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5
作者:红叶似火      更新:2022-06-21 14:36      字数:9236
  “不对, 这样做还是不对。”陈福香咬住笔杆子,嘴里念念有词, 白嫩的包子脸皱成了苦瓜状。
  陈阳进来就看到这一幕。
  他走近, 看见妹妹是在做初二的数学,便劝道:“等开学再学吧。”那时候有老师教就不会这么困难了。
  “没事,我再想想, 实在不会, 我把题留在本子上,回头卫东哥会帮我把正确地解题思路写下来的。”陈福香咬住下唇, 又把书翻回前面去看。
  陈阳听了, 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犹豫了一下, 问道:“福香, 你是不是还在怪哥哥?”
  “啊?”陈福香抬起头, 不解地看着他,顿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你是说那天喝酒的事啊?这都过去好几天了, 哥哥, 你怎么还惦记着呢?卫东哥都说不生你的气了, 他的伤也跟喝酒没关系, 你也别多想了。”
  也就只有单纯的她以为这事已经过去了。
  岑卫东最近的病情加重, 天天去房老爷子那里, 也不再去公社了。即便回到四奶奶家, 很多时候也是窝在自己的房间里,除了吃饭的时间,就连四奶奶都很少看到他。这还叫没事?
  他的病一天没好转, 陈阳心里就像压着一块石头, 没法轻松,更做不到像妹妹这样,相信岑卫东的话,他的病跟自己没什么关系。
  “我去山上一趟。”沉默了一会儿,陈阳说道。
  陈福香还在跟数学奋战,头也没抬:“让栗子跟你一块儿去吗?”
  “不用了。”陈阳拒绝,拿着借来的□□上了山。
  等傍晚的时候,他提着一只野鸡下山,直接去了四奶奶家,将野鸡给了四奶奶:“你晚上烧给岑同志补补身体吧。”
  “可是这……”岑卫东都不在,四奶奶不好替他收东西,眼神一晃,看到陈阳手里只拎着一只野鸡,忙说,“今天就打到这一只,你拿回去自己吃吧,向上今天去河里抓了一条鲫鱼,回头我给小岑煮鱼汤喝。”
  陈阳不依,硬是将野鸡塞给了她:“向上抓的归向上,四奶奶,你就听我的,算是帮我一个忙吧。”
  四奶奶看着他愧疚的样子,有些心疼,劝道:“阳阳啊,小岑这孩子大气,性子好,他真没生你的气,你也别一直放在心上,过去就过去了,本来也不是多大的事,你们这些叔叔伯伯哪次聚在一起不灌酒的。以前你四爷爷都喝多了,他们还灌,最后你四爷爷摇摇晃晃的回家,才几步啊,就摔到了门外那个沟里。这次就算了,你下次注意点就是。”
  哪还有下次啊,这回都把陈阳吓得不轻,心里面也一直过不去这个坎儿。
  “知道了,四奶奶,岑卫东同志身体不好,需要补补,你就把野鸡收下吧,反正是我从山上打的,又不废钱。”陈阳还是坚持。
  四奶奶拗不过他,只好答应,但却并没有动这只野鸡,直到岑卫东回来之后,她才赶紧把这个事告诉了他。
  岑卫东听完后,淡淡地说:“四奶奶,他既然送了,你就收下吧,晚上烧了,大家一起吃。”
  也只有这样,才能让陈阳心里舒服点。
  四奶奶哪好意思跟着他吃,便说:“这么大只野鸡,烧好了,咱们给福香端一碗过去?”
  岑卫东的脑海里浮现出那张白嫩纯真的小脸,怔了片刻,神色淡淡地说:“你安排吧,四奶奶,以后这些事你作主就好,不用特意问我。”
  “哦。”四奶奶怔怔地看着他进了屋,轻轻叹了口气,心里有些不得劲儿。
  自打那天旧伤复发后,小岑这孩子就成了这样。经常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也几乎不出来跟福香和向上玩了,白天一出去就是大半天,家里再也没了往昔的热闹和开心。
  看他这样子,估计病情不是很乐观,四奶奶担心,但又怕戳到他的伤心处,不敢问,只好更精细的打理他的吃食,让他吃得更营养点。
  就连向上也感觉道了这种压抑的气氛,最近勤快多了,割完草就去河里抓鱼,说要给小岑补身体。
  哎,这么好的孩子,咋病了呢!
  摇了摇头,四奶奶无奈地去灶房烧水收拾野鸡。
  房间里,岑卫东将一张纸摊开在桌子上,纸上画了很多交叉的线条和标志。如果陈阳在这儿,就会认出来,这是榆树村的自绘地图。
  这几天,他先是重复了四奶奶前两天的路径,没有任何的发现,现在开始地毯式地搜索整个榆树村,从东到西,已经被他走了大片地方,每个边边角角,几乎都已经排查了,可还是一无所获。
  岑卫东在今天走过的地方做上了标记。地图上没有做标记的只有西北那一小片地区和后山,虽然明知希望渺茫,岑卫东还是打算明天去看看。
  这是他仅剩的希望了,如果把榆树村都找遍了,还是找不到根源,找不到治病的希望,那再呆在这儿也是徒劳无功的。
  折腾了几个月,从失望到希望,又再度回归失望,便是坚强如岑卫东也有种说不出的疲惫。他沉重地闭上了眼睛。
  翌日,吃过早饭,岑卫东又准备出门。
  四奶奶看着他最近天天在外面跑,人都晒黑了,连忙把墙上的草帽摘给了他:“小岑,你的药已经煎完了,你今天去房老爷子那儿记得让他开新的药。”
  最近岑卫东天天在外面跑,都是四奶奶帮他熬药。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药已经吃完了。
  “这样啊,最近辛苦四奶奶了,不用熬了,我的病暂时不吃药了。”岑卫东冲她笑了笑。
  以前抱着康复的希望,也是为了掩饰四奶奶身上的异常,他才会一天三顿不间歇的吃药。
  但如今四奶奶身上已经没有任何反常的东西了,吃了那药对他的身体也没多大用处,他又何必天天去受这个罪。
  四奶奶有点吃惊,担忧地看着他:“不吃药,你的身体能行吗?”
  岑卫东扯着嘴角笑了笑说:“你看我这不是没事吗?四奶奶,我先出去了。”
  “诶,太阳大,你忙完了早点回来。”四奶奶在背后不放心地叮咛。
  他走了没多久,陈福香就拿着书和本子过来了。
  “四奶奶,卫东哥呢?”
  四奶奶抬头,看着她手里的东西,笑得有点勉强:“出去了,福香是来问他数学的吧,你把不懂的放这儿,等他回来,我让他给你看看。”
  “又去房老爷子家了啊。”陈福香嘟囔,“最近每次都跟他错过,好久没看到他了。”
  四奶奶笑了笑,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感觉小岑天天在外面跑,不光是有事,好像也有避开福香的意思,每次福香过来,他都很不巧的不在。
  莫非他是生陈阳的气了?或者那天在陈阳家还发生了什么她所不知道的事,小岑放弃了?
  心里有诸多想法,但都是她的猜测,也不好说出来,尤其是小岑如今的态度明显变冷淡了,四奶奶就更不会多事地去说这个,免得给大家徒增苦恼。
  她正在想这几个孩子的事,忽地又听陈福香说:“四奶奶,那你知道卫东哥什么时候回来吗?”
  四奶奶回过神摇头:“这个不一定,他有时候回来得早,有时候回来得晚。”
  “这样啊,那我先回去了。”陈福香拿着东西走了。
  四奶奶见了,忙叫住她:“你把不懂的题目留下吧。”
  “不用了四奶奶,我下次再过来问卫东哥。”陈福香摇头。
  四奶奶不好再劝,只能叹气,本来好好的一桩喜事,现在闹得。
  陈福香有些沮丧地出了四奶奶家,没走多远,就看到几个陌生人挑着东西过来。为首的是一个满脸横肉,眼睛上还有个豌豆大肉球,长得非常高非常壮的年轻男人,他也穿得最好,一件淡蓝色的衬衣上面没有任何的补丁,看起来有七八分新,下身的裤子也半新半旧,同样没有补丁。不过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他脚上那双黑色的皮鞋。
  听说皮鞋要十几块钱一双,还要票呢!不过那双鞋子似乎小了一点,他走路的姿势稍微有点别扭。
  年轻男人身后还跟着两个年纪大一些的男人和一个妇女,这三个人身上虽然有补丁,不过都很少,看起来面色也还好,生活应该算村里过得去的。
  四人看到陈福香,都眼前一亮,好个嫩生生俏丽又有福气的小姑娘,这十里八乡很少看到长这么白,脸有点圆,看起来就喜庆的姑娘。
  那媒人还说陈燕红就是榆树村最俏丽的姑娘,跟这姑娘一比,差远了。尤其是,大家看到陈福香手里拿的课本上写着“初中二年级数学”几个大字,对她的印象更好,这姑娘文化还不低,这么大了,还让她念书,想来家里条件也应该不错。
  可惜已经跟陈家那边说好了,今天都要下聘送礼了。
  年纪大的三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但年轻这个就没他们那么好的定力了,直勾勾地盯着陈福香不错眼,目光□□而又直接。
  让陈福香很不舒服,她刻意跟他们保持着一段距离,疾步往家里跑去,直到跑出很远,都还能感受到那股粘腻的视线如影随形地跟着她。
  下次出门,把栗子带上,这家伙再看,直接让栗子抓花他的脸!
  “行了,老四,人都走远了,还看什么看?”女中年女人韩春花回头,没好气地叫儿子,“你都要成家了,给我老实一点。”
  叫“老四”的男子忽地语出惊人:“妈,我不想娶陈燕红了,我想娶她,她更漂亮。”
  韩春花气得差点吐血:“你胡说什么?都已经商量好了结婚的日子,今天就下聘送礼,你说不娶了,开什么玩笑?再说了,刚那丫头也是这榆树村三队的,跟陈燕红家是近邻,你跟陈燕红吹了,人家为了名声,也不可能跟咱们家说亲。你那点花花肠子都给我收起来,结了婚好好过日子,当初人可是你看过,自个儿愿意答应的。”
  前面的张德林也回头,语重心长地说:“老四啊,你也不小了,你看你上面的几个哥哥,都成家立业了,你以后也别胡闹。结了婚,成了家,就是大人了,安安生生的过日子。”
  一个二个说得,好像结婚是什么灵丹妙药,一结婚不懂事没责任感的儿子马上就能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好丈夫,好儿子,好父亲。
  几个长辈施压,张老四再不乐意也没有法子,只能悻悻然地跟着他们一起去陈老三家。
  梅芸芳早就把家里收拾干净了,还烧了开水,准备好了茶叶,看人一来,马上笑颜如花地招呼道:“亲家,快进来,辛苦了,喝茶喝茶。”
  媒人是本村本队的,已经先到了,也赶紧站了起来。
  大家一起把张家人迎进屋,短暂的寒暄过后就是说彩礼的事。
  张家老子在肉联厂当杀猪匠,儿子多,都成年了挣的工分多,家里条件好,加之这个小儿子长得不好看,还挑剔,所以结这门亲,他们家彩礼出得不少。
  光是钱,张家就拿了三十块,另外还送了六尺布,够陈燕红做一身新衣服,一只公鸡,两斤猪肉,五斤大米,全都是实实在在的好东西。
  梅芸芳看得眉开眼笑,一个劲儿地给陈燕红使眼色:“快给你叔和婶倒茶。”
  陈燕红满心的不情愿,张老四不但长得丑,而且被父母和上面几个哥哥给惯坏了,好吃懒做,拈花惹草的,她才不想嫁给这个东西呢!
  尤其是今天,在屋子里近距离地看到张老四,看到压在他眼睛上的那颗肉球球,更是觉得恶心。
  等她给长辈倒了水,梅芸芳又叫她:“你这孩子怎么害羞得把老四忘了,快给他倒茶。”
  陈燕红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拿起水壶走到张老四面前,倾身给他面前的茶碗里倒上水。
  刚倒到一半,忽然,她感觉什么东西摸了一下她的屁股。
  “啊……”陈燕红惊呼出声,扭头瞪着张老四。
  闻声,梅芸芳看过来,不高兴地说:“哎呀,你这孩子怎么毛手毛脚的,连个水都倒不好。”
  陈燕红委屈极了,眼泪含在眼眶里,抿了抿唇:“他突然摸我。”
  这让几个大人有点不好意思了,还是梅芸芳先反应过来:“好啦,老四这是不小心的,你大惊小怪什么!”
  大惊小怪?这是她大惊小怪?
  陈燕红气得眼睛都红了,放下水壶,扭头跑回了自己的屋。
  梅芸芳无奈地苦笑:“我这闺女啊,从小被我们给惯坏了,脾气大,你们多谅解。”
  韩春花瞪了儿子一眼,陪笑道:“是我家老四不对,不小心碰到了燕红,也不晓得跟燕红道歉,这小子就是木讷老实。”
  媒人跟着出来打圆场:“可不是,老四这孩子最老实了,他也是无心的,老四,快去给燕红道个歉。”
  韩春花也催促。
  张老四慢吞吞地站了起来,嘴角抿起,明明是在笑,却给人一种诡异的感觉:“哦,好的。”
  韩春花见他没掉链子,心里舒了一口气,赶紧催他:“快去吧,好好跟燕红说,过一阵子,你们就要成亲了。”
  几个大人觉得这个事就这么完美的解决了。
  但陈燕红听到外面张老四的敲门声,却浑身发冷。这个东西看自己的眼神分明不怀好意,就跟她在公社遇到的二流子一样,但这样一个人却要成为她的丈夫,以后每天跟她同床共枕,光想到这里,她就觉得呼吸困难。
  “燕红,开门,让我进来,我可是你男人,快点。”张老四不耐烦地敲了敲门,嘴里越发不着调。
  陈燕红死死咬住下唇,有点庆幸自己进来的时候插上了梢。
  “你走开,我要休息了,你快点滚。”陈燕红只想快点打发走他。
  张老四舔了舔嘴唇,压低声音说:“我也想休息,咱们一起休息呗。”
  恶心!陈燕红恼怒地说:“你要再在外面胡说八道,我,我就喊人了。”
  “你说你妈是会信你还是信我?”张老三别看一脸木讷,实际上脑子转得很快,早看明白了梅芸芳的态度。
  听到这话,陈燕红如坠冰窖,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涌了出来。这不能护着她,反而要把她推出火坑的地方哪是她的家啊?
  她哭得不能自已,连张老四是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听到院子里传来了梅芸芳的喊声:“燕红,出来送你叔和婶子,还有老四。”
  陈燕红默默装死不作声。她才不要送他们呢!
  梅芸芳有点尴尬,叫了两声都没反应,只好说:“这孩子肯定是睡着了,最近她爸摔了,家里地里都要靠她,这孩子从早忙到晚,一直没睡好。”
  韩春花眼底闪过一抹不悦,脸上挂着假笑:“那让这孩子好好休息吧,亲家母,我们先走了。”
  “诶,慢走,有空过来玩。”梅芸芳亲自把人送出去。
  等人一走,她脸上的笑容就垮了下来,气冲冲地跑到陈燕红的房门前,使劲儿拍打着门:“还真当自己是大小姐呢?客人走,让你出来送客,你都不出来。现在在家里耍脾气,到了婆家也这样,有你好果子吃的!”
  陈燕红本来不想理她的,但“婆家”两个字触动了她敏感的神经,她飞快地拉开了门,抹了一把眼泪说:“我不会嫁给张老四的。”
  “不嫁?彩礼都收了,不嫁他你要嫁谁?”梅芸芳气得戳她额头。
  陈燕红倔强地咬住下唇:“嫁谁都行,总之我就是不嫁给他。婚姻法婚姻自由,禁止包办婚姻,我不同意嫁给他,你赶紧把彩礼退了!”
  “嫁谁都行?那你给我找个能给出这么多彩礼的啊?”梅芸芳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我看你是念书念傻了,你知道嫁过来日子有多好吗?他老子在肉联厂,三天两头能带肉回来给你们吃,以后买肉都能买最好的。老娘想过这种舒坦日子还找不到呢,这么好的福气,你这死丫头还要嫌弃!”
  吃肉也没法打动陈燕红的决心:“我不管,我反正不嫁,你不退彩礼,你就等着后悔吧。”
  说完,啪地一声,陈燕红关上了门。
  气得梅芸芳直翻白眼:“死丫头,开门,你给我说清楚?什么叫你不叫,连老娘的话都不听了是吧?”
  陈燕红躲在屋子里,只顾着哭,就是不理她。
  梅芸芳喊了一阵,见她实在不理人,又不好强制砸开门,不然动静闹得太大,回头被人传到张家耳朵里,惹张家不高兴。
  她只好骂骂咧咧地回了堂屋。
  陈老三见了,劝她:“你好好跟燕红说,她以后就会明白,你是为她好。”
  “我才不稀罕她明白呢。我操这些心都是为了谁?最后不但没讨来一句好,还招一堆的埋怨,我就不该管你们爷三……”
  梅芸芳在屋子里指桑骂槐犹不解气,中午把猪肉炒了端上桌,直接没叫陈燕红。
  陈小鹏在外面回来,闻到香味,口水都差点流出来。
  “妈,哪儿来的肉?啊,好香。”他连手都没洗,直接就伸爪子在捞了一块肉塞进嘴里。
  梅芸芳看着他乌黑的手指,嫌弃得很,打开他的手:“洗手去,脏不脏!”
  等上了桌,大家都开吃了,陈老三见饭桌上少了一个人,犹豫了一下说:“燕红还没来呢!”
  梅芸芳埋头吃肉,头也没抬:“她不是不稀罕吃肉吗?那就别吃,还拿什么婚姻法来压我,说我包办婚姻,哼,我看她是吃太饱了。”
  “就是,她不吃咱们多吃点。妈还会害她啊?让她嫁到有肉吃的家里多好啊,要是我能娶个家里有肉吃的媳妇,我睡着都会乐醒。”陈小鹏含着肉,含糊不清地说。
  梅芸芳找到了同盟,感觉被人理解了,高兴地夸了儿子一嘴:“还是咱们家向上聪明,我和你爸以后就靠你了。”
  三人说说笑笑,沉浸在吃肉的喜悦中,完全忘了躲在屋子里哭的陈燕红。
  陈燕红闻到香味,听到堂屋里传来的模糊说笑声,抹干了眼泪,眼神恨恨的,吃吧,吃吧,今天吃多少,改天吐多少出来,有你们后悔的时候。
  ***
  中午,陈阳回来,陈福香把上午碰到四个外人的事告诉了他:“后来我看他们好像是去了梅芸芳家。”
  听完她的描述,陈阳猜出了对方的身份:“那应该是陈燕红的对象,跟咱们没关系,你以后离他们远点。”
  陈燕红又不是他亲妹妹,她结婚关他屁事,他连份子钱都不打算随。
  “陈燕红要嫁给那个人啊?”陈福香有点于心不忍。
  陈阳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怎么,你很讨厌那个人?”
  “嗯,他一直盯着我看,我都跑了,他还盯着我,好讨厌的。”陈福香不满地嘀咕。
  张德林就在公社的肉联厂上班,对他的小儿子,陈阳也有所耳闻,反正不是个好东西。不过福香的活动范围都在村子里,村里都是熟人,也不怕他。
  “那家伙不是个好东西,以后看到他你都躲得远远的,出门最好带上栗子。”陈阳认真叮嘱道。
  陈福香点头:“知道了。”
  就是哥哥不说,她也要带上栗子,下次他再这么盯着自己看,让栗子挖了他的眼珠子。
  陈老三家的事兄妹俩都不关心,扯了两句又聊到别的地方去了。
  吃过午饭,忙活了一会儿,陈阳又上山了,等晚上回来,背篓里除了蘑菇和干柴,还有一只野兔。
  他照旧去了四奶奶家,把猎物给四奶奶,让她晚上做给岑卫东吃。
  四奶奶不肯接,他扔下野兔就走。
  可把四奶奶给愁得,等晚上岑卫东回来,她将这个事告诉了他:“阳阳又送了一只野兔过来,说给你补身体。”
  岑卫东眼神闪了闪:“这样啊,那你就收下剥了,晚上红烧吧,辛苦四奶奶了。”
  帮岑卫东做饭是没问题,可她和向上天天跟着岑卫东这样吃肉可不行。但现在天气热,肉不经放,明天就馊了。
  最后四奶奶烧了一大盆野兔,然后让陈向上端了一大碗给陈阳送过去。
  吃饭的时候,岑卫东说:“四奶奶,以后陈阳再送什么过来,你就收下吧。”
  陈阳这个人不喜欠人人情,就让他送吧,回头等好消息传来,他心理负担也不会这么重。
  “好吧。”四奶奶只得答应,心里却想,这都什么事啊。改天得找阳阳好好说说。
  接下来几天,陈阳要么每天,要么隔一天,总会拿一只猎物送到四奶奶家,除了山上跑的,还有水里游的,而且他往往还会多拿一只,表示自己家也有,让四奶奶晚上不要送菜到他家了。
  这事一连发生了好几天,四奶奶有点受不了了,天天这么白跟着岑卫东蹭肉吃,又没什么同等的礼物回赠,她过意不去啊。
  于是,四奶奶叫上陈阳,悄悄劝他:“你别送猎物过来了,咱们家有吃的,小岑每个月还拿粮食回来呢。而且啊,我看他那样子,是要打算走了。”
  “走?他的病好了吗?”陈阳惊诧。
  四奶奶摇头:“没有吧,要是好了,他肯定会告诉我啊。”
  “那他怎么就要走了?”陈阳万分不解。
  四奶奶叹气:“不走留下干嘛呢?这几天,他也没去房老爷子家了,就连早上也不出去跑步了,大部分都窝在屋子里睡觉,只有傍晚没人的时候去后山逛逛。这都不打算继续治了,不回去还留在咱们这里干什么?”
  是啊,这儿又不是别人的家,不回去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本来以为这个外来者要走了,他该高兴才对,可陈阳却只觉得心更沉了,有种被巨石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他抬着沉重的步伐回家,没走几步就跟从后山回来的岑卫东撞上了。
  犹豫了一下,陈阳走过去,张了张嘴,半天才突出三个字:“对不起。”
  岑卫东笑了:“陈阳,你这个人啊就是责任心太强,对福香是这样,在我的事上也是这样。这样有好处也有坏处,好的地方是被你划为自己人的,你总回竭力照顾,但不好的地方就在于,很多不属于你的责任都被你包揽了,给你自己造成不小的压力,给身边的人也会有一种被控制的感觉,而且你身边的人很难成长,因为你不肯放手。”
  陈阳被他说得无言以对,确实是这样。可能是从小丧母,父亲又靠不住的缘故,他自小就要强,而且有种要照顾妹妹的使命感,所以养成了他如今这样的习惯。
  “我以后改改!”陈阳闷闷地说。
  岑卫东打断了他:“不用以后,现在就改。我是旧伤复发了,跟在你家喝的那点酒一点关系都没有,真的,我前一阵还跟闫部长喝过酒,喝了不少也一直没事。前一阵只是碰巧了。”
  “你前阵子跟闫部长喝过酒?什么时候,是不是七月中旬的时候?”陈阳很敏感,心里马上就有了猜测,“是你让闫部长找我,推荐我去当兵的?”
  既然他已经猜到了,岑卫东也不否认:“没错,是我找的闫部长。”
  果然,他就说嘛,闫部长怎么说也是一堂堂武装部长,掌管着上百号民兵,是公社的大人物,陈支书见了都要讨好的人物,又怎么会来特意关照他这个小喽啰呢?
  原来是岑卫东使的劲儿。
  “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其实陈阳心里已经隐隐猜到了原因,但还是想问个明明白白,把那天没进行下去的话题重新展开。
  他这“明知故问”若是发生在二十天前,岑卫东肯定要开心得不能自已。因为这意味着陈阳愿意正视福香已经到了适婚年龄这个事,甚至他的态度都出现了松动。
  可现在,岑卫东感觉到筋脉里传来的那种时隐时现的痛楚,他能说什么?
  “还能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你在民兵营里的表现很好,射击天赋也不错,天生就是当兵的好料子。不止我看好你,闫部长也很欣赏你,你出身又根正苗红,选你不是很正常吗?”岑卫东公事公办地说。
  这种话也就只能忽悠福香。他以前就不根正苗红,在村里干活就不卖力,表现就不好吗?为什么前两三年却没人推荐他?
  陈阳定定的看着他:“仅仅只是这样吗?”
  岑卫东收敛了脸上的笑容,肃穆地看着他:“陈阳,无论我跟你私人关系如何,我首先是一名军人,我绝不会推荐不合格的人进入部队,因为这不但是对你的不负责,更是对我身上的这身军装,还是对战友们的不负责。不合格的人只会拖后腿,一旦出现意外,伤及的不但是他自己的性命,还会连累战友。你觉得我是一个色令智晕到如此地步的人吗?”
  他终于挑明了,陈阳呐呐的,张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岑卫东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陈阳,我很羡慕你,你有健康的体魄,还有不错的射击天赋,胆子又大,文化程度也不算低,只要肯努力,去了部队一定能如鱼得水。不要浪费你的天赋和优势,好好干,别犹豫。”
  “至于福香,你要相信,她能照顾好自己,保护好自己。只要你过得好,你不断地往上爬,爬得越高,就不会有人敢欺负她。相信我,困难只是暂时的,所有的问题最后都会有办法解决的。”
  陈阳看出他眼睛的羡慕和真诚,心里愈加难受和后悔。以前确实是他太固执了,一开始就对岑卫东存在着偏见,不肯了解这个人,以至于犯了无法挽回的错误。
  “那你呢?你……有什么打算?”陈阳感觉心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嗫嚅地说。
  岑卫东笑了笑:“我啊,当然是回家。你不用担心,怎么说我也是个战斗英雄,国.家不会亏待我,我很好。还有我的病情复发,其实也算不上复发,本来就一直没好,只是前一阵稍微控制住了一点,但没有找到根治的办法。你要不相信,可以去问房老爷子,他隔一两天就会给我把脉,我的伤一直这样,没好也没坏,你不用一直耿耿于怀。”
  他这么豁达坦然,更显得自己以前有多么小肚鸡肠。
  陈阳心里越发不是滋味,犹豫了一下,忍不住问道:“你打算要回去了?”
  “是有这个打算,都出来好几个月了,家里人挺想我的,也一直催着我回去。”岑卫东没瞒他,实话实说。
  陈阳听后,垂下了头:“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走?到时候我……我们去送你。”
  “我在等一封回信,信收到就走。到时候你带上福香和四奶奶、向上,咱们一起去县城逛逛,吃顿饭,再去照张相吧,相逢一场,也留个纪念。”岑卫东笑着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四奶奶煮好饭,叫我了,你也回去吧,再晚福香就要出来找你了。”
  “嗯。”陈阳犹如被人打了一闷棍,看着他走进了院子里,这才收回目光,慢吞吞地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