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1
作者:红叶似火      更新:2022-06-21 14:36      字数:9505
  半夜, 岑卫东突然惊醒。
  他感觉自己像是泡在温泉中一样,浑身都热乎乎的, 筋脉里像是被神丹妙药抚过一样, 旧伤迅速愈合,整个人都说不出的轻盈,像是脱胎换骨了一般。
  这是从未有过的状态。
  发生了什么事?
  急于找出这种引起他身体变化的原因, 岑卫东立即拿着手电筒起身, 推开门,走到了四奶奶的屋门口。
  屋子里静悄悄的, 漆黑一片, 非常安静, 四奶奶应该是睡着了, 那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岑卫东百思不得其解, 犹豫了几分钟, 他决定还是打扰她老人家一次。
  他轻轻敲了敲门:“四奶奶,外面突然下雨了,有没有什么需要收进来的吗?”
  老年人觉少, 四奶奶被吵醒了, 拉开门, 走到屋檐下, 看着不断往下滴的雨水, 有点意外:“还真下雨了, 也没什么, 就一点柴放在外面了,应该已经淋湿了,不用管, 等太阳出来, 晒一晒就干了。”
  “嗯,不好意思,四奶奶,吵醒你了。”岑卫东歉疚地说。
  四奶奶摆了摆手:“都是小事,你也是关心我们家嘛。小岑,没事了,去睡觉吧。”
  “好,四奶奶,我送你回去。”岑卫东打着手电筒,把四奶奶送回了房间,然后站在房间里感受了几秒。
  没有变化,今晚,他站在四奶奶身边,都没有任何的感觉。如果说,今晚的这个变化是四奶奶或是她房间里的某样东西引起的,那离得越近,他的状态会恢复得更好,就跟以往,他挨着四奶奶是一个道理。
  可完全没有,也就说,今晚的这种变化,跟四奶奶没有任何的关系。
  那到底是什么引起的?
  岑卫东走出屋子,站在屋檐下,看着漆黑的天空中不断往下滴落的雨水,陷入了深深的困惑!
  还有,傍晚的时候,天气还好好的,一点也没下雨的迹象,怎么突然下雨了?
  不过六七月的天,就跟娃娃脸一样,说变就变,突然下雨也不稀奇。悄悄把四奶奶家逛了个遍,实在找不出原因,岑卫东只能回屋继续睡觉。
  他能睡得着,隔了几十米远的陈老三家却乱了套。
  陈老三两口子睡得正熟,忽然脸上掉落下一滴凉凉的雨滴,开始两口子太困,翻了个身,继续睡。直到雨水哗啦啦地落下来,几秒的时间,就把他们俩浇成了落汤鸡后,两人这才吓醒。
  “怎么回事?外面下雨了吗?”陈老三腿脚不便,赶紧坐了起来,伸出两只胳膊,挡在头上。
  梅芸芳无暇回他的话,匆匆忙忙起身,找到火柴,点燃油灯。
  灯光一亮,屋子里的状况也显露无疑。雨水从头顶上方破开的洞,麦秆被猴子扒过的地方往下滴落。除了床头,还有床尾、衣柜、五斗柜那边都在漏雨,天上下大雨,屋里下小雨。
  顾不得其他,梅芸芳匆匆跑出去,拿了几个盆子回来,放在漏雨的地方,这样雨水滴落进盆里,就不会打湿柜子和地面了。但已经被打湿的被子却是没法用了,床也没法睡,更麻烦的是陈老三现在腿脚不方便,要人搀扶着才能勉强走两步。
  陈老三身上的衣服也打湿了。他知道梅芸芳现在心情不好,讷讷地开了口:“那个,芸芳啊,你把我的衣服找一件给我吧。”
  梅芸芳憋了一肚子的气,真不想管他。但又怕他回头感冒了,要自己伺候不说,还得花钱。
  认命地翻了一件背心出来,梅芸芳丢给他:“赶紧换上,我扶你去小鹏屋里睡,我去燕红屋里,将就一晚,等雨停了,赶紧找人把房子补好。”
  “诶。”陈老三现在干不了活,还净给家里添麻烦,声音都小了许多。
  等他换好衣服,梅芸芳扶着他,小心翼翼地走出去。
  因为要搀扶这么大个人,梅芸芳腾不出手拿油灯,就把油灯留在了屋子里,打算先把陈老三扶到陈小鹏屋里,然后再回来拿油灯。
  谁料刚走到门口,一个黑影就撞了过来,差点把梅芸芳撞倒。她被撞得往后退了一步,陈老三也跟着被她挤过去撞在了门框上。
  “哎呀……”受伤还没好的腿挤压在门框上,痛得陈老三差点昏厥。
  “老三,老三,没事吧……”梅芸芳吓得不轻,瞅了一眼突然冒出来的儿子,没好气地说,“大晚上的像炮仗一样乱窜,睡不着啊,睡不着起来干活,快,帮我将你爸扶到椅子上。”
  母子俩合力,把陈老三扶到堂屋靠墙的椅子上,让他坐好。
  梅芸芳蹲下身,担忧地看着他:“老三,没事吧?”
  那种痛楚过去,陈老三摆了摆手:“没事,就是撞痛了,现在好多了。”
  “那就好。”梅芸芳松了口气,回头拧着陈小鹏的耳朵,“大晚上的,你突然跑过来干什么?”
  陈小鹏委屈极了:“妈,轻点,轻点,好痛。我屋子里漏雨了啊,床都打湿了,没法睡觉,我才来找你的。妈,你们怎么也起床了?”
  “你屋子里怎么会漏雨?”梅芸芳记得昨天,那只该死的猴子一直在她和陈老三住的那间屋子上蹦跶。
  陈小鹏以为她不信,嘟囔道:“我咋知道,我睡着睡着,腿上好冷,被冻醒了,才发现,腿上都是水,你看我裤腿都湿了。”
  梅芸芳只好拿起油灯去了陈小鹏的屋子里,发现他的房间靠屋后的一处的麦秆,被那些该死的猴子给扒松了。平时看不出来,这一下雨,水就跟着往屋子里渗,越渗越多,最后顺着麦秆往下滴。好在只有床尾被打湿了。
  梅芸芳赶紧又去找了一只水桶,放在床尾,接住天上掉下来的雨水。
  陈小鹏的房间就只有那么一处漏雨的地方,情况不算严重。梅芸芳让他回屋休息。
  陈小鹏不乐意:“妈,床都湿了,怎么睡嘛。”
  “你睡没湿的那半边啊。”梅芸芳没好气地说。
  陈小鹏不乐意,撅着嘴,小声抱怨。
  梅芸芳头痛得很,按住太阳穴:“不睡是吧,我跟你爸去睡,你就在堂屋里坐一晚上吧。”
  “不是,妈,妈……”
  “叫妈也没用,我跟你爸的房间,床全被打湿了,里面到处都在漏雨,更没法住人。你嫌自己的房间不好,那家里更没地方睡了!”梅芸芳没好气地说。
  白天折腾了那么久,晚上没睡多久,又开始折腾,她哪受得了。
  陈小鹏听了这话后,骨碌碌的眼珠子一转:“陈燕红的房间没事啊,妈,我要睡她的房间。”
  陈燕红的房间在一侧,确实没受损。
  大半夜的,梅芸芳也没力气折腾了,她摆了摆手:“要睡你去睡,我跟你爸在你的房间里将就一晚上。”
  “好。”陈小鹏蹬蹬蹬地就跑去了陈燕红的房间。
  陈燕红被吵醒,当然不乐意:“你都十二岁了,咱们再睡在一起像什么话,而且我的床是单人床,根本睡不了两个人。”
  陈小鹏理所应当地说:“那你去傻子以前睡的柴房啊,这个地方让给我。我比你小,又是男的,你该让我。”
  “你做梦,你咋不去睡傻子睡过的柴房?你赶紧走,这是我的房间。”陈燕红恼火地说。
  陈小鹏直接脱了鞋子跳到床上:“什么你的房间?我是男丁,以后要继承咱们老陈家的香火,这房子、家具,屋子里的一切通通都是我的,我想睡哪儿就睡哪儿。你以后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要滚,也该是你滚!”
  陈燕红不服气,去推他:“那也得等我嫁出去以后再说,你赶紧的,让开。”
  “我就不让……啊,妈,陈燕红打我。”陈小鹏被抓了一下,立即扯着嗓子大喊。
  梅芸芳好不容易把陈老三安置好,累出了一身的汗,没有心情断他们姐弟的官司,没好气地说:“燕红,你大点,你是姐姐,让让你弟弟,去柴房将就一晚上。”
  听到这句轻飘飘的话,陈燕红如坠冰窖,感觉浑身发寒。偏偏这时候,陈小鹏还用力踢了她一脚:“叫你滚啦!”
  陈燕红没有防备,摔在地上,手擦过坑坑洼洼的地面,擦破了皮,手心里火辣辣的痛。但这再痛都不及她心里的痛。
  “不用你们说,我会滚的,一定滚得远远的!”
  良久,黑暗中传来了陈燕红的低喃。她爬了起来,摸黑出了屋,去陈福香住的那间发霉的柴房里,抱着膝盖坐了一晚上。
  这一刻,她似乎有些理解陈阳的愤怒,以及他们兄妹为何会不搭理陈老三了。
  好不容易,熬过这艰难的一夜。清晨,雨渐渐停了,火红的太阳从东边升起,预示着,今天是个大晴天。
  梅芸芳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非常愤怒。
  大清早,她就出门,找村里几个会修房子的男人来帮他们家修一下屋顶,每次找到人,她都要委屈地哭诉一番:“造孽啊,好好的房子就被这么弄坏了,漏了一晚上的雨,我当初真是瞎了眼,跟着陈老三,一天好日子都没过,现在他摔成这样,没人管,吃饭穿衣上茅房洗脚擦澡全靠我,房子弄成这样,也只能靠我这个女流之辈出来找修……”
  听起来是有点可怜。可同情归同情,却没人表态,跟她站在同一战线,同仇敌忾,意思意思地安慰了她几句,答应去修房子,就借口有事把她打发了。
  梅芸芳在村子里转了一圈,本来是想以此败坏陈阳的名声。可农村人除了爱说闲话,还欺软怕硬,大家都见识了那群猴子的厉害,陈阳连自己亲爹的房子都敢拆,就更别提其他人的了。
  谁愿意为了个不相干的去得罪陈阳兄妹?没看梅芸芳都不敢直接找陈阳赔钱修房子,只能在背后说闲话吗?
  梅芸芳最后只能憋着一肚子的气回了家,收拾家里面,还要准备中午的伙食,别人来修房子,不给工钱就算了,总不能饭都不请人吃一顿吧。
  请客不要钱啊,梅芸芳只能狠狠心,掏了一块钱给陈燕红,让她去公社,看看能不能买到不要票的骨头和边边角角。
  这个事,陈阳早晨起来就听说了。
  他看着湿漉漉的地面,弹了弹妹妹的小脸:“还真被咱们家福香说准了,这个雨下得好。”
  给梅芸芳长点深刻的教训,免得哪天遇到点事,她又来找他们。分家就是两家人,各过各的不挺好的吗?
  陈福香抿嘴偷乐:“谁让他们想欺负哥哥。”
  “看来我以后得靠咱们家福香保护了。”陈阳调侃道。他倒没把下雨这事往自家妹妹身上想,毕竟这个事太离谱了。
  陈福香弯起嘴角,郑重地答应:“好啊,哥哥这辈子一定会平平安安,一生顺遂的。”
  “你还算起了命啊?”陈阳揉了一把她的脑袋,“洗手洗脸吃饭吧,待会儿还要上学呢!”
  陈福香点头,端起水杯出去刷牙漱口了。
  今天早上,陈阳做的小米南瓜粥,一人一个鸡蛋,还有一碟玉米饼子和泡菜。
  等陈福香上桌,他边吃边问:“你们明天就要考试了吧,准备得怎么样了?”
  “没问题,哥哥放心。”陈福香信心满满地答道。
  她的努力认真陈阳都看在眼里,可自家妹妹到底是头一次上学,第一回参加期末考试。他不想给她太大的压力,于是说:“那就好,考多考少都没关系,还有下学期呢!”
  陈福香可不想听这个。她要给哥哥树立一个好榜样,咋能考太差呢。但哥哥明显不大相信她嘛,还是等考完拿分数说话吧。
  她点点头说:“嗯,哥哥呢,昨天考得怎么样?”
  “还行吧,及格应该没问题。”陈阳要求不高,能拿到小学毕业证就行。
  陈福香重重地点头:“我相信哥哥,哥哥,你拿了小学毕业证,有其他想法吗?”
  “什么想法?咱们村小学毕业的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不还都在家里种地,大队还来了几个上过初中、高中的知青呢,也一样下地。你小孩子就别操心这些了,安心读书吧。”陈阳当然也想往高处走,但这不是没机会吗?
  陈福香扁了扁嘴:“好吧。”
  她有点想提当兵的事,又觉得这个事似乎应该跟岑卫东商量一下。
  可随后几天,她一直没找到机会,因为她忙着考试、复习功课,两人连面都碰。
  等她考完,也到了陈阳出成绩的日子。
  陈阳前面因为陈老三摔伤和考试的事请过两天假了,现在也不好为了拿成绩这件小事再请假。正好福香不上学,就让她去拿。
  于是,期末考试后的第二天,吃过早饭,收拾好家里后,陈福香就锁上门带着栗子去了公社。
  每次期末考试,出通知书的时候,都会开一次家长会,今天也不例外。
  对于唯一的儿子,梅芸芳还是很上心的,早早地就来到了教室里,跟旁的家长聊了几句。说着说着,她就看到陈福香进来,走到最后一排的空位置坐下,梅芸芳的脸当即拉了下来。
  跟她说话的家长见她脸色不对,侧头往后一看,见是个十几岁的姑娘,诧异地说:“有点眼生啊,这是来给弟弟妹妹开家长会的吗?”
  “什么弟弟妹妹,来给她亲哥拿成绩的。”梅芸芳撇嘴说。
  家长诧异:“不是吧,她都这么大了,她哥得二十来岁吧,还念小学?”
  “念到小学二年级,成绩太差就没念了,现在不知道哪根筋犯了,又跑过来非要参加什么小学考试,拿什么小学毕业证,你说这是不是闲的?”梅芸芳奚落地说,“回头别考个倒数第一,那才丢人呢!”
  那家长附和地笑了笑:“可不是,这兄妹俩也太胡闹了,家里的大人都不管管吗?都是当爹的人了,还跑来跟一群天天念书的娃娃比,这要是考不及格,多丢人啊。”
  “可不是,真不知道他们脑子是怎么想的。连自己的亲爹摔伤了,都不照顾,要自学,念什么书,还跑来考试。难不成,拿了个小学毕业证就能吃公粮?”梅芸芳心里有说不尽的怨言。
  今天是陈福香来,她不怕,可劲儿地说那兄妹俩的坏话。她的嗓门不小,引得前后左右的家长,都扭头像看什么稀奇的怪物一样盯着陈福香。
  他们要是说自己,陈福香不在意,但他们说哥哥,那不行。
  她昂起下巴,鄙夷地看着梅芸芳:“我哥上进,我们家乐意,咱们都分家了,又没吃你们家的大米,关你什么事?你有闲功夫操心我哥的成绩,先管管你儿子吧,你们家陈小鹏肯定没我哥考得好!”
  “死丫头,还犟嘴,一点礼貌都没有,我撕烂你的嘴巴。”梅芸芳恶相向胆边生,凶巴巴地站了起来,想给陈福香一点教训,但她还没走近,栗子就从陈福香的膝盖上爬了起来,挥舞着爪子,差点抓到梅芸芳的脸:“吱吱吱……”
  梅芸芳吓得赶紧后退一步:“你……你把这只小畜生都带来了。这可是教室,谁允许你带它进来的?”
  “畜生怎么啦,总比有的人连畜生都不如的强。”陈福香嘀咕了一句,将栗子放到桌子上,“栗子,跟大家打声招呼!”
  栗子坐在破课桌上,桌子有一角瘸了,往后倾斜,它差点摔倒,赶紧一手按住桌面,上身保持不动,另一只手伸了出来,冲前面看热闹的家长和孩子们挥了挥手,特别的威严。
  “哇塞,还真听得懂人家,再来一个,再来一个!”孩子们来了兴致,纷纷欢呼。
  陈福香嘴角勾着笑,轻轻摸了栗子一下,说:“栗子,把地上的那块砖垫在桌腿下。”
  “吱吱吱……”栗子马上灵活地跳到地上,抓起墙角的破砖头,塞到瘸腿桌角下面,然后还抓住桌子摇了一下,确认桌子不晃了以后,它才迅速地爬上了桌,翘着二郎腿坐在陈福香面前,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得意。
  人群里爆发出如雷鸣般的掌声。
  还有孩子凑上前,想摸栗子,又不敢,怯生生又好奇地问:“姐姐,它是专门耍猴戏的猴子吗?”
  “不是,它就是咱们大丘山上的猴子,咱们的邻居,有次不小心踩进陷阱里被夹住了腿,被我哥哥救了,然后它就跟着我们下了山,成了我们家的一员。”陈福香耐心地解释。
  孩子们听了,满心羡慕,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
  “姐姐,它会翻跟斗吗?”
  “姐姐,它叫栗子,是因为它喜欢吃栗子吗?”
  “姐姐,它有没有兄弟姐妹想下山啊,我家里有粮食吃,我可以把我的口粮省一半给它吃。”
  ……
  一时间,栗子简直成了教室里的小红人,不管是家长还是学生,全都兴奋地望着它,就连陈小鹏也想上前跟栗子玩玩。
  梅芸芳孤立打击陈福香,败坏他们兄妹名声的算盘落了空,偏偏傻儿子还盯着那只猴子垂涎三尺。她气得要死,捏着陈小鹏的耳朵,直接把他拽了回来:“你要考得不如陈阳,今年暑假天天跟我下地挣工分去。”
  “妈,他连五年级都没上过一天。我考不过他一个文盲啊,你开什么玩笑。”陈小鹏自信得很,感觉梅芸芳这话简直是在侮辱他。
  看他信心满满的样子,梅芸芳面色稍霁,语气也缓和了下来:“这还差不多。”
  不然,他们母子俩得多丢人啊!
  不过小鹏说得对,陈阳都没年过几天书,肯定考班上倒数第一,说不定还会考零蛋,闹大笑话。
  现在就让那死丫头得意吧,看她能得意多久。
  梅芸芳收回了目光,不去看那堵心的一幕。
  好在,没过多久,老师抱着卷子进来了,他站在讲台上,拍了拍黑板刷:“家长和孩子们都坐回自己的位置,今天咱们公布成绩。”
  到的家长并不多,四十几个学生,只来了二十个左右的家长,挤一挤也能做,坐不下的,孩子们就出去,家长留下。
  等大家都安静了下来,老师清了清嗓子,不急不缓地说:“这次是咱们小学的最后一次考试,也是检验大家这五年来学习认不认真,努不努力的直观说明。考的好的同学,去了初中,要再接再厉,考得不好的同学,也要加油,奋起直追,争取在下次考试能考出更优异的成绩。”
  现在成绩不影响升学,老师也就没多说,直接进入主题:“咱们现在来发卷子。按成绩排名,由高到低的发。在这里我要尤其表扬一下,咱们班的第一名,这位同学有点特殊。”
  说到这里,他特意停顿了一下,目光在教室里找了一圈,最后落到陈福香身上。
  见状,梅芸芳心里顿时掠过非常不好的预感。但她转念又一想,这教室里的孩子都是学了五年的,怎么可能都考不过陈阳,扯淡吧!
  但下一刻,她的预感就成真了。
  “这位女同学是陈阳的家属吗?”老师和气地问。
  陈福香站了起来,有点羞涩地说:“老师,我是陈阳的妹妹,他今天要训练,不好请假,就让我来给他拿成绩。”
  “好,不错。”老师赞许地点头,接着目光往前挪,看着教室里的家长和孩子,语重心长地说,“今天我要表扬的人就是陈阳。可能大家对这个名字很陌生。这是咱们班考试中年龄最大的考生,今年已经19岁了。陈阳现在是民兵营的民兵,平时要上工,还有去公社训练,只有晚上才能挪出一点时间自学。就是这样,他这个只念到二年级的青年,却在咱们这次考试中获得了班级第一名,语文88分,数学89分好成绩。这个成绩值得我们班上每一个同学反思,希望大家以后都能学习陈阳同志的这种不畏艰难,自强不息的精神。”
  语毕,老师带头鼓掌,班上的家长和同学们也跟着鼓掌。
  陈福香满心欢喜地在掌声中上去代替哥哥领卷子。
  梅芸芳看到这一幕,脸都绿了。
  坐在她旁边的陈小鹏感受到她的愤怒,缩了缩脖子,小声地替自己辩解:“谁知道他会考那么好。”
  梅芸芳斜了他一眼,眼底是恨铁不成钢的恼怒。没陈阳能吃苦能干就算了,念书都比过对方,白瞎了她的钱。
  陈小鹏更怕了,恨不得找个洞把自己藏起来。他一张脸皱成了苦瓜状,巴巴地瞅着讲台,希望老师快点念到他,这样他妈也不至于太生气。
  可是念了一半的名字都还没念到陈小鹏,梅芸芳的脸色越来越难,随时处于暴躁的边缘。
  就在这时,老师停止了发放试卷,扫了一下家长和学生,说:“以上就是我们双科都及格的同学,现在来发放单科及格,还有一科不及格的同学,这部分同学不要偏科,要努力啊。陈立国,语文45分,数学76分……”
  听到及格的名单里没有陈小鹏,梅芸芳气得狠狠地拧了一把陈小鹏的耳朵。
  陈小鹏到底不小了,这么大的孩子也是有自尊的,当着这么多家长和同学的面被母亲拧耳朵,他又痛又难过又不敢大声哭出来,就吹着脑袋,悄悄地抹眼泪。
  旁边刚才跟梅芸芳闲聊的那个家长见了,轻声劝梅芸芳:“偶尔一次考差了很正常,孩子心里也很难过,你就别打他了。”
  梅芸芳看到对方手里两张卷子上鲜红的75和81,心说,说得轻松,丢脸的不是你。
  梅芸芳全程板着脸,没搭理对方。
  那家长好心被当了驴肝,讨了个没趣,讪讪地别过了头,找其他人说话去了。
  老师继续念,把单科及格的卷子都发完了,还没念到陈小鹏,梅芸芳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随着班上的同学,一个一个地被叫到,陈小鹏的脸色也越来越难,他知道,他今晚完了。
  终于,在大家都拿到卷子后,老师叫到了陈小鹏的名字:“陈小鹏,语文12分,数学23分,他平时的作业经常没完成,家长有空也要督促他做作业啊。”
  陈小鹏哭丧着脸拿着试卷回来,刚走到课桌前,啪地一声,一巴掌扇在他的左脸上,打得他脑袋都歪了。
  陈小鹏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大哭出来。
  全教室的人都惊呆了。
  就连讲台上方的老师也蹙起了眉头,劝梅芸芳:“陈小鹏的家长,陈小鹏这孩子挺聪明的,就是爱耍小聪明,不爱学习,回头你们家长多监督,让他上初中认真点,很快就能赶上来的,别打孩子了。”
  梅芸芳没理老师,越过中间的两张桌子,看向陈福香。
  陈福香眨了眨眼,表情甚是无辜。她记得以前陈小鹏的成绩都不好,但没想到这么差,竟然考了个班上倒数第一。
  梅芸芳盯着她干什么?又不是她让陈小鹏考的倒数第一,关她什么事啊。
  梅芸芳觉得这辈子的脸都丢光了,再也没功夫听老师那些废话,反正初中不在这儿念了,她抓起陈小鹏就走。
  看到她气冲冲地带着孩子走了,连招呼都没打一声,老师不大高兴,但也没说什么,又祝福了大家两句,然后挥了挥手,这个家长会就开完了。
  不管考得差还是考得好,家长都领着孩子们回家了。
  不过陈福香没走,因为她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东西没拿——哥哥的毕业证,这个才是代表她哥小学毕业啦。
  等人都走完后,陈福香上前,对老师说明了来意。
  老师就是本公社的,其实都是熟人,很好说话:“走吧,我带你去找校长,发毕业证这个事得找他。”
  其他考试的小学毕业证都发了,不过陈阳的要特殊一点。
  两人到了办公室,找到校长,说明来意后,校长接过陈阳的成绩看了看,直点头:“不错,小伙子不错,可惜耽搁了。”
  要是当初没辍学,说不定都上大学了,哎!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印刷好的彩色纸张,像奖状一样,最上面是红旗、五角星和国徽,下面是统一的印刷体,只在名字、性别、地址、校长签名和日期这五处留下了空白。
  校长拿出钢笔,在这些地上填上相应的字,最后拿出公章,在左下方盖上红色的钢印,最后将证书递给了陈福香:“小姑娘,替你哥哥拿回去吧,这是他努力的证明!”
  “谢谢校长。”陈福香甜甜一笑,小心地将毕业证书折起来,放进口袋里,又朝校长鞠了一躬,然后飞快地跑出了学校,直奔武装部。
  她去的时候,陈阳他们还在训练,而且巧的是,今天岑卫东也在,不过他只是站在一边和闫部长在说话。
  陈福香没敢上前,站得远远的等着。
  过了一会儿,闫部长拍了拍岑卫东的肩,走了。
  岑卫东扭头,冲陈福香招了招手。
  陈福香立即跑了过来,两只亮晶晶的眼睛兴奋地望着他:“卫东哥,你怎么知道我来了?”她明明没走近。
  “你这么大个人,我怎么会看不见?”岑卫东打量了她几眼,“今天怎么突然想起过来,不是说好,我下次带你来看陈阳训练的吗?”
  “我不是突然过来啦,我是……”陈福香吐了吐舌头,住了嘴。她要第一个告诉哥哥这个好消息。
  岑卫东看了她几秒,见她话说到一半又不说了,好奇地挑起眉梢:“你是来干什么?怎么,对卫东哥还有秘密了?”
  “也不是,这个得先告诉哥哥,回头再告诉你,你就等一下下哦。”陈福香抿起唇,一脸的神秘。
  岑卫东心里有点酸,果然,在这小丫头心里,哥哥的地位无可撼动。
  人多眼杂,他也不好表现出来,只能说:“那你再等一会儿,十分钟后,他们就要休息一下。”
  “哦,卫东哥,那我可以在这里看吗?”陈福香小声问。
  岑卫东抬头看了一眼隔了几十米的训练场地,往左侧走了一段:“过来,这边树荫下,阴凉。”
  “哦。”陈福香兴奋地跑过去,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训练场。
  民兵们在练扛枪踢正步。烈日下,他们从一头走到另外一头,又掉头走回来,如此反复,每个人的脸上都布满了汗水,甚至连军绿色的背心都打湿了。
  陈福香看了一会儿就心疼了:“哥哥要这么不停地走一天吗?”
  “当然不止,还有出操,方步,射击等。主要是为了训练他们的体能和射击能力、还有团体协作能力等。”岑卫东解释,“其实这算比较轻的,如果去了部队,还有负重越野、野外训练、障碍训练等等。你不要觉得辛苦,这时候的辛苦是为了他们在面对敌人时多一分的生存机会。”
  “哦。”陈福香明白这个道理,可不妨碍她心疼哥哥。她以后要多做事,让哥哥少操心家里面。
  十分钟过后,教官让大家休息十分钟。
  有的人坐下喝水,有的去茅房,陈阳则拔腿就跑到妹妹面前:“福香,你怎么来了?天这么热,早点回去,在家等我就行。”
  “哥哥,我给你送毕业证啊,你考了班上第一名哦。”陈福香从口袋里拿出毕业证,打开,亮在他面前,兴奋地说,“哥哥,你做到了,我哥哥好厉害!”
  陈阳也很惊喜,接过毕业证,轻轻抚着上面的陈阳两个字,这是他勤勤恳恳自学了大半年的成果。他真的做到了,他没有辜负妹妹的期望。
  “这都是福香的功劳,谢谢你,福香,要不是你,我肯定考不及格。”陈阳由衷地说。
  陈福香摇头:“哪有,这都是哥哥自己努力,哥哥,老师说,你是同学们的榜样,也是我的榜样!”
  一旁的岑卫东看到兄妹俩互夸个没完,心里简直酸成了柠檬。不过是个小学毕业证而已,他还有军校毕业证呢,他待会儿回去就写信,让人给他寄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