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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红叶似火      更新:2022-06-21 14:36      字数:9727
  “哥哥, 你们在说什么?”陈福香看着陈阳狂喜的样子,心里跟猫爪子挠过一样, 好奇地盯着他手里的信。这上面究竟写了什么, 能让哥哥一下子从愤怒变成了兴奋。
  陈阳一把将信塞到她手里,高兴地大喊:“福香,你看, 你可以进城当工人了, 你可以当工人了!”
  那边扭打在一起的张家人和陈老三两口子听到这话,都停了下来, 扭头, 诧异地望着陈福香, 眼底是浓浓的不可置信。
  就连还没走的闫部长也目露惊色。但看到旁边的岑卫东, 想起他今天为这姑娘出头的样子, 闫部长又不觉得惊讶了, 岑卫东想在城里给这姑娘安排一个工作还是不难的。
  他打量了陈福香两眼,小姑娘长得白白净净的,两只眼睛又大又圆又黑, 非常纯粹, 确实挺漂亮的。不过岑卫东见过的漂亮姑娘应该不少才是, 谁能料到他竟然看上了他们这地方的一个村姑呢!
  想当初他媳妇儿想把侄女说给岑卫东, 他还说他媳妇儿异想天开, 岑卫东看不上他们这乡下姑娘, 现在脸真疼啊, 回头肯定会被他媳妇笑话和数落。
  哎,这陈阳还真是走了狗屎运,成了岑卫东的大舅子。
  梅芸芳和韩春花也觉得陈福香走了狗屎运。她一个傻不拉几的农村丫头, 能做什么工人?她都能进城当工人, 她自己的女儿/儿子也能进城,甚至比她更有资格。
  但他们没错过,这封信是岑卫东塞给陈阳的。也就是说,陈福香之所以能当工人,全是岑卫东的功劳。再想到这个男人跟县里面的公安都能说上话,甚至连闫部长的面子也不给。
  梅芸芳心里后悔极了,身边明明放着这么一只金龟婿,她还托人说什么张家啊。早知道,当初她就该让她家燕红去跟他套近乎的,这样就不会有今天的事了,而且他都能把陈福香农进城,那肯定能给更多的彩礼。要成了她的亲女婿,她也不要什么彩礼了,只要把她家小鹏也弄进厂子里就行了。
  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陈燕红躺在公社给人休息的木板房里听到陈阳的欢呼,心里跟吃了黄莲一样,嫉妒的目光越过门,落到陈福香的身上。
  她的命怎么这么好?
  想到这里,陈燕红的眼泪又滚了下来。
  卫生院没有女医生,所以来看她的是接生婆,看她流眼泪,赶紧说:“闺女,别哭了,你这落了胎,小月子里哭伤身体。”
  她不提还好,一提,陈燕红哭得更厉害了。
  她的孩子就这么没了,而且接生婆还说,她伤了身体,让她好好养养,不然以后怀孕会更困难。
  这同样都是女娃,她的命咋就这么苦呢?而且今天过后,村里人还不知道会怎么在背后说她。
  想到这些,陈燕红就悲从中来。
  她男人是个憨厚老实的,赶紧握住她的手劝道:“燕红,燕红,你别哭了,你别哭了,以后咱们再生就是,没事的。”
  “你懂什么。”呵斥了他一句,陈燕红哭得更伤心了。
  陈福香听到哭声,扭头看了一眼,目光落在那男人的身上几秒,回过头小声说:“哥哥,不是我上次看到的那个。”
  陈阳开始没听懂,反问:“上次的哪个?”
  刚说完,他意识到了什么,抬头目光往妹妹看的方向望去,只看到了陈燕红跟她男人,顿悟:“你是说这男的不是上次在路边跟陈燕红搂搂抱抱的那个?”
  此话一出,所有的人都瞪大了眼看着他。好哇,还有瓜!
  韩春花最先反应过来,指着梅芸芳的脸就骂:“你个不要脸的老婆娘,生了这么不要脸的一个小贱人,还敢说给我们家老四。幸亏我们家老四没娶她,不然早变王八了。不要脸的东西,没结婚就跟别的男人搂搂抱抱,还怀上了孽种,她自己知道她肚子里的那个野种是谁的吗?”
  梅芸芳被她指着鼻子骂,气得不行,扑了过去:“我撕烂你的嘴巴,让你胡说八道,听风就是雨,我们家燕红才不是那样的人呢。就你那花花肠子看到漂亮姑娘小媳妇儿就挪不动腿的儿子,谁愿意嫁给他?要不是你儿子风评太差,我们家燕红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好啊,你们家陈燕红跟人乱搞,你还怪我儿子,到底是谁不要脸,大家都看看啊,梅芸芳家的小贱人上个月还在跟我儿子说亲,我们把彩礼都送到他们家了,结果今天结婚,她女儿就流产了,肚子里还不知道是谁的种呢!”
  “说我们家燕红,你儿子能好到哪儿去?来定亲看到傻子长得漂亮就直勾勾地盯着人家,明明跟我们家燕红定了亲,还非要多给我十块钱,换傻子,你说你儿子是什么好东西?”
  两人扭打成一团,张家儿媳妇赶紧上去帮忙。几个侄子也对着刚颤颤巍巍爬起来的陈老三就是一脚。
  陈老三痛得发出凄厉的惨叫:“我的腿,我的腿没好,哎哟,好痛,你们放了我,这不关我的事啊,都是梅芸芳出的主意。她舍不得退彩礼钱,本来是想让陈燕红嫁到你们家装早产的,陈燕红不乐意,说要告诉你们家实话,让她退婚,她不肯,就故意在你们家老四面前说陈福香也要说亲了。”
  听到这话,韩春花更气了。她本来就将自家的事都怪到了梅芸芳母女身上,陈老三这些话无疑是佐证了她的猜测。
  “好你个老娼妇,你把我们家害得我可真惨,你还我儿子、侄子、媳妇们,我今天跟你没完。”
  她一爪子挠在梅芸芳的脸上,带出一条长长的血珠子。
  梅芸芳痛得大叫一声,反手抓住韩春花的头发,嘴里还不忘骂陈老三:“陈富贵你个死人,我女儿的彩礼给你治病,给你吃肉,你忘记了?现在澄清了,让你去骗你那傻子的时候,你咋乖乖去了?是谁把张老四带去陈阳家的?你个没用的窝囊废,吃肉的时候跑老快,出了事就推到老娘身上,我当初怎么看上你这么个没用的东西……”
  几人又是大家,又是互相怒骂揭短,爆了不少猛料,这番狗咬狗的行为,看得人叹为观止。
  听得本来看他们这两家人闹得惨兮兮的,还有点同情他们的吃瓜群众都收回了同情心,这群人真是太恶心了,活该!
  不过最惨的还属陈燕红,陈阳那句话一出,她男人身体一僵,原本关切的目光瞬间换成了难以置信。
  陈燕红知道不妙了,赶紧反手抓住他:“你听我说,陈阳,他,他是胡说的,没有的事,真的……”
  “要我去让你姐姐把那个男人找出来吗?”她男人死死盯着她。
  陈燕红说不出话来,公社就这么大,真要想找一个人出来,挨家挨户地找,铁定能找出来。她不敢赌,陈阳现在恨死她了,但凡她敢点头,陈阳肯定会带着陈福香挨个去找人。
  她这一犹豫,她男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我真是个傻子。”他站了起来,拍打着自己满是灰尘和青紫的脸,“我真傻,我真傻!”
  他还一直在后悔,是自己没本事,没保护好自己的婆娘和孩子。
  但现在看来,这孩子是不是他的都还难说呢!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接盘侠,还是那种借钱给彩礼的那种。
  “大军,你,你去哪儿?”陈燕红看着他喃喃自语着出了门,慌急了,赶紧喊他,“大军,大军,你回来,你听我说。”
  男人走到门口,回头看了她一眼:“孩子没了,你以后不要来我家了,反正我们也没办婚礼。那二十块钱,二十块钱就算了!”
  说完,男人一言不发地出了门,低垂着头,脚步匆匆地离开了公社,不管陈燕红怎么喊,他都没回一次头。
  陈阳看到这一幕,心里不禁感叹,陈燕红的目光倒是比梅芸芳好不少,这个叫大军的是个实诚人,心眼也不坏,可惜她自己办的事太恶心了。老实人也不是拿来被她这么作践的。
  孩子没了,名声臭了,男人不要她了,那她能去哪儿?陈燕红悲从中来,趴在木板上伤心地哭了起来。
  这次连接生婆都不劝她了,相反,看她的眼神还充满了鄙夷,这个不要脸的,跟她妈一路货色,说了亲还跟别的男人勾勾搭搭,而且还不止一个,还弄大了肚子。
  陈阳听到她的哭声就烦,掰过陈福香的小脸:“别理这些不相干的人,先看看信……四奶奶和向上来了。”
  “福香没事吧?”四奶奶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被陈向上搀扶着过来,她上下打量了陈福香一阵,终于放心了。
  陈福香冲她甜甜一笑:“我没事,四奶奶,让你担心了。”
  四奶奶摆手,她吓得不轻,从地里回来就听说陈家出了事,陈福香被张家人绑走了,现在闹到公社了,她赶紧过来。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四奶奶抚着胸口,忽地捡起一块石头就砸到陈老三身上,“你个不要脸的东西,没养过福香一天,还好意思卖女儿,陈老三你这么对福香和阳阳,就不怕晚娘半夜来找你吗?连自己的女儿……”
  “四奶奶,消消气,为这种东西的动气不值得。”岑卫东轻声劝她,“福香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四奶奶的注意力被转走了,扭头看福香:“什么好消息?”
  陈福香知道岑卫东说的是什么,赶紧摊开了信,看了几行,瓷白的小脸上一片讶异:“卫东哥,这个兰市刺绣厂怎么知道我?是你对不对?你怎么办到的?”
  看到周围的人都竖起了耳朵,陈阳拽了一下她,示意她别刨根问底了:“福香,咱们回家吧,你还没吃饭,肚子饿了吧!”
  岑卫东为这事肯定没少费人情,被人听了去不好。
  岑卫东看出了他的心思,他也知道这些人怎么想的,都觉得陈福香是沾了他的光。但他今天要为福香正名。
  他一脸坦荡荡,义正言辞地说:“这都是福香自己的功劳,我只是把你上次绣的那朵桃花寄给了兰市刺绣厂,他们厂里看过你的绣艺后,非常满意,所以才会给你发这么一封聘用书。”
  “什么绣桃花?我怎么不知道?”陈阳虽然不跟岑卫东对着干了,但自家妹妹的事自己却不知道,心里还是有点酸。
  倒是四奶奶听到这话,恍然大悟:“卫东说的是上次那块手帕吧,你说你要了送给你妈,原来是寄去刺绣厂了啊,还瞒着咱们。”
  岑卫东笑了笑:“我也是怕事情不成,白给你们希望,所以想先试试。”
  “怎么可能不成,咱们家福香绣的花跟真的没区别,他们只要不眼瞎就会要咱们福香。”四奶奶笑得褶子都堆在了一起。
  陈向上也说:“对啊,福香绣得可好看了,要是绣老虎,他们肯定会更满意。”
  陈阳……
  大家都知道,只有他一个人被瞒在鼓里。
  “绣老虎太麻烦了,花就很好。刺绣厂那边还给你寄了东西过来,福香你看看喜不喜欢?”岑卫东找到寄来的那个包裹打开。
  里面是一块脸盆大的白色丝绸,还有一整套的刺绣工具,各种绣花针和彩线都备了一套。
  四奶奶做了一辈子针线活,也没看到过这么齐全的绣花针和这样颜色齐全的彩线,就更别提丝绸了。
  她惊叹地伸出满是老茧的手,小心翼翼地抚过丝绸光滑的表面,力道极轻,生怕将丝绸弄坏了。
  “真的是丝绸,这料子真好。”四奶奶忍不住感叹。这东西就是解放前也只有那些大户人家的姑娘少奶奶们才用得起,现在大家粮食都吃不饱,就更别提养蚕了,这一二十年就没见过有丝绸的。当然也可能有的人家藏起来了。
  陈福香也欢喜地摸着丝绸,光滑柔软又轻薄,远远不是农村的土布能比的,就是供销社卖的机器织的布也比不上。
  “这么喜欢?等你进了刺绣厂,丝绸多的是。”岑卫东好笑地看着她那副爱不释手的模样。
  陈福香两只眼睛亮得惊人:“那不一样,这是我第一次接触到真正的丝绸。”
  以前在山上,她可没少看到那些夫人大小姐们穿丝绸,用丝绸帕子,当时她就想摸,但怎么都摸不着,这次总算可以过个瘾了。
  又好好把这块丝绸摸了一遍,陈福香终于想起了最大功臣,由衷地说:“卫东哥,谢谢你。”
  “不用客气,卫东哥要走了,这是送你的礼物,你喜欢就好。”岑卫东看着她纯粹开朗的笑脸,心里也涌现起一阵满足,更是庆幸自己提前做了准备,否则要把她留在榆树村,他一百个不放心。
  旁边的陈阳听到这话,意识到岑卫东虽然救了福香,但并未改变远离福香的心意。他本来该高兴的,但心里却觉得沉甸甸的,想说什么,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又不好开口。
  陈福香倒是没多想,毕竟岑卫东明天就要走是早就说好的事。她点着小脑袋,高兴地说:“我很喜欢,卫东哥,我也给你准备了礼物,待会儿去我家拿啊。”
  “哦?是什么?”岑卫东好奇地问。
  陈福香看了四奶奶一眼:“是跟四奶奶一样的鞋垫。”
  被点名的四奶奶笑盈盈地说:“福香绣的鞋垫可好看了。”就是不大经穿,穿不了多久就会崩线。
  “那谢谢福香了。”岑卫东没太在意,小姑娘送他什么他都高兴。
  陈向上看他们一个个你送我,我送你的,就他没份,酸溜溜地说:“你们是不是忘了还有一个我?”
  四奶奶嗔了他一眼:“你这滑头,人家福香早把礼物准备好了,你的礼物呢?小岑这么照顾你,天天陪你疯玩,你还没给人准备礼物呢。”
  准备啥呢?陈向上想不出来,只好说:“我把我的宝贝弹弓送给卫东哥。”
  “你当人家小岑是你。人家是扛枪的,稀罕你的弹弓?”四奶奶被傻孙子的话弄得哭笑不得。
  岑卫东好脾气地打圆场:“弹弓我也挺喜欢的,以后可以给小孩子玩。”
  闻言,四奶奶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心里升起一股淡淡的忧伤。是啊,小岑年纪不小了,回去肯定是要结婚的。
  她悄悄瞥了一眼欢喜地看着丝绸的陈福香,在心里叹息了一声,可惜了,多好的两个孩子。
  岑卫东倒是没想那么多,他继续提刺绣的事:“上次你绣花的那块布太差了,不能真实的反应你的刺绣水平,所以兰市刺绣厂邮寄了这块丝绸过来,让你重新绣一副图。这副刺绣会作为你进厂以后评定等级的标准。”
  刺绣厂会根据她的绣艺来决定聘用她为临时工还是正式工,正式工又会分为学徒、师傅、大师傅等,每一级工资标准都不同。
  “这样啊,好,我知道了。”陈福香赶紧把丝绸收了起来。
  岑卫东把包裹打开,让她将东西放进去,又问:“这块布是拿来做团扇的,想好绣什么了吗?”
  “绣一只老虎,福香绣老虎可威风了,可逼真了。”陈向上出主意,还对陈阳那只老虎鞋垫恋恋不忘。
  四奶奶被孙子的傻言傻语逗笑了:“团扇上绣什么老虎,亏你想得出来,要不绣语录吧。”
  四奶奶也是想着团扇都是以前大富人家的小姐夫人用的,现在弄这个,怕被人抓住小辫子。
  岑卫东看穿了她的心思,笑着解释:“怪我没跟你们说清楚。兰市刺绣厂最重要的任务是创汇,里面的绣品都是出口换美金的,绣什么都没关系,但要好看,逼真,让那些外国佬满意。所以不能绣语录,福香可以试着绣一些好看的花鸟虫鱼都行,甚至金龙都可以绣。”
  目前,西方列强对我国实行封锁。我们工业基础薄弱,自给自足都成问题,就别提出口了,粮食倒是挤出了一部分出口,但国内人民都只能按票供应,都吃不饱,也不可能出口太多。
  所以很多民族工艺就担起了出口创汇的重任,其中景德镇就盛产各种出口创汇瓷器。刺绣也是咱们的传统工艺品,很受一部分西方人的追捧。
  什么出口创汇、外国佬,四奶奶和陈向上、陈福香兄妹活了这么多年,听都没听说过。
  倒是闫部长听说这个后,很是激动,主动跟他们解释:“咱们国家要从那些比咱们发达的国家购买更先进的机器设备,发展咱们的工业,就得需要外汇,也就是米国人的钱。所以只能先拿东西去换成米国的钱,然后再买东西回来。可我们国家穷,工业落后,没多少能出口的东西,所以能销到外面去赚取外汇的东西那都是好东西。福香,你要好好干。”
  听他这么一解释,这刺绣厂的工人顿时变得高大上起来了。大家看陈福香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岑卫东也点头,进一步补充道:“刺绣是为了远销海外,外国人很多都不懂咱们国家的文化,所以绣什么不是最关键的,关键是好看,还能有个高大上的名头。”
  陈福香似懂非懂,想了一下说:“那我绣仙鹤鹤寿图吧。”
  岑卫东也不了解这个,但听寓意是好的,说出去也高大上,能编一堆故事哄外国佬,让他们买账。便说:“这主意不错,福香就按这么绣吧,时间不着急,你慢慢绣。”
  “对,不着急,慢慢来。”听说绣出来的东西能换外汇后,闫部长恨不得将陈福香供起来,村里人都没走出去过,不了解外面的形势,不知道现在国家在外面想买个先进点的东西有多困难。
  对上他殷切的眼神,陈福香赶紧点头:“好,闫部长你放心吧,我一定会绣好的。”
  “嗯,对了福香你的刺绣跟谁学的?你们村里还有很多人会刺绣吗?”闫部长脑子活泛了起来,要是能绣出好东西,多去外面换点外汇多好啊。
  陈福香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陈阳知道,自己妹妹根本没学过刺绣,他赶紧抢先一步说:“以前跟我奶奶学的。”
  他奶奶都死好几年了,也无从考证,不怕被拆穿。
  只有四奶奶知道,陈阳奶奶根本不擅长刺绣,她看了一眼陈福香,笑着说:“现在的年轻人哪还能静得下心来坐着练刺绣啊,我见过的姑娘小媳妇里,就福香绣得最好。”
  岑卫东也明白了闫部长的意思,主动卖前进公社一个人情:“闫部长,我把兰市刺绣厂的地址留你这儿。他们厂里缺绣艺好的师傅,回头要是有人想试试,可以把自己绣一副图寄去厂子里。不过我也只是给你们搭个线,不保证那边一定会录用。”
  “这样已经很好了,有本事就上,没本事也别出去丢咱们前进公社的人了,岑同志,我替公社谢谢你。”闫部长很爽快地说道。
  两人谈笑风生,似乎丝毫不受刚才的事情的影响。
  看到这一幕,陈阳若有所思,他想,他还是太嫩了一点。如果换了他是岑卫东,绝对做不到对刚才阻止他们找公安的闫部长笑脸相迎,更别提主动帮忙了。
  还不止,岑卫东好人做到底,又说:“刺绣需要基础,要练很久,可能短期内很难有效。闫部长,你可以跟朱书记商量商量,回头村里可以组织大家在田埂、路边、山上种一些桑树,养蚕吐丝。公社再跟刺绣厂合作,将丝线卖给他们,家家户户又能多一份收入,这个事也很简单,家里的孩子都能做。”
  “这个主意好,岑同志,我真是太感谢你了,你简直是咱们前进公社的大贵人。”闫部长握住岑卫东的手,满是感激地说。
  岑卫东笑着说:“闫部长过誉了,我这也只是给你出个主意,具体的还要你们双方去接洽。”
  他给闫部长和朱书记出主意也不是没目的。承了他这份人情,以后上面来调查陈阳的背景,村里人大多都会说他的好话,闫部长这里肯定也不会掉链子。还有万一哪天陈老三在村里过不下去了,想进城缠着两个儿女,只要朱书记不给他开证明,他就走不了,所以还得跟他们这些地头蛇打好关系,后面能省不少的麻烦。
  “要不是你提醒,我这死脑子怎么会想到这个,走,咱们去找朱书记,我让食堂弄点吃的,咱们好好喝一杯。”闫部长拉着岑卫东,热情得不得了,还招呼陈阳,“陈阳,你们兄妹也都没吃,肯定饿了,走,一块儿去。”
  韩春花及一众侄子媳妇、陈老三、梅芸芳皆是无语,他们也都没吃啊,闫部长只看得到那三个人吗?
  岑卫东婉拒:“下次吧,你看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事,我哪吃得下饭啊。”
  他要真吃了这顿饭,见了朱书记,搞不好会被这两个老奸巨猾的东西算计着去帮他们卖蚕丝。他可不想揽这种事情,给他们搭个线就仁至义尽了。
  陈阳也说:“谢谢闫部长,我妹妹吓到了,我先带她回去了。”
  闫部长无语,你妹妹哪有被吓到的样子。可这话说出来也不合适,毕竟人一小姑娘好端端的呆在家里,却被人闯进去给抓走了。
  这事还是发生在他们前进村,不行,他回头得让民兵们下乡,好好跟这些村里的治保主任上上课。
  “行,那改天吧,太阳大,你们早点回去。”闫部长想着手里头的事也不留他们了。
  于是五个人一起离开了公社,往家里走。出了公社,见太阳太大了,陈阳去摘了两片芋头叶子,递给四奶奶和福香:“顶头上,别晒坏了。”
  “嗯,走阴凉的地方吧。”岑卫东将她们俩推到了靠近路边的位置。
  这边,闫部长见人走了才想起,还没问岑卫东今天晚上来不来他家吃饭的事。不过估计也不会来了。
  没客人,他媳妇肯定不让他喝酒。哎,都怪这些闹事的。
  横了一眼院子里的张家人、陈家人,闫部长没好气地吼道:“怎么,还没打够?要不要去训练场,打个够?”
  他一发火,韩春花和梅芸芳都不敢闹了,两人从地上爬了起来,浑身都火辣辣的,全是灰尘和血迹、汗水,混在一块儿,连脸都看不清楚了。
  瞪了彼此一眼,韩春花直接撂了狠话:“把彩礼准备好,我明天带着人来拿,还有我几个孙子孙女的生活费,你要不给,我明天带人把你们的房子给拆了!”
  “闫部长,你看有土匪啊,欺负我们贫苦百姓。”梅芸芳赶紧找闫部长。
  闫部长鸟都不鸟她,甩手走了。
  韩春花占了上风,得意了:“你们家干出骗婚这种事,还想赖账不还,做梦。我告诉你,梅芸芳,你敢不还,我天天带着孙子孙女上你们家吃饭。”
  她别的不多,就孙子孙女多,十几个,还有被抓走的侄子也有三个娃。
  梅芸芳气得说不出话来,偏偏自己人少,打不过对方,对骂也不是人的对手,只能自己怄气。
  韩春花看她这副憋屈的样子,总算出了口恶气,带着侄子和媳妇扬长而去。
  院子里只剩了陈老三和梅芸芳两口子。
  陈老三的腿本来就没好,现在又被张家打了一顿,受伤的腿痛得很,站都站不稳。他可怜巴巴地看着梅芸芳:“三娘,你扶我一下。”
  梅芸芳可没忘记他刚才把事情都推到自己身上的事,朝他吐了一口水:“你这窝囊废,只知道出卖婆娘,没骨头的软东西,我扶你?我不打你就是好的。”
  她一脚踢过去,直接踹在陈老三受伤的腿上,陈老三本来就没站稳,这下更是扑通一声,摔在了滚烫的地上。
  公社的民兵看了也装作没看见。
  出了口气,梅芸芳甩手就走,却被民兵拦住了:“闫部长让你把你家闺女带回去,咱们武装部都是男人,她一个女的在这里不方便。”
  陈燕红名声坏成这样,闫部长可不想她在这里又跟血气方刚的民兵们扯出什么事,只想赶紧送走她。
  梅芸芳也气女儿,根本不想管陈燕红。可看样子她不把陈燕红带走,民兵根本就不会放她走。
  她只能进屋,看着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陈燕红,问道:“你男人呢?”
  “他不要我了。”陈燕红抹了抹眼泪。
  梅芸芳气不打一处:“谁让你当初不听我的,非要嫁给他。走,你都是他的人了,他说不要就不要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我送你回去。”
  陈燕红也不想回陈家,她知道回去肯定没好果子吃,而且以后也不会有正经的好男人愿意娶她了,相比之下,还是回大军那儿更好。于是她默认了梅芸芳的提议。
  梅芸芳将她搀了起来,扶着她去了大军家,顺便在心里琢磨,能不能再问女婿家要点钱,不然明天没法打发韩春花那个泼妇。
  ***
  进了村,陈阳说:“四奶奶,你们也没吃饭吧,别回家做了,去我们家一起吃吧,免得做两次。”
  “这,不用了,我早上煮的粥还剩了一些,凉在水缸里,我跟向上吃就行了,小岑你去陈阳那儿吃吧。”四奶奶会看眼色,猜到了他们有话说,委婉地拒绝了。
  陈阳确实有话想跟岑卫东说,也没留四奶奶。
  三人进了屋,陈福香说:“哥哥,我去做饭了。”
  “不用,我做,你去把地里的那只瓜摘回来切了,先跟岑……卫东垫垫肚子。”陈阳说着就进了灶房,利落地刷锅,淘米下锅。
  陈福香点头要去,却被岑卫东拦住了:“太阳大,我去。”
  他大步进了自留地,看到了西瓜藤上最后一只西瓜,摘了下来,打了一桶井水泡了一下再切开,但时间太短,西瓜还是热乎乎的,吃进肚子里并不凉爽。
  陈福香啃了一块儿,见陈阳已经弄好了菜,立即拿了一块西瓜去递给他:“哥哥,你休息一下,先吃块瓜。”
  “好。”陈阳点头,“你不是要送卫东礼物吗?快去拿。”
  陈福香点头:“好吧,那我回屋拿东西去了。”
  她一走,陈阳立即将瓜放到了一边,擦了擦手,苦笑着说:“对不起,岑……卫东,我以后就叫你卫东,你看行吗?”
  “当然可以。”岑卫东明白陈阳这是接纳了他,笑着点头。
  “今天的事谢谢你。”陈阳先表达了自己的谢意,然后吞吞吐吐地说,“你……你还要走吗?”
  其实他想说的是,他不反对岑卫东跟福香的事了,只要福香愿意。但他到底是女方家长,对方又没明确地表态,他也不好太上赶着。
  岑卫东明白他的意思,只是:“我的情况你知道的,我身体……”
  刚说出这两个字,岑卫东忽然发现了不对劲儿,今天光顾着紧张、愤怒,脑神经全被福香被强制绑走这件事给牵动着,完全忽视了自己身体的变化。
  他现在不但不痛了,而且状态前所未有的好,像是吃了十全大补丹一样,感觉浑身的伤都好了一大半,要是能再来一次,他甚至觉得自己能全好。
  他今天都去了哪里?镇上,公社,张家,公社……
  从镇上回来的时候,他还不知道福香出了事,当时身体也没变化,公社也是他常常去的,他并未在公社发现过异常,今天唯一头一遭去的地方就是张家。
  莫非能让他痊愈的根源在张家?
  岑卫东顾不上跟陈阳才说到一半,赶紧往外走:“我有急事出去一趟……”
  刚转身,他就跟拿着鞋垫过来的陈福香撞到了一块儿。
  “哎哟……”陈福香撞到他硬邦邦的胸膛,额头都红了,她抬起手揉着额头,叫了一声。
  岑卫东赶紧扶着她的胳膊,这一刻身体的记忆自动复苏。他记起来了,他身体的变化是在进入张家的新房后,尤其是在接触到福香后。
  所以,他苦苦找寻的人,其实一直都在他身边。
  他低头拿起陈福香手里的鞋垫,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给我的?”
  陈福香还在揉额头:“对啊,我就只会做这个。“
  岑卫东握住鞋垫,都能感觉到里面一股极强的能量窜入他的身体里,修复他受损的筋脉,这种感觉比之过去任何时刻都要强烈。他幸福得想晕过去,然后他也真的突然晕倒了。
  “卫东哥,卫东哥……”闭上眼的最后一刹那,他听到了陈福香着急的声音。
  他很想说,我没事,我很好,前所未有的好,别担心,但他眼前一片漆黑,瞬间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