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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红叶似火      更新:2022-06-21 14:36      字数:9846
  只在山上溜了一会儿, 他们就打到了三只野兔,五只野鸡, 还有这头半大的野猪, 满载而归,惊得小李的下巴都差点掉了下来。
  “山上什么时候这么多动物了?而且还一个个主动冲出来,真是邪门了。”小李觉得纳闷极了, 他不过就是两个月没上山而已, 这山上变化怎么这么大。
  陈阳悄悄看了自家妹子一眼,眼神担忧。
  陈福香倒是淡定, 抱着栗子, 一脸天真的说:“是不是深山里的动物太多, 抢地盘, 打不过的就跑下来了?”
  小李一听也觉得有点道理:“很可能, 咱们拉练也是在外围, 里面很少去,打猎的人也不敢太深入,里面还不随便它们怎么长了, 这两年风调雨顺, 这些动物也繁殖得快。难怪这头野猪这么小呢。”
  岑卫东轻轻拍了拍陈阳的肩, 丢给他一个眼神:放心了吧?
  陈阳舒了口气, 看着自家妹子慢慢把话题带偏。
  “你进过山里面吗?”陈福香好奇地问。
  小李摇头:“没有, 咱们是有组织有纪律的, 每次拉练都得服从组织安排。平时几个人一起打猎, 那也不敢进去,听说里面不但有大野猪,还有狼呢。”
  “会吃人的狼, 真的吗?那有没有老虎?”陈福香是真的很好奇。大丘山是没有老虎的, 但她以前听人说过,老虎可厉害了,却从没见过真实的老虎长什么模样。也不知道老虎见了她会不会也是这副德行。
  这个小李也不清楚:“不知道,福香,老虎是山林之王,你可别因为好奇进山啊,很危险的。”
  “我就随便问问。”陈福香赶紧表示自己没这个意思,不然要是被她哥哥误会了,那还了得。
  见小李没起疑心,陈阳紧绷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四人说说笑笑地下了山。岑卫东让小李叫了两个战士过来帮忙,把东西都送到了食堂,当天晚上,他们也跟着吃了一顿肥得流油的红烧野猪肉。
  休息一晚,次日,岑卫东开车,带着陈福香兄妹进了城,去了兰市刺绣厂。
  兰市刺绣厂名头听起来似乎不小,但厂房不大,员工也不多,就一百多号人。因为刺绣是一门手艺活儿,没个几年功夫出不了师,而且还得看天赋,有的人天生心灵手巧,一学就会,有的天性驽钝,眼拙手笨,几年下来手艺还是平平,达不到出师的条件,只能拿学徒工工资。
  而且因为刺绣厂出产的工艺品都远销国外,对质量把控严格,所以刺绣厂的考核一直比较严厉,学徒工都得有一定的绣艺基础。
  陈阳和岑卫东陪陈福香到了刺绣厂,拿出介绍信,表明了来意。
  接待他们的是办公室马主任,看完陈福香在家绣的那副团扇后,她非常满意。
  不过为了避免他人代绣这种情况发生,刺绣厂这边还安排了一个现场考核。不光是为了验证陈福香的真实绣艺水平,同时也是她进厂后的职称评定的依据。
  刺绣厂这边的职称分为学徒和师傅,学徒又分为两级,一级学徒和二级学徒,然后是初级师傅,师傅,大师傅,评定等级每上升一个台阶,工资水平也会跟着大幅度提升。
  为了公平公正,马主任还叫了两个大师傅过来评判。
  要单独留妹妹一个人在这儿接受这些老师傅们的考核,陈阳有点不放心,磨磨蹭蹭的,还是岑卫东把他拉了出去。
  岑卫东掏出一支烟递给他:“放心吧,那副仙鹤贺寿图就是福香绣的,她的绣艺什么水平,你还不清楚吗?”
  陈阳瞥了他一眼,没吭声。就是清楚才担忧呢,岑卫东不知情,但他可是知道的,他妹在去年之前从未学过什么刺绣,连缝个衣服都歪歪扭扭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开了窍,但到底是野路子,谁知道能不能过这些师傅们的眼。
  他更怕刺绣厂的人盘问,福香吓到了,说了不该说的,那就麻烦了。
  在工厂门口踱了几圈,陈阳抬起头看了一眼刺绣厂,又走了两圈,忍不住说:“怎么还没好?”
  岑卫东抬腕看表:“才过去十分钟。要不要在这附近逛逛?看看附近的环境怎么样。”
  陈阳点头,这么干等着也不是个事,出去溜达一圈,正好看看周围的治安。两人绕着刺绣厂转了一圈,这边都是工厂,不过全是轻工业,有棉纺厂,制衣厂,再过去是糖果厂,化肥厂,听说还有钢铁厂、机械厂、冶金厂等重工业。不过那片重工业厂区在兰市的另外一边。
  这些厂都是大厂,相比之下,刺绣厂的规模要小得多,就连住房也是跟旁边的棉纺厂混在一块儿的。可棉纺厂的职工有几千人,小小的刺绣厂完全不够看。
  陈阳虽然不懂工业,但他知道无论在哪儿,人少肯定要受欺负。
  “福香会不会被别的厂子里的人欺负啊?”他就像个第一次送女儿出门的老父亲,唯恐自己的宝贝在外面受委屈了。
  岑卫东哭笑不得:“你想多了,棉纺厂、服装厂、糖果厂之类的规模虽然大,但他们的待遇还不如刺绣厂。别看刺绣厂小,但它可是肩负起出口创汇的重任,由市里面直接管辖,待遇是附近几个厂子中最好的,多少人抢破头都想挤进去,要不是刺绣厂门槛高,规模早不知翻了多少倍。”
  听他这么说,陈阳放心了。
  两人转了一圈回来,陈福香的考核还没结束。
  陈阳不禁有些担忧,问一个路过的职工:“里面没动静吧?”
  那姑娘摇头:“没有。”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等吧。”岑卫东坐下喝了一口茶,又等了一会儿,里面忽然传来了哐当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打碎了。
  岑卫东和陈阳坐不住了,两人齐齐站了起来,赶到门口就看见考核的一个师傅站了起来,手边的搪瓷缸子打翻了她也没留意,而是拿着陈福香的绣品,满脸的惊叹:“双面异色异形绣?像蜀绣又像掺杂了苏绣的绣法,齐针、套针、网针、平针、漩涡针……用了十六种针法。”
  越看越惊叹,这小姑娘的针法似乎融汇了好几种传统名绣,完全看不出流派和师从。
  马主任也是懂刺绣的,其实从陈福香交上来的那幅仙鹤贺寿图她就看出来了,当时就觉得奇怪。这小姑娘年岁不大,穿着朴素,身上没有一点刺绣的痕迹,上哪儿学这么多种绣法,所以她其实是有些怀疑陈福香交上来的这副刺绣是他人代绣的。
  可现场的考核证明了这小姑娘的实力,说明是她想错了。
  手艺人最喜有天赋的小辈。马主任高兴极了,笑眯眯地问道:“福香,你师从何人?”
  陈福香腼腆一笑:“我小时候跟奶奶绣着玩,然后就学会了。”
  原来是有高人啊,马主任激动地看着她:“你奶奶在哪儿?多大年纪了,还能动针吗?咱们厂子里除了自己师傅绣的,也收外面的绣品。她老人家在家也可以绣些绣品卖,赚点零花钱,要是愿意也可以来咱们厂子里做师傅,带带徒弟。我们厂子里老师傅的待遇很不错的。”
  她一连抛出这么多问题,陈福香有点难以招架,轻轻摇着头说:“我奶奶不在了,已经过世好几年了。”
  马主任和两位大师傅都一怔,然后满是遗憾地说:“抱歉,那你奶奶有没有留下什么绣品?咱们厂子里可以收,要是你们不想卖,那借给咱们看看行吗?”
  陈阳听得着急,他们家哪有这玩意儿啊,他奶奶就会缝缝补补,做个布鞋啥的,根本不会绣花,生怕妹妹说错话,他想进去帮她解围,却被岑卫东拦住了。
  “你干什么?”陈阳低低地咆哮了一声。
  岑卫东拉着他:“你要相信福香。”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她如何一个人独立生活。
  陈福香翕了翕鼻子,精致的小脸皱成了苦瓜状:“我奶奶没有留下绣品。我妈很早就走了,奶奶要抚养我跟哥哥,每天都要下地干活,还要回家洗衣做饭种菜,她没时间绣。就冬天的时候做鞋子、纳鞋垫,教教我,我们以前住的房子也塌了,什么都没有留。”
  这个年代,很多手艺人为了生存放下了潜心练习多年的手艺,拿起了锄头镰刀下地干活挣工分,这个并不稀奇。
  马主任只是觉得有些唏嘘和遗憾。
  陈福香这小姑娘才17岁,而且她奶奶都过世好几年了,也就说她没学多少年,就能有如此不凡的绣艺,那她奶奶的绣艺是何等的高超,肯定是哪家没落的绣艺传人,而且还是融会贯通,采众家之长的那种。
  可惜却不得见,也没留下传世的绣品,更别提向她学习了。
  叹息一声,马主任跟两个大师傅商议一番后,给她评了等级:“福香,你的绣艺不错,不过基本功不算牢,还有些地方比较毛糙,需要继续练习,所以目前给你评定为初级师傅,拿3级工资,好好干。”
  见终于尘埃落定了,陈阳大大地松了口气,拉着岑卫东问:“3级工资是多少?”
  岑卫东小声跟他解释:“企业实行8级工资制,从1到8依次递增,前面还有个学徒工。不过刺绣厂这边因为门槛相对比较高,临时工拿学徒工的工资14元,一级学徒拿1级工资……3级工资每个月有42元。”
  听到这个答案,陈阳惊得合不拢嘴。这么多钱,一个月顶得上他们在乡下干一年,不,很多乡下人一年下来也攒不了四十块,难怪大家都想进城呢!
  抚了抚胸口,消化了一下这个消息,他斜眼瞅岑卫东:“你工资多少啊?”
  “我拿十四级工资,141元。”岑卫东如实说。
  陈阳两眼瞪得铜铃那么大。这么多钱,三个月的工资就可以建一个他家的那种砖瓦房,想当初他建房子多吃力啊,要不是福香发了一笔横财,别说砖瓦房,泥坯房房都困难。
  陈阳本来觉得卖房子的四百块蛮多了,哪晓得完全进城之后完全不够看。深受刺激,他深吸了一口气问道:“那我入伍能拿到多少工资?”
  岑卫拍了拍他的肩:“刚入伍每个月5块钱津贴,好好干,提干工资就涨了。”
  听到这句话,陈阳深深地自闭了,比不过岑卫东就算了,连妹妹的一半的一半都不如。看样子,他很长一段时间,挣的钱都不会比妹妹多,以后别说给妹子塞钱了,只怕还得妹妹补贴他,想想都悲伤,他简直不想说话了。
  于是陈福香跟厂里于青青出来时就看到她哥哥这副郁闷到极点的表情。
  她挑了挑眉,问岑卫东:“我哥咋啦?”
  “受刺激了,别管他。”岑卫东顺手接过她手里的东西问道,“你的宿舍确定好了吗?”
  陈福香点头,指着旁边的于青青说:“嗯,我住青青旁边,她现在带我去宿舍。青青,这是我哥哥陈阳,还有卫东哥。”
  于青青是个比陈福香大两岁的姑娘,长得很高,大概有170,性格爽朗,大大方方地跟两人打了声招呼,然后说:“你们跟我来吧。”
  刺绣厂的职工宿舍就在工厂后面,是一栋四层楼高的筒子楼,于青青住在二楼拐角的203宿舍,陈福香在她隔壁202。
  她拿了钥匙递给陈福香。
  陈福香打开门,这个房间不大,只有十几平米,可能有一段时间没有住人了,里面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我那边有水桶和抹布。”于青青主动说。
  但陈阳可是省钱小能手,尤其是他们家房子都卖了,不回去了,凡是比较有用的东西,他都带了过来,闻言,连忙拒绝:“谢谢,不用了,我们都带了。”
  说着他从背包里翻出一张旧毛巾和一个水盆,然后蹬蹬蹬地下楼打了一桶水,三个人扫地的扫地,擦窗子的擦窗子,丢垃圾的丢垃圾。不到半个小事就把这间小屋收拾干净了。
  于青青本来想帮忙的,见实在没自己的用武之地,便说:“福香,那我回去上班了,你有什么不懂的到厂子里来叫我。”
  “好,谢谢你。”陈福香点头。
  把屋子收拾干净后,接下来是添置东西。这个屋子里只有一张陈旧的木板床和一张吃饭的四角桌,其他什么都没了,连椅子都没有一张。
  陈阳把带来的旧棉被铺在床上,然后再铺上凉席,挂上蚊帐。因为不打算回去了,他把家里比较好的两床被子都拿过来了,福香垫一床,盖一床,刚好合适。
  弄好床,再看家里还是空荡荡的,像锅碗瓢盆暖水壶这类生活必需用品通通都没有。
  “去百货商场吧。”岑卫东拿了一支笔和本子出来,将自己想到的东西都记了下来,然后递给他们兄妹,“你们看看还有什么需要买的,再添上。”
  陈阳接过本子,岑卫东想得很周全,除了椅子、牙膏牙刷、火柴、暖水壶、锅碗瓢盆等生活必需品,他还列了柴米油盐和挂面。
  看到最后,陈阳问:“福香要自己开伙吗?这屋子这么窄,怎么做饭,走廊边?”
  他们上楼的时候,看到不少人家门口放着一个煤炉子,上面还放着一个铝皮水壶。靠炉子的墙壁被熏得发黑,估摸着大家都在这做饭。
  进城后,陈阳什么都满意,唯独不满意这住房。城里的住房太拥挤了,还没他们乡下宽敞,像福香,就只有这么一间小屋子住,茅房都得跟几十户人家一起用。
  “不用自己做饭,刺绣厂的食堂跟服装厂是一起的,她一个人去食堂吃就行了。不过还是要弄个煤炉子,不然天气冷了没热水用,还有喝热水也需要自己烧。再买点面条和鸡蛋放家里,她下班回来饿了,可以在家里简单地弄一顿。”岑卫东详细解释道,既是说给陈阳听的,更是在教陈福香。
  他们兄妹俩没在城里生活过,光知道有食堂,但食堂也不是万能的,万一去晚了,也可能没有吃的或只剩一些残羹冷炙,夏天还好,冬天怎么吃?
  陈阳见他比自己考虑得更周全,没再提意见,不过他考虑到了另外一个问题,将岑卫东拉到一边说:“那个……票你换了吗?”
  “都准备好了,走吧。”岑卫东翻开口袋给他看,里面厚厚一叠票。
  陈阳放心了,他说:“我没法弄到票,换成钱给你吧。”
  岑卫东定定地看了他几秒,直接把票全塞进了陈阳的口袋:“不用,没花钱的,这是我这几个月的票,当时在乡下,一直没用,徐政委帮我拿着。昨晚他听说我要买东西,就都给我了,我又用烟票和粮票换了铝锅铁锅票,票我出,钱你掏,这总行了吧?”
  “谢谢。”陈阳默了一下,感激地说,“要不是你,我们兄妹俩铁定得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
  这些票他先记着,等他参军了,发的票都存着,福香跟岑卫东成了就算了,要是没成再私底下把票还了。
  “哥哥,你们说啥呢,走啦。”陈福香拎着垃圾出来,就见两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他们俩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陈阳收起了票和纸条:“这就来。”
  有票有钱,他出门底气也足了。
  三人直接去了百货大楼。
  兰市有三个百货大楼,位于轻工业区这边的这个百货大楼三层高,里面的东西非常齐全,从柴米油盐酱醋茶厨房用具到桌椅板凳、床、衣柜等家具和布料衣服之类的,无所不有,甚至还有自行车、收音机、缝纫机、手表等。
  陈阳和陈福香看得津津有味,长了不少见识。陈阳盯着崭新的自行车挪不开眼,要是能买一辆自行车就好了,但一看标价150,还要有自行车票才行,他就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除了自行车,陈阳还想买个收音机,因为以后就妹妹一个人住了,他怕她孤独,不过收音机也要票,岑卫东塞来的这叠票种类很齐全,但都以日用品为主,并不包括收音机票。所以他也只能看看。
  陈福香倒是没想那么多,她就看新鲜,毕竟是第一次逛百货大楼嘛。这里光线明亮,售货员们都打扮得很洋气,就是有些人的嘴脸不大好看,太高傲了,除此以外,什么都好。
  转了一圈,买了各种日用品,三人手里都提得满满的,大家这才回去。
  到家后,将各种东西归置好,再一收拾,吃过饭就下午三点了。
  陈福香明天正式开始上班,陈阳留在这里也没什么事做了,而且城里处处都要花钱,睡觉的地方要花钱,吃饭喝水都得花钱。
  陈阳节俭惯了,加上想到自己每个月只有五块钱的津贴,危机感更重,哪还舍得在这里浪费钱。
  “昨天我问过了,今天下午五点就有一趟经过大丘县的火车。福香的事办完了,我就先回去了。”陈阳笑呵呵地说道。
  他这个提议太突然,陈福香有点傻眼:“哥哥,你这么快就要走吗?”
  岑卫东也说:“多住一晚吧,明天走,我让人给你买票。火车过一两个小时就要开了,卧铺不好买。”
  “不用,我坐坐票站票都行。”陈阳摆手,他一个大男人坐什么卧铺,浪费钱,就是有他也不买。
  陈福香拉着他的袖子,抬起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不说话。
  陈阳叹了口气,轻轻摸了摸她的头:“福香,我下个月就会过来,咱们分开不了多久的,你在这边好好照顾自己,不要省钱。以后你跟我都要挣钱了,咱们家不缺钱,够花。”
  他也很舍不得妹妹。第一次把福香丢在这么远的地方,他心里其实很不放心,但早一天,晚一天,他总是要走的,没甚区别。好在,他下个月就会过来,兄妹俩总算离得不是很远,每个月都能见面。
  岑卫东也轻轻拍了拍陈福香的肩:“咱们送陈阳,等下个月他来了,我接你去看他。”
  陈福香强忍住泪意,点了点头。
  三人上了车,岑卫东在前面开车,陈阳兄妹俩坐在后面。陈福香就像一只要展翅飞翔的小鸟,恋恋不舍地依在陈阳身边,眼巴巴地瞅着他,似乎怎么都看不够。
  有好几次,陈阳都忍不住想说,他不走了。
  但他清楚,他现在在城里没有立足的资本,要执意这样留下,除了给妹妹增加负担外,并没有其他用。
  到了火车站,买好了票,在等车的间隙,陈阳拉着陈福香不停地叮嘱:“你钥匙要放好,别弄丢了,也不要放在门口,万一被不怀好意的人发现了怎么办?每天晚上回家后记得反锁好门,要注意安全,有什么事你找卫东,哥哥下个月就来,不要害怕,知道吗?”
  陈福香重重地点着小脑袋,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
  陈阳看到她哭,心里更难受了,用力把她的头按进自己的怀里:“傻丫头哭啥呢?哥哥又不是不回来了,等我,以后这儿就是咱们的家。”
  他要努力攒钱,在城里买个新房子,这样他们兄妹就能继续住一起了!
  列车的汽笛声传来,陈阳松开了陈福香,退后一步,抬起手背擦掉她眼睛上的眼泪,又用力揉了一把她的脑袋:“等我。”
  说完,他跳上了火车,进门前,回头冲陈福香和岑卫东挥了挥手:“卫东,福香就交给你了。”
  岑卫东站到陈福香身后,抬起手挥了挥:“放心吧,你回去把家里安排好,下个月见。”
  “下个月见。”陈阳转身进了车厢。
  他买票晚,没买到坐票,自然不能靠近窗户,只能站在过道里,瞅着车外的妹妹。
  几分钟后,列车启动,火车缓缓开了出去。
  陈福香隔着窗户看到陈阳越去越远,忍不住跟着不舍的人群小跑着追了上去。
  但两条腿哪跑得过火车,很快,火车就消失在了铁轨上。
  “哥哥……”陈福香跑累了,停下了脚步,按住胸口不停地喘气,眼睛里还闪烁着晶莹的泪花。
  岑卫东站在她身后,默默地等她平息心情。
  几分钟后,见她的情绪好转了许多,他才开口:“走吧,我送你回去。”
  陈福香转身,看到他,仿徨无依的心仿佛找到了支撑点:“嗯。”
  两人一路沉默着回到了城里,路过百货大楼时,岑卫东将车子停了下来:“刚才我看你屋子里的灯泡好像坏了,我去买个灯泡,你等我一下。”
  陈福香还沉浸在跟哥哥的分离中,眼睛红红的,正好不想见生人,便点了点头:“好,我等你。”
  “真乖。”岑卫东摸了一下她的头,推开车门下车。
  不一会儿,他就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个纸包着的钨丝灯泡。他打开车门后,将灯泡递给了陈福香:“拿好了,这可是玻璃做的,很容易碰碎。”
  陈福香接过灯泡,好轻,而且上面的玻璃特别薄,感觉稍微用力一下就会将灯泡捏碎。她两只手小心翼翼地捧着灯泡,车子开动后,更是紧张不已,就怕哪里有个坑坑洼洼,车子一颠,她手里的灯泡就撞碎了。
  全身心的注意力都放到了灯泡上,等车子停在筒子楼下,陈福香已经从跟哥哥分离的悲伤情绪中走了出去。
  见她情绪好转,岑卫东也没提陈阳,继续让她拿着灯泡上楼。
  到了202,打开门,岑卫东拿过椅子,踩上去,利落地把坏了旧灯泡取了下来,然后将新的灯泡换上,再跳下椅子,拍了拍手说:“你拉一下开关试试。”
  陈福香拉了一下开关的绳子,啪地一声,电灯亮了,橘黄色的灯光柔和地洒在屋子里,屋子里的家具似乎也镀上了一层暖意。
  “这就是电灯啊,真神奇。”陈福香在乡下听人说过,城里人都不用煤油灯,而是用电灯,没有油烟味,也不用擦火柴点燃,又干净又明亮。
  陈阳从今天买的那堆东西里找出火柴盒和蜡烛,放在床边的抽屉里:“因为电不够用,每天晚上十点,居民区就会停电,另外像刮风下雨也很可能会砸断电线,造成停电。我把火柴和蜡烛放在这里了,停电的时候你就点蜡烛。下次我把我的手电筒给你拿过来,晚上起夜方便。”
  虽然可能会停电,但这也丝毫不影响陈福香的好心情。她点头高兴地应道:“好,谢谢卫东哥。”
  岑卫东把电灯关了,又叮嘱她:“要是停电了,你可以找厂里面的人帮忙修,也可以等我过来弄,千万别碰触电,很危险的,几分钟就能电死一个人。对了,你把我的电话记一下,要是有急事就去厂里打我的电话。”
  岑卫东找出纸笔将自己办公室的电话号码写下来,交给了她,又说:“回头你也把你们工厂里的电话抄下来给我,有急事我才打。”
  “哦,好的。”陈福香小心地把纸折了起来,放进抽屉的小盒子里。
  忙完这些,天边的太阳快落山了,筒子楼里传来了喧闹声,有归家的孩子,也有下班回家的职工,锅碗瓢盆也跟着动了起来,炒菜的各种香味交织弥漫在一起,让这里充满了生活气息。
  陈福香问:“卫东哥,你在这里吃饭吧,我去食堂打饭。”
  “就煮点面条吃吧。”岑卫东倒不是想吃饭,他是想教她怎么用炉子,免得回头他走了,她不会,一阵瞎忙活。
  陈福香也没意见,哥哥走了,她没什么胃口,要不是岑卫东在这儿,晚饭她都不打算吃。
  “好吧,可是这时候没有菜了,卫东哥就吃鸡蛋面可以吗?“陈福香问道。
  岑卫东自是答应:“可以,我去外面找点木柴回来,你等一会儿。”
  没多久,他拿了几张废报纸和一小捆木柴回来,然后蹲在炉子旁,对陈福香说:“看我怎么引火的。”
  他买的是蜂窝炉,得先用报纸和小根的木柴引燃火,再将煤球放进去,刚开始煤球不易燃,他拿着扇子不停地扇风,好一会儿,煤球底不才变红,燃烧了起来。
  “学会了吗?”岑卫东扭头问陈福香。
  陈福香点头:“会了。”
  “行,你来做饭吧,我下去洗把脸。”他脸上都是灰尘,手掌也沾上了黑黑的煤灰。
  陈福香点头,拿过铁锅,好好地刷洗几遍,然后倒了一点花生油,烧热后,打了三个鸡蛋,煎得金黄金黄的,这才铲出来,刷锅重新倒水进去烧开了再下面条。
  面条还没熟,岑卫东就回来了。因为没带毛巾,他的脸上、头发上都还沾着水珠,看起来少了平时的那种稳重,显得有几分不羁。
  “看什么呢?水快扑出来了。”岑卫东用还沾着水的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
  冰凉的水珠撒到脸上,陈福香赶紧躲:“哎呀,卫东哥,你好讨厌。”
  “都说我讨厌了,我不做点讨厌的事好像都对不起讨厌这两个字啊?”岑卫东张开手掌,做了一个抓她脸的动作。
  陈福香赶紧抬起手挡在脸上,不停地求饶:“好了,我错了,我说错话了,卫东哥一点都不讨厌,卫东哥最好了。”
  “这还差不多。”岑卫东满意地缩回了手,拿起今天才买的干净水桶说,“我下去提桶水上来。”
  这座筒子楼是一栋老建筑,当初修的时候考虑不完善,竟然没引自来水下楼,大家都得到楼下去提水。
  等他提水上来,陈福香刚好将面条端上桌。一个大碗一个小碗,陈福香将大碗推到对面:“卫东哥,吃饭了。”
  “好。”岑卫东坐下,筷子缠着面条卷起来,吃了两口就发现底下卧着两颗金灿灿的煎鸡蛋,再看陈福香碗里只有一颗。
  他也没说什么,美滋滋地把鸡蛋吃了。
  吃过饭,岑卫东主动洗碗,收拾完后,他把脏水倒了,然后对陈福香说:“这个铝皮水壶灌满水,放在炉子上,再在下面将炉子的出风口堵上,里面缺少氧气,煤球就会燃烧得很缓慢。一个煤球持续一天没问题,你每天晚上回来换一次煤球就行了。水壶里的水烧开了就倒进暖水壶里,留着喝和洗澡用。”
  他叮嘱得很仔细,可以说是很唠叨了,引得旁边几乎邻居诧异地看了过来。陈福香有点害羞,但心里更多的是感动:“好,卫东哥,你放心吧,我知道了,要是有不懂的,我问青青。”
  “行。”岑卫东站了起来,抬头看了一眼黑沉的天空,“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周末再来看你。”
  “好,卫东哥你不用过来,我过去,我还想去看看栗子。”陈福香把他送下了楼,笑着说。
  岑卫东没有意见:“行,那我到公交站接你,公交车知道怎么坐吗?”
  “我知道,坐11路车到终点站下,你昨天已经说过了。”陈福香笑眯眯地点头。
  “福香记性真好,得有奖励。”岑卫东笑着从车子里拿出一个胀鼓鼓的信封递给了他。
  陈福香接过,捏了捏,硬邦邦的,她问:“卫东哥,这是什么?”
  岑卫东双手握在方向盘上:“你明天正式上班的奖励,回去再打开,你回去吧,等你上了楼,我就走。”
  陈福香被勾起了好奇心,点头:“好吧。”
  她上了二楼,站在窗户边。
  岑卫东坐在车子里看到了她,手伸出窗外,朝她挥了挥,然后将车子开走了。
  他走后,陈福香拉上了窗帘,打开信封,里面是个四四方方的小纸盒子,纸盒子里躺着一只漂亮的手表。表盘呈圆形,小巧精致,里面的时针和分针是金黄色的,表盘中心朝下写着“中国上海”四个字,表带是绛红色的牛皮带,比较窄,戴在手上衬得手腕特别的纤细白皙。
  这就是鼎鼎大名的上海牌手表!
  陈福香想起今天逛百货商场时手表摆的位置,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得上百块吧,好贵!
  她赶紧将手表取了下来,放在桌子上,拿起信封,里面还有一张纸。纸上写着比较潦草的一行字,看得出来这是对方匆匆写下的。
  福香,恭喜你明天正式成为刺绣厂的一员。可惜卫东哥明天有事不能亲自送你去上班,就用这只手表表达我的歉意。你别拒绝,上班后,手表能让你更准确的规划和安排时间,你要实在觉得过意不去,那就给我做几双鞋垫吧,未来的刺绣大师!
  陈福香本来是想把表还给他的,可看到了他留的纸条,便明白,他肯定是怕她不会收,才会在走的时候给她。
  卫东哥这么用心良苦,她要把表还给他,他肯定会很不开心。可手表这么贵重,她拿了又觉得不安。
  左思右想,最后陈福香的目光落到了“鞋垫”两个字上,卫东哥既然提起了鞋垫,那她就做鞋垫吧,不让卫东哥吃亏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