以在团里，人缘也并不好。
  尤其比起会讨巧的谭晗，童晴的人缘真的非常差了。再加上她本来也是个特立独行的性子，别人不理她，她更懒得去搭理旁人。
  所以那次意外后，她说是谭晗害的她，却没人相信她。
  一是因为没有证据，二是因为……
  大家不觉得谭晗会说谎。
  尤其是童晴声称的“是谭晗在我耳边亲口承认了是她所为”这样的话，怎么听怎么没有说服力。
  要真的是她做了，她为什么要承认呢？
  这不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吗？
  于是，所有人都认为，是童晴受伤太重，神志不清，只能将过错推脱到以往和自己有过节的谭晗身上。
  旁人也就罢了，更让童晴伤心的是，她家里人也不相信她。
  大哥觉得她疯了，谭晗每天都来医院探望她，分明是好心，她却反咬一口。说她这么小的年纪，为什么要以这么大的恶意去揣度别人。
  这也不怪童晖看不出来，他在部队里的时候多，和女生接触的时候少，他是个正儿八经的直男，他看不出小姑娘脑子里那些弯弯绕绕。
  童明亦是，在屡次安慰她无果后，他的情绪也崩溃了。甚至提出，既然妹妹看家里谁都不顺眼，不如就让她搬出去自己住吧。
  所以童晴，就离开了童家大宅，住在了郊外的一幢房子里。
  正是赵熙去任教的那个，冰冷、没有烟火气的房子。
  难怪童晴现在和她两个兄长关系这么恶劣，在她最需要信任的时候，她并没有得到来自家人的相信。
  “最讽刺的是什么？”童晴勾唇笑了笑，“后来谭晗那个小贱人竟然还和我大哥在一起了。她为什么这些年混得这么好？我大哥可捧了她不少。”
  谭晗和童晖在一起的事情自然是童晴不该知道的，但是架不住谭晗想让她知道。
  谭晗对童晴的恶意真的很大，她仿佛要竭尽全力找到一切让童晴不开心的办法。只要童晴不开心，她就开心了。
  说完这些，童晴沉默了一瞬。
  “没人知道那段时间我是怎么过来的。烧伤多痛苦，除非亲历者不可知。我的脸毁了，我这一辈子也毁了。”
  “你没有。”赵熙望着童晴，一字一顿开口，“你知道自己最有优势的地方在哪里，你的人生没有毁掉。而且医疗技术越来越发达，你的脸，以后会有机会好的。”
  童晴知道赵熙说的是什么。
  她最有优势的地方——她的声音。
  她有着得天独厚的嗓音，凡是听她说话的，都会夸一句声音好听。
  所幸那场大火没有将她的声带毁掉。
  “如果你不想见人的话，你当然也没必要勉强自己。”赵熙望着童晴，“你去年参加了高考，被高校录取后就办理了休学，我知道你不想去学校。
  但是你完全可以做很多事情，利用你的先天优势。你不是喜欢唱歌吗？你可以唱歌，可以配音，可以做任何和这个世界产生接触的事情。接触世界的方式各种各样，我们有五感，所以并不是只有一张脸。”
  “我知道这些话你定然听过很多遍，我也不是在劝你，我只是希望你可以接纳所有模样的自己。很多人天生拿了一副好牌，而很多人一出生配置就很烂。但是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我们都只有一辈子，这一点是平等的。”
  “与其将这一辈子浪费在对别人的介意与悔恨中，不如专注于自己。毕竟你这一辈子是为自己活的，不是为别人。”赵熙靠在了沙发上，看着头顶明亮的水晶灯，不知道怎么就想到了老家那昏暗的土房子里，那个会散发着昏黄灯光的电灯泡。
  “我从小的志向就是，我要靠自己走出来。我只有这么一辈子，我一定不能荒废。”
  二十岁的男生，语调铿锵，眼波明亮。
  童晴忽然想到他第一次去自己家面试的那天，进入她的书房后，看了一眼那几扇巨大的屏风，没有像以往的很多家教一样问来问去，而是淡定地走到投影仪前，拿出一个本子，淡声问：“想听我讲什么？”
  屏风上边有小小的缝隙，赵熙看不见童晴，童晴却可以看见他。
  站在房间另一端的人，身姿笔挺，双肩打得很开，身上的衣服陈旧却干干净净，有种别样的清爽。电脑的幽光映照在他脸上，刻画出坚毅的眉眼，那双眼睛散发出的眼神坚定而锐利，带着百折不挠的韧性。
  童晴当时就想，这是个有故事的人。
  而后来，她终于也听到了他的故事。不算稀奇，甚至有些老套，不过就是个天资聪颖的孩子靠着自己的努力从荒地里走出来的故事。
  然而让她动容的不是他的故事，而是他讲完故事后，看着屏风的方向，仿佛透过那道小小的缝隙，看进了她的眼睛。
  他说：“没有走不出来的荒地，只有深陷泥沼无法自拔的人。没人相助，那就自助。既然有人想要让你过得不好，你偏不让她如愿。”
  她一开始觉得赵老师真是个顶冷淡的人，不过是应付一件家教工作，过得去也就罢了。
  然而他那么认真，每堂课都会认真准备，认真听她的反馈。
  他那么郑重，不光给她授课，还认真从试卷上筛选优质试题，整合出来让她测验，专心致志提升她的成绩。
  他很细心，听到她轻声咳嗽，会将她惯爱喝的冰水倒去半杯，添上热的。
  也很温柔，将电脑上那些她爱听的歌曲一首首记下来，然后找到许多已经绝版的原版专辑，整和成生日礼物送给她。
  他很理智，没有同情她的过往然后再无关痛痒地安慰几句，而是先说“我当然信任你”，然后说“人就这一辈子，不要浪费”。
  不要浪费在痛苦的过往中，也不要浪费在不值得的人身上。像他一样，向前看，用她得天独厚的条件，自救。
  这才是对谭晗最好的打击——谭晗以为她坠入地狱，她却偏要蓬勃生长。然后将明晃晃的事实拍在她脸上：老子不管怎么混，都比你强。
  他的一举一动、一点一滴，逐渐构成荒芜心境下的唯一生机。就像春回大地，枯藤旧叶也萌生出绿意。
  冰冷的别墅里，四下都是空寂的冰凉，有一年四季亘古不变的冷空气透过窗户缝隙蹿进房间，却在遇见他被屏幕光映照出来的幽微眼神时逐渐被冲散，一点点温暖起来。
  纵使深处已经习以为常的黑暗，甚至认为自己将来一辈子都要在这样的夜色中沉浮。
  但是她窥见了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