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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红叶似火      更新:2022-06-21 14:36      字数:9437
  次日, 天刚亮,家家户户都还在做早饭, 昨晚半夜才消停的陈老三家又热闹了起来。
  韩春花带着一众侄子侄媳妇过来, 杵在陈老三家门口,讨要彩礼。
  结亲不成,原来说好的女方还在婚前就怀上了别人家的种, 归根结底这婚事没成, 主要责任还是在女方。所以张家人要求退还彩礼也属正常。
  但坏就坏在,梅芸芳将彩礼花了不少, 现在东拼西凑的, 也凑不出当家给的彩礼。而且张家还要求他们家帮忙养张家进了牢房的三个子侄的孩子, 十来个娃, 梅芸芳和陈老三怎么养得起。
  他们俩说啥都不答应。
  陈老三更是直接撂担子:“都知道陈燕红是梅芸芳带来的, 不是我亲生的, 当初这个彩礼你们也没给我,跟我没关系,你们要彩礼找她们娘俩去。”
  “陈老三你还是个男人吗?”梅芸芳没料到, 张家都还说狠话呢, 陈老三先把她们娘俩推了出去, 她气急败坏地说, “张家送来的那只鸡, 还有猪肉、大米, 你没吃吗?你腿摔伤了, 家里没钱,你儿子也不管你,最后还不是用张家送过来的彩礼给你看的病, 陈老三你好意思说跟你没关系?”
  陈老三可不怕跟她算账:“那我还供她吃, 供她穿,供她念书,养了她十年呢。我花她几块钱咋啦?”
  “呸!你养他,你好意思吗?就你挣的那点工分,你连养小鹏都不够,你可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一个三四十岁的大男人,只能拿七八分工分,连你十几岁的儿子都比不上,你好意思说你养的燕红,拉倒吧。”梅芸芳鄙夷地说。
  这半年来,陈老三脾气见长,被她揭了老底,恼羞成怒:“你个臭婆娘,嫌弃老子,那你就滚,谁稀罕你在我家。你滚回你们梅家去,回头找个能干的养你,还跟着老子干什么?”
  两口子越骂越难听,相互揭短,啥都往外倒,看得村民们叹为观止。
  张家人也傻眼,他们都还没说啥呢,这两口子竟然先起了内讧。他们哪里知道,昨天这两口子就从傍晚吵到了晚上,好不容易消停了,他们一来,矛盾激发,这两口子又爆发了。
  他们两口子这样撕逼,张家人心里看了是痛快的。但两个人,陈老三力气大,但腿受了伤,跑不动,只能虚张声势,梅芸芳嘴上叫得厉害,但也不动真格。
  光动嘴皮子有什么意思,张家人是奔着拿回彩礼来的,哪有闲工夫一直在这儿听他们吵架。他们还想早点拿到彩礼,凑点钱去县里面疏通疏通关系,看能不能把人给弄回来。
  要知道,韩春花四个儿子一下子被抓走了三个,还有一个侄子,两个媳妇。要是都被判刑劳改了,这对韩春花而言可是一个不小的打击。旁的不说,一下子失去这么多个壮年劳动力,家里那群小子,仅靠他和老伴,还有二儿子两口子养活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而且家里一下子出这么多劳改犯,以后他们张家也别想在村里抬头做人了,走到哪儿都是大家指指点点的对象。
  所以看了一会儿热闹,韩春花就拿起竹竿往他们两口子中间砸了下去:“别以为你们两口子闹翻就不还彩礼了。陈富贵、梅芸芳,你们俩今天要不还彩礼,我们就进屋搜,要是还不够就拆你们家的房子,房子拆完也不够回头等分粮我们就上门,你们别想赖账。”
  一听要拆他的房子,陈老三不乐意了:“都跟你说了,又不是我闺女拿你彩礼,你拆我房子干什么?我马上就跟梅芸芳离婚,休了她,你找她去。”
  “陈老三,别忘了,最后抬进张家门的是那傻子,可是你亲闺女,跟我有什么关系?照你这么说,就该你还彩礼,这彩礼跟我没关系!”梅芸芳气呼呼地嚷道。
  她想把祸水往陈福香身上引。但她不知道,张家人可比她更识时务,昨天才在陈福香那儿碰了个硬钉子,倒了大霉,虽然心里恨死了陈福香,但张家人也不敢去惹陈阳和岑卫东了。
  回去他们就打听过了,岑卫东是外面来的,还是闫部长派人去接回来的,连闫部长都要给他面子。张家人才不会蠢得再去招惹他呢。
  韩春花根本不上当,见这两口子一点都没还彩礼的意思,直接招呼自己身强力壮的侄子们:“进去搜,搜出来的,摆在院子里,待会儿一起算,免得说我们欺负他们。”
  十几个男人冲了进去,陈老三腿脚不方便,梅芸芳赶紧去拦住他们,但被张家的儿媳妇们一把给拉到了旁边。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张家人翻箱倒柜,把他们好好一个家给翻得乱糟糟的,柜子什么的全搬到了院子里。
  梅芸芳气得哭天抢地,她辛苦了一辈子才攒的家啊,就被人弄成这样了。陈老三想阻止,可他的腿不给力,连路都走不稳,更别提挡住这些小伙子了。
  陈小鹏何时见过这种阵仗,躲在茅房里,只露出两只眼睛,像只缩头乌龟,吭都不敢吭一声。
  陈家穷,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到了八月,去年分的精细粮也早吃光了,家里只有不值钱的南瓜和红薯。这东西,张家人可看不上。
  至于家具,都是用了一二十年的,又破又旧,也不值钱,张家人自然不要。翻来翻去,将陈家翻了个底朝天,竟没翻出几块钱。
  张家人不干了。韩春花是个彪悍的,直接招呼侄子:“小五,拆房子,把木料拿去卖了。”
  这下陈老三和梅芸芳都坐不住了。
  拆了房子,他们住哪儿?他们可没钱盖新房子,而且木料也不怎么值钱,回头张家人说钱不够,铁定还会上门问他们要钱。
  “你们别拆了,不要拆,我,我们想办法给你们凑钱。”梅芸芳气得跺脚,又问陈老三,“老三,你说是不是?你死人啊,快想办法啊。”
  陈老三眼眼看着张家子侄已经搭着凳子像只利落的猴子那样爬上了房顶开始扒草房,他也慌了。这可是他家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房子,要是没了,他住哪儿去?
  “你们别拆,我们还,还钱还不行吗?”看到张家人这土匪一样的行径,陈老三只得认栽。
  恶人还需恶人磨,陈老三和梅芸芳两口子碰上油盐不进又仗势欺人的韩春花,还真没办法。
  梅芸芳是嫁过来的,又是二婚,在本村没有根基,很难借到钱。这个借钱的活只能由陈老三出面。
  陈老三不想出去借,恶狠狠地瞪着梅芸芳:“你哪儿还有多少钱?拿来。”
  梅芸芳抠抠搜搜,从口袋里掏了23块出来:“就这么多了。”
  怎么说也是十几年的枕边人,陈老三还不了解她的德行:“还有呢?别以为我不知道,陈燕红后来又给了你20块钱的彩礼,张老四也给了你10块!”
  听到这话,村子里的人一片哗然,一女二嫁,收两家的彩礼,这事干得也太不地道了。
  梅芸芳气得要死,瞪陈老三,这个猪脑子,嫌他们家名声还不够臭是吧。
  “快点,你不给,等他们把房子拆了,你就带着你女儿滚回你娘家。”陈老三难得这么硬气。
  梅芸芳气得脸色铁青,却不敢赌,只能又从衣服里面的口袋里掏出15块,零零碎碎,凑了三十多块,但还差十几块。
  陈老三只好拄着拐杖厚着脸皮出去找人借。先找他两个堂兄弟家,一家借了五块,还差一点,他想了想,只能去找陈大根。
  三队就这么几十户人家,都离得不远,这事自然瞒不过陈阳的耳朵。
  听说张家来讨要彩礼后,陈阳直接又请了一天假,守在家里,严阵以待,就是为了防备陈老三和梅芸芳狗急跳墙,又来他们家找麻烦。
  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昨天被吓破了胆,还是其他原因,陈老三拄着拐杖路过他家时,在外面站了好几分钟,眼巴巴地瞅着他们家,最后还是没有进来。
  陈阳当时都拿起了扫帚,打算只要他敢踏进来一步,就把他打出去,好在他最后识趣。
  岑卫东过来就看到这一幕:“你拿扫帚干什么?怎么,不欢迎我啊?”
  “不欢迎,你就不来了吗?”陈阳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
  岑卫东笑得一脸坦然:“当然不可能。”
  娘的,打从病好了,这人的厚脸皮又更上一层楼了,他有点怀念当初那个纠结的岑卫东了。
  陈阳把扫帚丢到了院子的角落,问他:“吃饭没?”
  “吃过了,福香呢?”岑卫东眼睛转了一圈,没找到人,直接问道。
  陈阳说:“绣那块丝绸呢,还在纸上画样子,说是怕把丝绸给弄坏了,比念书都认真。”
  听他这么说,岑卫东放弃了进去打扰福香的想法,点了点下巴:“找个地方聊几句。”
  陈阳把他领到院子边:“你想说啥?”
  岑卫东说:“我待会儿去镇上发个电报,托人买票,这中途要转车,一共得坐两三天的火车,得想办法搞张卧铺票。”
  如果只有岑卫东一个人,他就自己去火车站,随便是坐票还是站票都行。但这次还带了陈福香,第一次出远门,时间又那么长,他怕娇弱的小姑娘受不了。
  陈阳也想到了这点:“麻烦你了,就给福香弄张卧铺吧,我买张站票就行了。”
  站票便宜,他们家去年才建了房子,今年福香要念书,他又要去公社训练,挣得比去年少,手里没多少余钱。可这一路去兰市,坐车、吃饭、住宿都得花钱,而且还得给福香留点钱傍身,花销不小,能省则省。
  “你也要去?”岑卫东挑眉。
  陈阳又翻了个白眼:“我妹妹第一次出远门,还是去一千公里以外,你觉得我放心把她托付给你这个连家门口开在哪儿都不知道的外人?”
  这人不会以为他现在就是自己人了吧。旁的不说,他怎么也要去兰市看看,帮福香安顿好才会放心回来,不然万一回头妹妹不见了,他连人都找不着。
  岑卫东捏着下巴:“我还说回头找战友把你也弄到兰市去呢,现在看来,我这是给自己添堵找麻烦啊。”
  可不是麻烦,有这么个横挑鼻子竖挑眼,总喜欢看他热闹,还时不时地喜欢插一脚的妹控准大舅子,真让人头痛。他要想早点抱得美人归啊,就该把陈阳踢得远远的。
  这下轮到陈阳不说话了。
  他还以为要跟妹妹分开,现在得知能在同一个城市,休假的时候他能去看妹妹,福香也可以来探望他,自是喜不自胜。可他刚才才怼了岑卫东,哎,早知道就该等去了兰市再怼的。
  看陈阳这副懊恼到极点的模样,岑卫东笑了,拍了拍他的肩:“既然你跟福香都要走了,你这房子打算怎么处理?”
  “我打算借给邻居住,让他们帮忙看房子,万一哪天我跟福香回来,也有个落脚的地方。”陈阳心里也在考量这个问题。房子一直空着没人住,腐朽得更快,几年就不能住人了。他这房子建了还不到一年,而且是砖瓦房,他可舍不得。
  岑卫东点了几个名字:“借给谁?四奶奶家?陈大根家?五爷爷家?还是陈建永家?”
  队里跟陈阳关系最好的就这几个。
  陈阳也没想好,毕竟这个事发生得太突然,时间太短,他一时半会也没考虑好。
  岑卫东看着他说:“我建议你把房子卖了。”
  “卖了?”对于这个提议,陈阳相当意外。农村人安土重迁,这房子就相当于他的根儿,他从来没想过把房子给卖了。
  岑卫东颔首:“福香进城变成了工人,以后会分福利房,她不会再回来。而你,即便有天不当兵了,转业也会安排工作,你也不会回来,这房子留着干什么?你给谁?你还有两个堂叔伯,在他们眼里,你的房子是属于陈家的,你给别人他们不会有意见?而且陈老三跟梅芸芳是什么德行,你也清楚,等你走了,他们会不会仗着你父母的身份来闹,把别人赶出去,霸占这房子?四奶奶,大根叔和陈建永可没他们这么不要脸。”
  有时候就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随着他这些问题的抛出,陈阳的脸越来越黑了。
  岑卫东点到为止:“我去发电报了,票就买在六天后。”
  “辛苦你了。”陈阳摸了摸口袋,想掏钱给对方,却发现口袋里只有两块多钱,远远不够他们兄妹俩的车票,只能讪讪地缩回了手。
  等岑卫东走后,陈阳回家就翻箱倒柜,动静不小。
  陈福香见了,问道:“哥哥,你在找什么?”
  陈阳说:“我看看咱们家还有多少钱。”
  “我帮你找。”最近陈阳家里的事管得少,陈福香比他更清楚。
  她很快就把家里的钱全找出来了,有元、角、分,零零总总,全放在桌子上,整理出来,也才23块。
  这点钱在乡下看起来不少了,肉都能买几十斤了,但对出远门来说却远远不够,普通一张坐票就得好几块钱。这点钱怕是连他们这趟出门的路费都不够,更别提路上的开销,去了兰市还要给福香添置东西了。
  虽然岑卫东没提钱,也不会追着要这个钱,但陈阳不能不给,现在妹妹还没嫁人,那就是他的责任。不然回头万一他们没成为一家人,拿了人家这么多好处,多尴尬。
  想到这一点,陈阳也不排斥卖房子了。岑卫东说得对,福香以后肯定不会回来了,他们在这里也没什么至亲,交通又不便利,怕是很少回来,这房子留着除了慢慢变旧,最后倒塌外,没有任何用处。还不如趁着房子还很新,多换一点钱,也能多给福香一些傍身,否则以后他在部队,不能随时照看,她遇到麻烦怎么办。
  “这些钱你收起来吧,卫东发电报让人买火车票去了,过几天咱们就要走了,你好好想想要添些什么。哥哥跟卫东一起送你过去,再多东西也能带。”陈阳把钱折叠好,塞给了妹妹。
  陈福香拿着钱,望着他说:“你把钱都给了我,你怎么办?你拿着吧。”
  “我去卖房子,咱们家不缺钱。”陈阳头摸了一下她的头说,“反正咱们就要走了,卖了也省得梅芸芳他们以后惦记。”
  最后一个理由还真是有道理,陈福香点头:“那好吧。”
  陈阳转头就去了大根叔家,将这个事告诉了他。
  陈大根很意外:“你……你准备卖房子?不是,陈阳,你这房子才修了不到一年,要卖了,你住哪儿?”
  参军这个事还没定下来,陈阳不想太早走漏风声,引来变数,便说:“大根叔,福香的事想必你也听说了。我就她这一个亲妹子,咱们兄妹俩从小也没分开过这么远,让她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我这始终不安心啊,就想把房子卖了,跟她一块儿过去。”
  “岑卫东同志帮你也找了单位?”陈大根试探地询问道。
  陈阳摇头:“大根叔你说笑了,单位哪是那么好找的,我又不像福香还有一手绣活儿。”
  闻言,陈大根不赞同地看着他:“没有正式的单位接受你,被公安抓到,可是要将你当盲流收容遣返回来的,搞不好还要关你一段时间。到时候你在村里没工分,又分不到粮食,两头都没着落,你吃啥?”
  “我这不还有一把力气吗?大不了回来继续修水库,管吃管住。”陈阳笑眯眯地说。
  见他是铁了心要出去闯荡,陈大根也不好多说:“你看看吧,实在不行,早点回来,你今年还在队里干了不少活儿,能分一些粮食,省着点也能坚持到明年。”
  “好,谢谢大根叔。今天来找大根叔也是想麻烦大根叔帮我打听打听,看看村里有谁家愿意买我们家的房子。大根叔,你要是有意,也可以先给一部分钱,剩下的欠着再慢慢给。”陈阳道明了目的。
  论起来,他其实跟四奶奶家走得更近。但四奶奶家孤儿寡母的,回头陈老三和梅芸芳要找麻烦,他们恐怕应付不了。但陈大根就不一样了,他家好几个儿子,他又是队长,有权威,卖给他,陈老三就是心里不舒服,也不敢厚着脸皮上去讨要房子。
  陈大根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倒是真有点意动。他家除了小儿子,都结婚了,家里人多房子小,确实住不开。可要买了砖瓦房,怎么分是个问题,给谁都会有意见。
  这个事对一个家庭来说不小,陈大根犹豫了一会儿说:“你让我跟你婶子他们商量商量。”
  “成,叔这边商量好了告诉我,过几天福香就要走了,我这手里头比较紧,急着卖房子也是想给她凑路费。”陈阳坦言了他的困境。
  陈大根这才明白陈阳为何会想卖房子。他说:“你对福香真是没话说,不管买不买,今天我都给你答复。你不介意这事传出去吧。”
  “这事迟早都会知道的,谢谢叔了。”事情办完了,陈阳也站了起来道别。
  当天下午这个事就传遍了村子里。因为陈大根家里就买不买陈阳家的房子展开了激烈的讨论,谁不想住宽敞点,大家都想买,但这个房子买了怎么分配成了大难题。
  一家人商讨了半天也没个结果,儿媳妇们还把这事给说了出去。
  于是全村的人都知道陈阳要卖房子了,当天不少人上陈家,他们不敢找陈阳,就找陈福香打听,有打听多少钱的,能不能先欠着的,总之有好奇的,也有诚心想买的,但更多的是想看看能不能占点便宜的。
  陈福香虽然对人情世故不是特别精通,但人并不傻,应付了两拨来客后就不耐烦了,她索性拿钥匙给栗子,让它在外面将门锁上,这样有人来,看到门上挂着锁,就会以为她不在家了。
  果然,又来了几次人,在门口叫了两声,见没人应,门上又挂着锁,以为家里没人,只好自己走了。
  这才消停了。
  陈福香终于安静地绣了一会儿团扇,将仙鹤的头绣出来后,门外忽然又有人在叫她。
  “福香,陈阳?”岑卫东从镇上回来,叫了两声,见没人应,刚要拎着东西走,忽然看到栗子从房子上跳了下来,手里还拿着一把钥匙。
  “吱吱吱……”
  “卫东哥,我在家呢,你自己开门。”屋子里传来了陈福香的声音。
  他这才明白栗子是给他送钥匙的。
  他打开门,陈福香已经站在门后,眉眼弯弯地望着他。
  “怎么把你锁里面了?”他不解地问。
  陈福香把今天的事说了:“她们好烦。”
  “是烦她们,还是烦卖房子的事?”岑卫东笑问。
  陈福香支吾了一下,苦恼地说:“都有吧。”
  “舍不得这个房子?”岑卫东看穿了她的心思。
  陈福香点头:“这是哥哥亲自修的,这屋子里的家具也都是哥哥一点一点给我弄的。”
  她不会忘记,去年小年时,哥哥把她带到新家,满心欢喜地要给她惊喜时的开心模样。这里承载了他们太多开心的意义,也是他们俩的第一个家。
  岑卫东将手里买的糕点递给她:“可是如果你们不卖的话,这个房子只能借给别人,最后很可能会被梅芸芳和陈富贵霸占,你甘心吗?你愿意让他们住到你的房间里吗?”
  当然不乐意。陈福香气嘟嘟地说:“卖,便宜点卖了都行,便宜谁都不能便宜他们。”
  “这就对了。而且等你和陈阳去了兰市,你们也可以有自己的新家,想怎么布置就怎么布置,然后创造更美好的回忆,开展新生活,这里面还不会有讨人厌的家伙,你开不开心?”岑卫东循循善导。
  陈福香被他这么一说,低落的情绪好了许多:“卫东哥,你说得对,我以后也能挣钱了,我跟哥哥一起攒钱建更好的房子。”
  得,还天天惦记着跟她哥绑在一块儿呢!
  岑卫东又不知不觉败给了陈阳一回,心里憋得慌,没地方说,还得安慰小姑娘:“对,以后福香也能挣钱了。不过福香可不能放松了学习,你还有一年就能拿到初中毕业证,兰市也有课余学习班,到时候除了上班,继续学习吧。”
  “好,卫东哥我听你的。对了,听哥哥说,你去买票了,买好了吗?”陈福香往他手上看。
  岑卫东点头:“我发电报托人买了,就买六天后的,如果买不到就买七天后的,咱们六天后就出发,如果没票,暂时在招待所住一晚。福香,你看看有什么要带的,可以收拾了。”
  “嗯,好,卫东哥,你进来坐会儿吧,我还在绣团扇呢。”陈福香想着要走了,时间不多,想赶紧把东西赶出来。
  岑卫东倒是想进去,可现在陈阳不在,陈向上也没来,一会儿还会有人邻居过来找她,被人看到不好。
  “不了,我也要回去收拾,我帮你把门锁上,将钥匙交给栗子?”岑卫东问。
  陈福香点头:“好,你给栗子吧。”
  这样就没人来烦她了。
  陈福香的烦恼持续了两天,第三天,陈阳就放出了消息,房子卖出去了。
  最后还是陈大根买下了房子,因为陈阳开的价格很公道,房子又很新,而且里面的家具都送给买家。算下来,比自己修都划算,所以经过一番激烈地讨论,他还是拍板买下了房子,以后他跟老伴儿搬过去住,老房子分给两个成了家的儿子。至于小儿子,先跟着他们住,回头要是娶了媳妇,要住砖瓦房,他以后每年养老费得是两个哥哥的总和。
  虽然没住上新房子,但到底分了家,自己当家作主,两个二媳妇虽然不大高兴,但也没坚决反对,这事就这么定了。
  陈大根买这个房子,总共花了四百,他给了陈阳三百块,剩下的一百块,先打欠条,等有钱再给。
  一下子多了三百块,陈阳手里顿时宽裕了起来。
  陈老三一家自然也听到了风声。他们为了打发走张家人,现在欠了一屁股的债,陈老三的腿二次受伤,还要修养一阵,肯定赶不上打谷子,今年的工分少得可怜,一家子都吃不饱。
  更别提,还有不到半个月就要开学了,陈小鹏的学费也没着落。梅芸芳心急火燎地,愁得嘴都起泡了,饭桌上她就又提了一句:“听说陈阳手里有好几百块钱,他房子都卖了,以后怕是不会回来了,还会管你吗……”
  “你有完没完?”听她说这个,陈老三就冒火,“要问陈阳要钱,你自己去,别每次都怂恿我,没哪次有好事。要不是你,我的腿至于这样吗?我跟陈阳和福香会闹成现在这个样子吗?”
  陈老三这个没用的,明明每次他自己也心动了,起了贪恋,现在全怪到她头上。梅芸芳不乐意地说:“我这都是为了谁?我还不是为了咱们这个家,马上就要开学了,小鹏的学费都没有,你说怎么办?你那双儿女都要抛下你走了,以后你我也只能指望小鹏。小鹏不上学,怎么有出息?他没出息,你我老了怎么办?”
  陈老三被她说得连饭都吃不下了,心里更是悔恨到了极点。要知道福香那傻丫头有今天,他当初说什么也要好好对她,可现在……
  陈老三躺到床上不说话了。到了傍晚就拄着拐杖出现在了陈阳家门口,也不进去,也不去敲门,就巴巴地站在门口,一副望眼欲穿的样子。
  陈阳看到他就来气,但对方站的是村里的路,又没在自家院子里,不好赶人,只好装没看见。
  谁料,陈老三还来劲儿了,第二天早上又来了,还是站在路上,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
  看他们兄妹越过越好,舍不得了,早干嘛去了,还天天跑到他们家惺惺作态。陈阳恶心得想吐,更不放心妹妹单独在家。但他又必须得出门,福香的户籍要迁走,还有他自己也得大队开证明才能去兰市不被当作盲流给抓了。
  他干脆把陈福香送到了四奶奶家:“你今天就跟四奶奶呆一块儿,我不接你,你不要回去。卫东,麻烦你帮忙看着点。”
  岑卫东点头:“行,有我呢,你去吧。”
  两人虽然没明说,但已经达成了默契,那就是不能让福香一个人单独呆在家里面,无论什么时候总要留一个人。
  陈阳大队公社,跑了半天,总算把手续跑下来了。但回家没多久,陈老三又来了,还是站在外面,瞅着他们家,那副样子可怜极了。
  他这一站就是三天,搞得邻居们不少看了都心软,觉得他可能是真的知道错了。
  陈阳可不相信,他了解陈老三,这个人最是自私自利,现在打感情牌也不过是看他们兄妹要走了,怕他们真的一去就不回,再也不管他了,以后没人给他养老了。
  为了敷衍他,也为了让福香顺利离开,陈阳直接把公社给他开的证明给陈老三看:“放心,我还走不了,送了福香就回来,你不用天天守在我家。”
  陈老三这下放心了,嘴上却虚伪地说:“不是,阳阳,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你这房子卖了,以后没地方住,我把小鹏的屋子腾了出来,你回来住吧,一个人在外面也不是事,住家里咱们自己人也有个照应。”
  陈阳发现陈老三的段位变厉害了,说话都比以前中听了,他很庆幸福香就要走了,不然还真要跟陈老三纠缠不清。
  “等我回来再说吧。”陈阳随口打发了他。
  但等第二天,天不亮,他们没有通知任何人,就带着四奶奶和陈向上走了。火车票是下午的,他们准备先去县城拍照,再下馆子吃顿饭,毕竟今日一别,再见不知道什么时候去了。
  陈阳长这么还没拍过照片呢,他也想拍几张照片,留作纪念。尤其是他以后进了部队,就没法天天见到妹妹了,得留张照片随身携带着。
  陈老三完全不知情,他上午吃过饭后又跑到了陈阳家。因为他发现他这苦肉计还是有用的,这不,陈阳都跟他主动说话了。
  谁料他一过去就看到陈大根的儿子们在搬东西,他心里陡然升起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连忙拽住走过来的陈大根:“小队长,这,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陈大根斜了他一眼:“我买房子的事,全村都传遍了,你没听说吗?”
  “可是,可是……那阳阳和福香呢?”陈老三看着进进出出的陈大根家人,其实心里已经猜到了是怎么回事。他只是不敢相信,昨天还搭理过他的儿子,竟然都没跟他说今天他们就要走了。
  陈大根很不耐烦他的装疯卖傻:“你说呢?当然是走了啊,不然我们家怎么搬进来的?”
  “真走了……”陈老三失魂落魄地松开了手,像是瞬间老了十倍,佝偻着身体往家里走。
  刚走几步,他就看到一群戴着红袖章的年轻人面色不善地往他家冲去。
  “你们,你们干什么?”陈老三想上去拦住他们。
  “陈燕红是你们家的人吧?”领头的年轻人问道。
  陈老三点了点头:“对,你们,你们找她吗?”
  “让开。”一个年轻小伙子直接把他推到了地上,然后一群人乌压压地冲了进去,大声嚷嚷着,“有人举报陈燕红搞破鞋,没结婚肚子就被人搞大了,咱们是来斗破鞋的。”
  “斗破鞋……”后面的人跟着大声嚷嚷道。
  屋里的梅芸芳和陈燕红听到这三个字,如遭雷击,母女俩下意识地关上门,却被外面冲进来的年轻人给拖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