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6
作者:红叶似火      更新:2022-06-21 14:36      字数:9235
  烧好水, 岑卫东脸上的热度都没消下去。
  他拿盆子过来,舀了一瓢热水, 又兑了点凉水, 再用手背试探了一下温度,不烫不冷,这才将盆子端到了四奶奶的门口, 隔着门板说:“四奶奶, 水烧好了,放在门口。”
  “好, 麻烦小岑了。”四奶奶连忙说道。
  岑卫东没等四奶奶开门, 就先离开了。
  刚走出堂屋, 他就看见陈阳铁青着脸, 满头大汗地跑过来, 还隔数十米就焦急地问道:“福香怎么样了?”
  “她……她没事。”岑卫东摸了摸鼻子, 有些不大自然地说。
  但陈阳根本没听进去,刚才陈向上的话吓到了他,他直接越过岑卫东, 往里面走去。
  见状, 岑卫东只好拉住他, 又强调了一遍:“福香没事的。”
  “可我听向上说她摔伤了, 流血了, 她摔到哪儿了?”陈阳劈里啪啦甩了一堆问题过来。
  岑卫东按了按鼻梁:“真没事, 就一点女孩子的小问题, 四奶奶在里面帮她。”
  “流血还小问题?算了,我自己去看看。”陈阳觉得今天岑卫东格外不靠谱,一件小事都说不清楚, 也不想跟他在外面浪费时间了。
  见他还没明白, 岑卫东就知道了,陈阳是跟他一样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不得不拦住他,硬着头皮解释:“福香是月事来了,没受伤,没生病,这是每个姑娘长大了都会发生的事。”
  怕陈阳还不懂,他又加了一句:“等你结婚以后就明白了。”
  陈阳确实不懂,不过男人嘛,一起干活的时候,那些结了婚的汉子什么荤段子说不出口,他也依稀听说过女人来了那个不方便什么的。看样子,那个就是月事了。
  搞明白是怎么回事后,陈阳的脸也爆红,心慌慌地瞅了一眼四奶奶的房门,又收回了目光。
  两个搞出乌龙的小伙子,你看我,我看你,都尴尬极了,头一回生出惺惺相惜之感。
  陈阳不大自然地咳了一声,客气地说:“岑同志,今天麻烦你了。”
  “没有,我也没帮上忙,反而闹了个笑话。”岑卫东拿出烟盒,抽.出一支烟点燃,又问陈阳,“要不要?”
  香烟可是缓解紧张和尴尬,拉近关系的好东西。
  陈阳摆手:“谢谢,我不好这一口。”
  岑卫东也不勉强,收回了香烟。
  两人平时没啥交情和来往,也没什么共同的话题聊,干脆不说话,一个抽烟,一个盯着地面,焦灼地等福香出来。
  ***
  屋子里,四奶奶搞清楚福香只是来月事后,哭笑不得。
  她已经绝经很多年,家里也没有年轻女人,所以没有月事带,猛然碰到这种事情,只能临时做。
  她一边给福香讲解月经的常识,一边翻柜子找出一件不穿的旧衣服,剪下一块布,缝了起来。这件衣服很久没穿了,应该用开水烫一烫,杀杀毒,晒干再用的,但福香等不了那么久,也没办法了,只能先将就。
  缝好月事带后,四奶奶又在里面装上了草木灰,递给陈福香,教她怎样用。
  “我这里还有点布,再给你做两条,替换着用。月事来了,要注意卫生,不然会生病的,每次月事带替换下来洗干净后,你都要用开水烫一烫,晒干了再用。回头让你哥给你打个小木盆,专门用来洗下面和月事带、短裤。”四奶奶一点一点耐心地教她。
  陈福香红着小脸蛋,羞涩地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四奶奶。”
  “傻姑娘,害羞什么,这都是正常的。”四奶奶摸了摸她的头,找出一条自己的裤子,递给她,“你暂时先穿我的这条裤子吧。”
  陈福香听她的,将裤子和月事带都换上了。
  四奶奶把脏裤子丢进盆里,又问她:“福香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陈福香摇头:“没有,四奶奶,我挺好的,给你添麻烦了。”
  “没有就好,不过女孩子这几天身体比较虚,不要干重活,也不要下水,知道吗?”四奶奶不放心地叮嘱道。
  陈福香笑着点头:“嗯,我知道啦。”
  两人说着话,外面忽然传来了喧嚣声,四奶奶仔细一听,听出是孙子回来了,顿时一拍脑门说:“哎呀,把向上给忘了,小岑肯定也没想起。”
  她急忙拉开门。
  果然,岑卫东和陈阳看到陈向上带着赤脚医生进来,都非常尴尬,岑卫东上前,递了一支烟给医生,正想解释,四奶奶就冲了过来,把赤脚医生拉到一边,轻声低语了一句。
  赤脚医生是同村的,明白陈阳兄妹的情况,对陈福香闹出这么个乌龙也不意外,含笑点头:“明白了,四婶,没事我就先回去了。”
  “诶,麻烦你跑这一趟了。”四奶奶把他送了出去,等回来时,陈阳已经迫不及待地跑进了屋看妹妹,岑卫东不好意思进去,站在屋檐下等着。
  四奶奶冲他笑笑,进了屋,又对陈阳说了一下注意事项:“刚来这几个月,可能不是很稳定,有可能一个月来一次,也可能两个月来一次,你们不要慌。这几天不要让福香碰冷水,更不要下水,也不要太劳累。”
  陈福香羞涩地抗议:“四奶奶,这些你已经说过啦,我都记住了。”
  陈阳看到妹妹羞红的脸蛋,很是新鲜,刚开始的紧张和窘迫也没了,轻轻握住她的手说:“哥哥又不是外人,我得照顾你。四奶奶你说,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咱们兄妹俩没有妈,我又粗心,不懂这些,还要麻烦你教我们。”
  四奶奶点头:“阳阳说得在理。其他的嘛,也没什么,如果半年后,福香的月事还不是很规律,就得找医生看看,喝点中药调理。另外,如果可以,给她补补营养,吃清淡点,有的姑娘来这个的时候还会小肚子痛,这时候喝热水会缓解这种症状,要是有红糖水就更好了。”
  当然最后一样,四奶奶只是说说。
  红糖水可不好弄,现在刚生孩子的女人也不一定能有一碗红糖水喝。
  陈阳不顾陈福香的抗议,一一记下。
  “谢谢四奶奶,时间不早了,我们先回去了。”陈阳拉起福香起身,还把那个装着脏衣服的木盆抱了起来,“四奶奶,盆我先拿回去了,回头给你送过来。”
  四奶奶说:“不用,阳阳,你放这儿吧,待会儿我洗就是。”
  陈阳不肯:“已经麻烦四奶奶够多了,我们先回去了。”
  说着,他单手抱着木盆,另一只手拉着福香出去。
  走出堂屋就看到了站在屋檐下的岑卫东。
  岑卫东掐灭了烟头,回头目光掠过三人,落在了陈福香通红的脸上,喉结滚动了一下。
  陈福香察觉到他的目光,抬头看了他一眼,飞快地挪开眼睛,脸更红了,连耳根都羞红了,低垂着头,心慌慌地拉了一下陈阳:“哥,不是要回家吗?”
  陈阳知道妹妹遇到这种事害羞,未免她太尴尬,点了点头应好。
  见状,岑卫东转开了眸子,淡淡地说:“回去了?”
  陈阳也平平淡淡地回应:“嗯,今天麻烦了。”
  说罢,拉着全程低垂着,羞得满脸通红的福香,大步出了四奶奶家。
  岑卫东看着两人交握的手,还有陈福香红彤彤的小耳垂,黑眸如潭,目光晦涩不明。
  四奶奶瞅了他一眼:“小岑,你怎么啦?”
  岑卫东转眼笑了,用开玩笑般的口吻说:“没什么,我就是想福香今天走都没跟我打招呼!”
  “长成大姑娘,知道害羞了,过一阵她忘了今天的事就好了。”四奶奶倒是很理解,小姑娘脸皮薄,她年轻的时候也这样,“卫东,我看你们捡了不少野鸡蛋,今天中午吃苦瓜炒蛋,再弄一个辣椒炒肉吧,骨头下午炖冬瓜汤,你在家里看着点,行吗?”
  岑卫东没有意见:“都可以,不过肉要不要炒个清淡点的?辣椒太辣了。”
  四奶奶先是愕然,遂即明白了:“你听到我们刚才的话了?”
  岑卫东摸了摸鼻子:“我不是故意的。”
  农村的泥坯房本来就不隔音,而且四奶奶家的房子有一面墙还裂开了一条指节粗的缝,就更不挡音了,屋子里的人说话稍微大点声,院子里就能听到。
  四奶奶也知道这个状况,没多说:“那肉炒木耳吧,正好你们摘了不少木耳回来,待会儿做好了,让向上给阳阳他们端一碗过去。”
  ***
  大中午,太阳很热,火辣辣的,陈阳拉着福香尽量走阴凉的地方,到了家后,他犹不放心,直接把福香推到椅子上坐好,给她倒了一杯水:“你先歇会儿,我去做饭。”
  “哥哥,我帮你一起吧,两个人快些。”陈福香不肯,待会儿吃过饭,陈阳还要去上工。
  陈阳瞥了她一记:“怎么,还不放心哥哥啊?我快得很,今天中午就吃简单点,刚才向上把你的背篓送过来了,我看有不少野鸡蛋和鸟蛋,给你做个小葱炒蛋吧,再弄个炒茄子。”
  说着,他就匆匆跑去了地里摘菜。
  等他回来,却看到福香已经将锅刷干净,把米下锅了,火都已经烧上了。
  陈阳也是无奈:“不是说我来吗?就这么一点小事,累不着哥。”
  说着,他掀开了罩在水桶上的筲箕,打算拎着水桶出去打水洗菜,结果却看到水桶里放着一截又粗又长的筒骨。
  “哪来的骨头?”陈阳拿起来问妹妹。
  陈福香眨了眨眼,小声说:“卫东哥送的,他今天去肉联厂买多了,吃不完,就给咱们送了点过来。”
  这年月,还有人嫌肉、骨头啥的吃不完?还能买多的?骗鬼去吧。
  可对上妹妹没有任何防备的天真眼神,这话陈阳又说不出口。福香现在还小,性子单纯,没有什么性别意识,不懂男女之事,不说破她就什么都不懂,他傻了才去点破。
  “岑同志确实是个乐于助人的好人,正好福香要补补,待会儿把家里剩下的那点海带泡上,回头给你炖海带骨头汤喝。”陈阳瞬间就有了决定,若无其事地笑道。
  陈福香也没意见:“行,下午我炖上,等晚上哥哥下工就能吃了。”
  “好,等吃过饭,我把它们洗干净放锅里,你只管烧火就是。”陈阳简直把妹子当成了瓷娃娃。
  两个菜都是快手菜,很简单,不一会儿就做好了。陈阳把菜端上桌,招呼陈福香:“快洗手,吃饭了。”
  两人刚坐到桌子上,陈向上就来了,手里还拿着一个粗口大碗,碗里是油亮油亮的木耳炒肉。
  “阳哥,福香,奶奶做的木耳炒肉,给你们尝尝。”陈向上把碗放到桌子上。
  陈阳已经听说了肉是岑卫东买的,他问:“这不好吧,万一岑同志有意见……”
  “卫东哥很好,才不会有意见呢,奶奶本来要炒辣椒的,还是他说福香身体不舒服,不能吃太辣的,所以换成了炒木耳。”陈向上一股脑儿地把所有的事都给说了。
  陈阳……
  这么殷勤,又是送筒骨又是送肉的,说没盯上他辛辛苦苦养大的小白菜,他陈阳两个字倒过来写!
  陈阳很想把碗扔出去。
  但这个事挑明了,传出去,最受伤的还是福香。自古以来,在男女之事上,女人总是更容易吃亏,哪怕她没错。
  “那你替我谢谢岑同志,这段时间麻烦你们了,等忙过这一阵子,我请你们吃饭。”陈阳忍住脾气,准备换个方式还对方的人情。
  陈向上点脑袋:“行,阳哥,我先回去了。”
  陈阳心情不大好,也没留他。
  等人走后,他把碗推到陈福香面前说:“吃吧。”
  再不高兴,也不能耽误了妹妹的身体,四奶奶可是说过了,这段时间给她吃好点。
  陈福香悄悄看了他一眼:“哥哥,你是不是不高兴啊?你要不高兴,我们把肉还回去。”
  陈阳揉了揉她的头:“傻妹子,没有的事。我只是不想欠人人情,毕竟肉挺贵的,总吃别人的也不好。”
  “哥哥说得对,那我们想办法还卫东哥吧。”陈福香仰着小脸说道。
  陈阳点头:“嗯,等收完麦子,得了空,我请他喝酒吃肉。这个事哥哥会安排,你就不要操心了,赶紧吃,我待会儿还要上工呢。”
  陈福香被他最后一句话转移走了注意力,赶紧给他夹菜,兄妹二人闷头吃饭,没再提岑卫东。
  下午去上工时,陈阳叮嘱妹妹:“你身体不舒服,天气热,下午就不要出门了,乖乖在家歇着,听到了吗?”
  “知道了,哥哥。”陈福香乖巧地点着小脑袋,就是哥哥不说,她也不好意思去四奶奶家,上午在卫东哥面前闹了那么大个笑话,真是丢死人了。
  ***
  下午,吃过午饭,岑卫东顶着太阳去了武装部,找到闫部长,问他借猎木仓。
  闫部长给他倒了一杯水:“你借猎木仓干什么?步木仓更好,要不要这个?”
  乡下人用的猎木仓很多是火铳枪,射程短,精准度差,有时候还会熄火,用着用着就不行了。闫部长可不喜欢这玩意儿。
  岑卫东说:“没事,我只是拿这个上山打打猎而已,用不着步木仓。”
  步木仓费子弹,要是几发还好说,要多了,闫部长也为难。
  听说他只是去打猎,闫部长也不再劝,直接给他弄了一把火铳枪还给他弄了不少土火.药:“你看够不够?”
  “够了,谢谢闫部长。”岑卫东接过,掂了掂,土火.药的分量不少。
  闫部长喝了口茶,看着他:“你怎么突然想着上山打猎?”
  岑卫东简单地将昨天的事说了一遍:“今年山上的动物是不是很多?昨天我带着两个孩子上山,那野鸡、野兔还有蛇都主动攻击人。”
  这话引起了闫部长的重视:“还有这种事,那两个孩子没受伤吧。”
  “没有,来的都是小动物,还好。”岑卫东不无担忧地说,“就怕遇到大家伙。”
  闫部长叹了口气:“这几年风调雨顺,山上的树和草疯长,打猎的人也少了。这些动物繁殖得很快,又开始嚣张了,经常下山祸害农民辛辛苦苦种的庄稼,尤其是兔子和野猪。前者繁殖特别快,后者块头大,吃得多,几个壮汉都打不死。回头我让民兵们留意各个生产队,看看是否还有动物伤人的事,如果还有这种情况发生,等收完小麦,我组织大家山上打猎。”
  闫部长的考虑很周全,岑卫东也没什么好说的,他喝完了茶缸子理的水,拿着火铳枪站了起来:“这样也行,闫部长,我就先回去了。”
  “嗯。”闫部长起身把他送了出去。
  岑卫东把东西拿了回去,当天傍晚就被陈向上发现了。
  “卫东哥,你从哪儿弄来的猎枪,你要去打猎吗?”陈向上蹲在火铳枪,伸手摸了一下,小脸上一片兴奋。没有男孩子不喜欢枪的。
  岑卫东坐在一边削竹子,头也没抬:“借的。”
  陈向上欣喜地看着火铳枪:“我可以看看吗?”
  火铳枪里没有装火药,很安全,岑卫东头也没抬:“可以。”
  陈向上拿着玩了一会儿,比了好几个打枪的姿势,又学着民兵们训练时的样子,扛起枪,大声喊:“正步走……”
  岑卫东抬头看着他精神奕奕的小脸和不标准的步伐,笑了,问道:“向上长大了想不想去当兵?”
  陈向上看了一眼在灶房里忙活的四奶奶,点脑袋,声音有点低:“想,但是我不去,奶奶会担心的。”
  岑卫东错愕了一瞬,遂即又恢复了笑容,赞同地说:“不去也没关系,在哪儿都是建设祖国,为祖国做贡献。”
  话是这么说,当农民和从军完全是两码事。哪怕陈向上年纪小,他也知道这是不一样的,当军人保家卫国更光荣,更有前途,很多人抢着去。
  见他的脸上的表情不大开心,岑卫东有点后悔提这个,顿了片刻,他故意岔开了话题:“向上明天要不要上山陪我打猎?你背个大背篓,负责背猎物,我负责猎杀。”
  陈向上把玩着火铳枪,有点怀疑:“卫东哥,你吹牛的吧,还大背篓,说得你能猎杀几十只野物一样。”要是福香说这话他还信。
  岑卫东笑了:“不相信,咱们明天试试,要是装不满你的背篓,我请你去县城的国营饭店吃饭。”
  陈向上长这么大还没去过国营饭店,只听说过,顿时来了精神:“真的?”
  “我还会骗你这个小孩子吗?”岑卫东失笑。
  陈向上一想也有道理,卫东哥大方着呢,经常买肉给他们吃,肯定不会忽悠他。
  “好,我明天跟你上山。”
  翌日,吃过早饭,两人就出发了。陈向上还特意背了个比昨天更大的背篓,带上水和两个玉米馍馍,打算要是在山上耽搁晚了,垫肚子。因为他估摸着,要装满背篓,恐怕得花一天的时间。
  但很快,陈向上就发现自己失算了。
  这段时间,上山的人少,山中的猎物更加的活跃,两人才到半山腰就看到了野鸡野兔。
  砰砰,接连两声,这两只野鸡野兔都没逃掉,啪地一声栽倒在草从里。
  陈向上赶紧过去把野鸡野兔捡起来,然后抬起脑袋,两只黑亮的眼睛灼热地盯着岑卫东:“卫东哥,你换火药好快。”他都没看清楚。
  “还好。”岑卫东叫上他,“继续,早点忙完,早点回去吃午饭。”
  见识了他的弹无虚发,陈向上也信心十足:“嗯,说不定我们还能比奶奶更早回家呢。”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打了一背篓猎物,岑卫东拿的木棍上也串了好几只猎物,两人一前一后收获满满地下了山,正好碰到一些下工的村民。
  看到他们俩打了这么多猎物,大家都傻眼了。
  大家跟岑卫东不熟,也不好说什么,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背了一堆猎物回去。
  四奶奶见到这么多的猎物,也惊得合不拢嘴:“你们才出去一上午,怎么打了这么多猎物?”
  说起这个,陈向上兴奋得很,激动地说:“卫东哥的枪法太准了,一打一个着,而且他眼睛好尖,我走过都没发现,他却能准确地揪出躲在草丛里的野兔。咱们见一只打一只,才走到平安寺前面呢,都没爬上山顶,背篓就装不下了,只能回来了。那,路上还撞到几只,卫东哥用木头串回来了。”
  “这么多,怎么吃得完。”四奶奶发愁了,天气太热,肉可不禁放。
  关于这一点,岑卫东早想好了,他对陈向上说:“去把你们小队长叫过来,就说我打到了一些猎物,让他拿去分。”
  陈向上有点不乐意:“咱们辛辛苦苦打的,凭什么分给他们啊?”而且村里有好几户跟他们不对付,跟他奶奶吵架的,他可不乐意把东西分给他们。
  还是四奶奶明白了岑卫东的用意,立即说:“听你卫东哥的,这山上的东西都是集体的,大家的,咱们怎么能吃独食呢,快去。”
  陈向上这才不情愿地跑去了陈大根家。
  陈大根家里这会儿来了好几个村民,都是告岑卫东和陈向上状的,说他们俩割资本主义的尾巴,偷猎了集体那么多野物之类的。
  陈大根想骂娘,平时没少见大家上山挖野菜,采蘑菇木耳野果,打猎的,怎么不说割资本主义的尾巴?说白了,不就是眼红对方有本事,随随便便上山一趟就能打到那么多野物吗?
  陈大根也羡慕,甚至有点嫉妒。但他清楚,岑卫东是闫部长的座上宾,来头不小,连陈支书见了都要笑脸相迎,他可不愿意为了这么点小事得罪对方。
  可村民都找上门来了,他又不能不管,正头痛,陈向上就来给他解决这个问题了。
  陈向上蹬蹬蹬地跑进院子里,那几人立即闭上了嘴巴。陈向上也没留意,大着嗓门说:“大根叔,卫东哥领着我今天上山打了一些野物,让你带几个人去分给大家。”
  陈大根听后眼睛一亮,看看,小伙子做事周全吧。他轻蔑地扫了旁边几人一眼,当人家跟你们一样觉悟低。
  几个人听到对方主动要把肉送给村民,顿时臊得头都抬不起来。
  到底是屋前屋后的,陈大根也不想让他们太难堪,没在陈向上面前提这一茬,给他们留了个面子。
  “行,那我替咱们队里的社员谢谢岑同志,正好最近收小麦,大家都累坏了,需要好好补补。岑同志这肉送得及时啊,真是太感谢了。”陈大根话也说得很漂亮。
  说出这番场面话,他也没去找别人,就叫上了来找麻烦的这几个社员:“走吧,你们跟我去一趟,帮着搬猎物。”
  一行人去了四奶奶家。
  在他们去之前,四奶奶已经挑了两只最肥的兔子藏了起来。
  陈大根很会做事,带着人到了之后,先各挑了一只很肥的野鸡和野兔给岑卫东:“你跟向上辛苦了,你们家多分一只。”
  岑卫东领了他这份意,笑道:“不辛苦,我们也是看山上的动物太多了,经常出来吃庄稼,到山下捣乱,搞破坏,祸害了不少庄稼,太心疼,这才山上打猎的,没想到一上午打了这么多。”
  陈大根意外地瞅了他一眼,小伙子很精明嘛,说话滴水不漏的。这下就是有人不满也不好再说什么了,毕竟人家是为民除害,打猎只是顺带的。
  “岑同志觉悟就是高,我替咱们榆树村的农民们谢谢你。”陈大根顺着他的话又客套了两句才把剩下的猎物带走了。
  他就领着这几个人,挨家挨户的分,分到啥算啥,有意见的,他就横眉竖眼:“咋滴,白给的还嫌弃?不要还给我,你们嫌弃,有不嫌弃的。”
  见他动了怒,大家也不敢有意见,分什么就要什么。
  不一会儿,三队几十户每一家都分到了一只野物,要么是野兔,要么是野鸡。
  陈福香他们也分到了一只野鸡,连着毛有三斤多。拎起来,陈福香很高兴,昨天上山没抓到野物,没得吃,今天就有了真好。
  她满是钦佩地说:“听说每家每户都分到了一只,那得好几十只吧,卫东哥好厉害啊。”
  听到妹妹夸别的男人,哪怕对方真的很厉害,陈阳心里也酸酸的,不大高兴地说:“等忙过这阵子,我上山给你打野鸡野兔。”
  不就打猎吗?他也会。
  陈福香没察觉出他单方面跟岑卫东别苗头的心思,笑盈盈地捧场:“好啊,哥哥肯定很厉害,到时候我跟你一块儿去。”
  “行,等收完麦子咱们就上山。”陈阳反省,是不是他太忙了,陪福香的时间太少了,以至于她嘴里经常念叨别的人。
  陈福香高兴地点头,拎着野鸡问:“哥哥想怎么吃?”
  “炖汤吧,炖汤最有营养。”陈阳出主意。
  陈福香没有意见:“好啊,那下午我就把野鸡炖上。”
  两人才说这话,就见陈向上提着一个箢篼过来,上面一层绿油油的,有豆角、黄瓜、空心菜,装得满满的。
  “向上,怎么拿这个过来了,我们家今年种了不少菜,不缺吃的。”陈阳过去,接过他手里的箢篼说道。
  陈向上挠了挠头:“我们家种太多了,吃不完,奶奶就让我给你送点过来。”
  边说他边朝陈阳眨眼。
  陈阳就明白这恐怕不止是菜,便说:“那谢谢四奶奶,我给你腾箢篼。”
  边说边拎着箢篼进门,等进了灶房,把上面的菜一拿开,果然,下面藏了一只肥兔子。
  陈向上兴奋地解释:“这是奶奶之前悄悄留下的,我们家留一只,这只是给你们的,怕人看到说闲话,所以装作送菜过来。”
  陈阳……
  刚才他还在心里说,反正是分给全村的,他就接了,结果这会儿就单独给他们送来了。
  “你们家还有吗?我跟福香人少,分了一只野鸡,够吃了。”陈阳婉拒道。
  陈向上嘿嘿笑:“有,大根叔分了一只野鸡和一只野兔给我们,奶奶又留了一只野兔,吃不完呢。奶奶就知道你要推辞,她说让你收下,不然她就要生气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陈阳只能接下了。
  但这只是个开始,谁也没想到有一就有二。
  隔了一天,岑卫东又带着陈向上上山打猎了,美其名曰,替村里清清山上泛滥的野鸡野兔。
  然后家家户户又分到了一只野物,而陈阳家自然又多得了一只。
  跟着打了两回牙祭,吃人嘴软,村里人现在提起岑卫东就一副赞不绝口的口吻,走哪儿都有人提他,甚至还有人向四奶奶打听,他成家了没有。
  陈阳听得耳朵都出了茧子,隐隐觉得不大对。这个人真有这么热心助人,那早干嘛去了?以前怎么不去山上打猎?他有这身本事,前两个月自己却跟四奶奶他们一起天天吃玉米糊糊南瓜红薯、青菜饭,换着来,怎么就不上山打打猎,改善改善伙食?
  想起那天那碗猪肉,他总觉得岑卫东是暗戳戳地冲着他妹子来的。也不怪他多疑,四奶奶前天才说了福香要补营养,第二天这人就上山打猎了,然后等他们家的肉刚吃完了,他又上山,总不能都是巧合吧。
  可这种没证据的事,也不好问。而且陈阳也怕万一是自己想多了,对方没这个意思,难堪的是福香。
  他们家跟四奶奶家走得近,而且妹妹长大了,身边也需要一个女性长辈指导,有的事他不方便说,也不懂。所以他们也不可能疏远四奶奶,不来往了,那就更不能直说。
  陈阳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但每次多吃肉的时候,他心里都很不是滋味。好在,肉都是陈向上送来的,岑卫东从来没出现过,就连福香也好几天没提起岑卫东。
  时间一长,陈阳的戒心也逐渐放下了。他想,兴许真的是他想多了,城里人怎么看得上他们乡下人呢?也许人家真的是奔着为民除害去的,毕竟岑卫东是军人,思想觉悟高。
  可就在他快要放下对岑卫东的成见,准备下河摸点鱼虾,再买点猪肉,好好回请对方,还了这个人情的时候,陈阳发现家里多了一袋子红糖。
  “这是哪里来的?”问出这话的时候,他心里其实已经隐隐有答案了。村里人都穷,也没票,上哪儿弄这个?弄到了也不会平白无故送给他妹妹啊。
  果然,陈福香说:“上午卫东哥给的,他说是家里人寄过来的,他不喜欢吃这种糖,太甜了。所以想跟我换一个大西瓜,我就跟他换了。”
  陈阳内心呵呵。
  真是好巧,他妹妹刚来月事,他家里就给他寄红糖了,以前怎么没寄?而且他一个大男人,寄什么红糖?扯淡啊。
  他也就仗着福香没怎么去过供销社,没见过红糖,不知道这玩意儿贵,这么忽悠他妹子。
  这个男人太狡猾了,福香这么乖巧单纯,哪是他的对手。
  陈阳觉得,自己也许应该找岑卫东好好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