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3
作者:红叶似火      更新:2022-06-21 14:35      字数:9426
  五分钟过去了, 房老爷子捏着岑卫东的手腕,还是没说话, 药房里的气氛有些沉闷。
  “怎么样?老爷子, 你……尽管实话实说,我承受得住。”岑卫东的声音有些干涩,俊朗的脸上带着几分认命般的颓丧。
  房老爷子收回了手, 无声地叹了口气。不怕没希望, 就怕这种给你一点希望,然后瞬间又将希望打碎, 更何况是三番两次出现这种状况, 便是心里再坚强的人, 如此连番受挫也会受不了, 更对病人的恢复不利。
  “咳, 你的脉象没有明显的变化。不过你也别灰心, 到底有些变化,这总比一直没变化强,有变化说明你的伤还有得治, 年轻人, 慢慢来, 不要着急。”房老爷子委婉地说。
  岑卫东便明白了, 从脉象上来看他的伤势并没有好转, 也许今天的感觉也只是他的错觉, 或者像上次那样, 昙花一现,过一会儿,伤势又恢复了。
  说不沮丧是骗人。岑卫东深吸了一口气, 挤出一个很勉强的笑容说:“谢谢老爷子, 我知道了,我不会放弃的。”
  房老爷子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没有说什么。这个年轻人心里什么都明白,不用他劝慰。再说,这时候旁人说什么都没用,只能他自己想通。
  “今天不针灸也不换药吧?那我回去了。”岑卫东站了起来。他现在心里很乱,只想一个人静静。
  房老爷子点头:“隔一天过来让我把一次脉,药暂时不换,身体要是有什么异常,再过来找我。”
  “好的,麻烦老爷子了。”岑卫东转身出了房老爷子家。
  但这会儿,他并不想回四奶奶家,也不想跟任何人说话。出了四队,他干脆提步上了山,漫无目的在山脚下乱转。
  这会儿,孩子上学,大人上工,山间一片宁静,入目皆是苍翠的绿色,星星点点的野花点缀在碧绿中,但再漂亮岑卫东也没心情欣赏。
  走到半山腰,入目是一片草地,上方有一棵高大的香椿树,树枝如盖,遮住了半个山坡。岑卫东寻了一处干净的地方躺下,双手折叠,枕在脑后,望着天上的蓝天白云发呆。
  忽然,天空中传来一声长啸。
  岑卫东耷拉着的眼皮睁开,只见一只老鹰飞过,在村子上方盘旋了几十秒,最后挥舞着翅膀,飞走了。
  岑卫东的眼睛里不自觉地浮现出点点羡慕。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嘴角泛起苦涩的笑容,也许他当初死在那场爆.炸中才是最好的结局,总比现在这样做个半死不活的废人强。好,好不了,死,也死不了,最爱的部队是别想回了,就算转业到地方,他这病怏怏的,又能做什么?劳动强度稍微强一点,他恐怕又得回医院,浪费国家的医疗资源。
  现在的他就是个一无是处的废人,累赘!
  岑卫东双手用力地捶打地面,发泄内心的痛苦。
  “卫东哥,你怎么啦?”怯怯的,带着浓浓关切和担忧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岑卫东浑身一僵,睁开眼,看着蹲在他旁边,一脸担忧的陈福香,张了张嘴,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试试这泥土硬不硬!”
  陈福香撇嘴:“卫东哥,你骗人,你刚才的表情好吓人,还有你的手背都流血了,不痛吗?”
  说谎被小姑娘直白地指了出来,岑卫东尴尬得想找个地洞钻进去。他坐了起来,抬起手背,发现上面被地面上的石子划破了,血珠子顺着手背往下滑,青青紫紫绿绿的,看起来怪吓人的。
  怕吓到小姑娘,他将受伤的右手放到一边,手背朝下,抬起头若无其事地说:“一点小伤而已,不痛。对了,福香今天怎么上山了,就你一个人,向上没跟你一块儿?”
  “向上去割猪草了吧,我没叫他,我就上山摘点桑葚。”陈福香指了指山坡上方。
  岑卫东抬头望去,那儿有一棵水桶粗的桑树,上面结满了桑葚,紫的、红的、青的都有。
  “这么高,你能爬上去吗?太危险了。”岑卫东不赞成地说。
  陈福香指了指已经爬到树上,钻进绿叶中的栗子:“有栗子呢,不怕。”
  似乎是听到在叫它,栗子从茂密的树叶里探出一个脑袋,张嘴冲他们吱了两声,嘴边、舌头都被桑葚染成了紫色,看起来特别滑稽。
  “栗子,你小心点,别弄得一身都是,不好洗。”陈福香连忙叮嘱它。
  “吱吱……”叫了两声,它又缩回了树上,也不知道听没听懂。
  这只猴子真是鬼精鬼精的。岑卫东也见过不少猴子,但就没看到过这么聪明通人性的。
  见栗子跑了,陈福香也没再管它。她跑到路边,掐了一团黄荆条上的嫩叶,递给岑卫东:“搓一搓,敷在你的手背上,这个止血很快的,我们割到手,都用这个。”
  不过是被石子划破了手背而已,这样的小伤对岑卫东来说不算什么,他们训练磕到碰到撞到刮到都是家常便饭的事,这种小伤不用处理,一两天自己就好了。
  可对上陈福香担忧的眼神,岑卫东没法拒绝,接过了叶子在掌心搓碎,敷在了流血的地方,伸出去给她看了看:“这下可以了吧。”
  “嗯。”陈福香点点头,眼睛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卫东哥,你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吗?也许我可以帮你。”
  就她?一个傻乎乎的天真小丫头,怎么帮他?他遇到的这个麻烦,目前来说,谁都帮不上,他该想的办法也想了,如今只能顺其自然。
  岑卫东摇头:“谢谢福香,不过是一点小事,我心里有数,没事的。”
  “真的没关系吗?”陈福香还是不大相信,他刚才的脸色好难看,比小时候她挨了梅芸芳的打时哥哥的脸色都还难看。
  岑卫东不想提这个,掐了一根细长的草,在手里快速地翻折,几分钟后,一只惟妙惟肖的蚂蚱就编成了。
  陈福香满眼惊叹地望着他手上的小东西:“卫东哥,你好厉害。”
  “送给你。”岑卫东把蚂蚱递给了她。
  陈福香接过,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眼,满眼的惊叹:“真的好像,要是放在田里,跟真的一样。”
  真是个小姑娘,一点新鲜的东西就转移走她的注意力。岑卫东很是羡慕她这种无忧无虑的性格。在她的身上,完全感受不到任何的阴霾,也看不出是个从小受虐待长大的孩子。
  她就像个小太阳一样,脸上总是带着灿烂真诚的笑容,非常具有感染力,跟她在一起,再糟糕的心情也不自觉地变好。
  “卫东哥,你在叹气,是不是因为你的身体?你吃了那么多药还没好吗?”陈福香想来想去,只能想到这个原因。她每次去向上加都能闻到那股中药味,闻到都很难受了,就更别提喝了,要是病好了谁愿意吃那东西。
  大意了,竟然被个小姑娘看出来了。
  岑卫东揉了一下额头,不想让自己的坏心情影响到小姑娘,撒了个善意的谎言:“快好了,卫东哥只是想到等我病好了,就要离开这里,离开你们大家,所以才会叹气的。”
  “这样啊,没关系,以后卫东哥也可以回来看我们,我们也可以去看卫东哥。”陈福香笑眯眯地说。
  岑卫东笑了,山高水远,哪那么容易。
  但他还是温声说:“好,我以后会回来看你们的。”
  陈福香又问:“那卫东哥什么时候走?”
  “这个啊,不确定,快则半月,慢则数月吧,还要再看看。”岑卫东模棱两可地说。
  经过这两次打击,加之,房老爷子也给他治疗了二十来天,伤还是没一点起色,岑卫东心里已经萌生出了退意。
  他打算再给自己一个月的时间,若是病情还是没有任何的缓解,他就回去了,也不在这儿浪费时间了。
  陈福香听后,点点头,撑着下巴,有点苦恼地说:“这样啊,我既希望卫东哥的病早点好,又不希望你好得太快。”
  岑卫东挑眉:“为什么?”
  瞅了他一眼,陈福香烦恼地说:“我想你早点好起来啊,可你的病马上好了,你就要走了,我又少一个朋友了。哎,算了,生病太难受了,中药好苦,卫东哥你还是早点好吧。”
  “那你舍得我走啊?”岑卫东笑着调侃她。
  陈福香说:“不舍得啊,你走了就没人教我数学,陪我练字了,哥哥和向上都不会。可是生病太可怜了,要不停地打针吃药,好辛苦,好难受的,我还是希望卫东哥快点好起来。”
  岑卫东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放心吧,房老爷子医术高超,经过他的治疗,我的病已经好多了,要不了多久就会康复,不用担心。”岑卫东站了起来,摸了一下她柔软的发梢,转移开了话题,“你不是要摘桑葚吗?我帮你摘,走。”
  说着拿起了她放在一边的篮子,往桑树下走去。
  陈福香追了上去,拉着他的袖子说:“卫东哥,不用,这个让栗子去摘就行,你不要上树了,上面容易摘的都被其他小孩摘了,剩下的不好摘。”
  岑卫东抬头往树上望去,果然,下面好摘的桑葚都被人摘了,剩下的桑葚主要集中在树顶和伸出来的树枝上,那些树枝都很细,还没他的胳膊粗,承受不了一个大人的重量,所以哪怕树梢上有很多又大又紫的桑葚也没人摘。
  可只有二三十斤重的栗子完全没这个问题,再细的树枝它都敢爬。这些桑葚简直就是给它留的。
  “那好吧,你让栗子下来把篮子提上去。”岑卫东将篮子举起来。
  陈福香对着栗子喊了几声,栗子几下就爬了下来,抓起他手里的篮子,又飞快地爬到了树上,转眼间就钻进了树叶里,不停地跳跃,从这根树枝跳到另外一根树枝上,一会儿又爬到树梢上,晃个不停,叶子被它翻得哗哗响。
  半晌,它提着半篮子桑葚摇摇晃晃地爬了下来。
  “哎呀,你栗子,你都成花猫脸了!”陈福香一看它就乐了。
  栗子嘴巴那一圈都变成了紫黑色,两只手也黑紫黑紫的,身上的毛也有不少地方变了色,脑袋上还挂着几片树叶。
  陈福香帮它把叶子拿了下来:“走吧,带你回家好好洗洗。”
  山上有泉水,不过它一身这么脏,没皂角可不行。陈福香打算回家,她扭头问岑卫东:“卫东哥,你上山做什么啊?要回去了吗?”
  “我就随便逛逛,也没什么事,走吧,一起回去。”岑卫东让她走前面。
  两人下了山才分道扬镳,各回各家。
  走到家门口,正好碰到下工回来的陈阳。
  “栗子这是怎么回事?”陈阳看到栗子这脏兮兮的模样也是无语了,“我打点水先给它洗一洗吧。”
  兄妹俩拿出大盆,倒满了水,又搬了个小木凳放在旁边,再让栗子坐下。陈阳负责搓,陈福香负责浇水。
  这种搓澡栗子有点不习惯,吱吱吱地叫个不停,手也到处乱动,还去抢皂角玩。
  “栗子,你乖一点,你看看你浑身弄得多脏。”陈福香呵斥它,它才老实了。
  陈阳先帮栗子把身上搓干净了,又拿布擦它的嘴,嘴边很不好弄,因为颜色更深,而且栗子也不乐意。
  他简单地擦了擦,把多的东西擦干净就算了。洗了一遍,两人又拿穿不着的厚衣服把栗子身上的水给擦干。
  “院子里太阳大,你让它在院子里坐一会儿,晒晒太阳。”陈阳边收拾东西边说。
  陈福香点头,把栗子按在了凳子上,拎着她的桑葚洗了一些,端给陈阳:“哥哥,吃桑葚,栗子今天摘的桑葚好大,好甜。”
  陈阳吃了一颗问她:“不是让你少上山吗?夏天到了,山上蛇虫多。”
  陈福香眨了眨眼:“也不算一个人,我在山上碰到了卫东哥。”
  “他上山干什么?”陈阳侧目问道。这个人不是来养病的吗?怎么满山跑。
  陈福香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去的时候他就在了。他躺在地上,两只手捶地面,好大的力气,手背都破皮了。”
  陈阳蹙眉,顿了几秒直白地说:“福香,你以后离他远点。”
  “哥哥,为什么?他是坏人吗?”陈福香不解地望着他。
  陈阳实在做不到昧着良心抹黑对方,迟疑了一下,说了实话:“不是,他是个保家卫国的英雄。”
  他听武装部的人提过两句,岑卫东是在越南战场上受了很重的伤,回来修养的。自然不是什么坏人,只是他天性谨慎,怕被人发现妹妹身上的反常,所以才如此戒备岑卫东。
  听他说明缘由后,陈福香承诺说:“哥哥,你放心啦,我不会在人前乱来的,你相信我,我不想让哥哥替我担心。而且卫东哥身上的伤已经好多了,他说再过一阵子,等伤好了就要走了。”
  也就他这个傻妹妹会相信这种话,要真好了,岑卫东何至于跑到山上捶地自虐。
  不过这也说明,房老爷子恐怕也没法治好他的伤,他已经萌生了去意。
  想到这颗不定时炸.弹就要解除了,陈阳戒备的心也没那么强了。他摸了一下陈福香的头说:“好吧,哥哥不管你了,不过你要小心点,不然你要是被人当怪物抓了起来,哥哥也会逃不掉的,知道吗?”
  “知道了,哥哥你就放心吧。”陈福香重重地点了点小脑袋。这句话哥哥已经重复了好多遍了。
  “知道什么?”陈向上的大嗓门从院子外面传来。
  陈阳淡淡地回了一句:“没什么。你手里拿的什么?”
  陈向上走近,将篮子放下:“这是卫东哥昨天套的野鸭子,他让我给你们送半只过来,说是吃了我和福香掏的鸟蛋、野鸡蛋的回礼。”
  那也是吃陈向上家的,跟他们有什么关系?陈阳不想收,但想着这个人也呆不了多久了,面子功夫总是要做的,转身进屋拿了一条干鱼出来,递给陈向上:“这个拿回去吃。”
  陈向上不好意思要:“阳哥,我们家有,你拿回去。”
  陈阳直接把干鱼放到了篮子里:“又不是给你的,这是给岑卫东同志的,你帮我带回去。”
  “好吧。”陈向上只得点头。
  那边陈福香也用芋头叶包了一大捧桑葚,放进篮子里:“向上,这个也给卫东哥带回去。刚才光记着回来给栗子洗澡,我都忘了分他一点桑葚。”
  “光有他的,没我的啊?”陈向上捏了一颗桑葚,丢进嘴里问道。
  他天天在外面割猪草,还少摘桑葚啊?
  “要吃,你自己摘去。”陈福香冲他翻了个白眼。
  陈向上只好悻悻地走了。
  回到家,四奶奶已经做好了饭,听到声音,出了灶房,只看到孙子,遂问道:“就你一个人啊?小岑呢?”
  “四奶奶,我回来了。”岑卫东从外面走进来,脸上依旧挂着和煦的笑容,手也已经洗干净了,只有右手手背伤还留着两道三寸长的划痕。
  四奶奶见了,抓住他的手问:“你这是咋弄的?”
  “不小心摔了一跤,被石头划破了。”岑卫东避重就轻地说。
  四奶奶没有怀疑,见伤口不深,想着过两天就会好,也没说什么,招呼他:“洗手吃饭吧。”
  “嗯,好。”岑卫东弯腰洗手,这时,面前出现了一只篮子,里面有一条干鱼,还有一碰新鲜的桑葚。他抬起看着陈向上,“你递我面前来干什么?”
  陈向上说:“干鱼是阳哥给你的,桑葚是福香给你的。”
  “你刚才送鸭子过去了。”岑卫东了然,抓起一颗桑葚,在清水里洗了一下,丢进嘴里,“挺甜的,干鱼给你奶奶,让她下次烧了吃吧。”
  他不是什么坏人吧,这个陈阳怎么生怕跟他扯上一点关系。
  算了,他于这里也不过是过客而已,想那么多做什么?
  苦笑一下,岑卫东进屋,拿起筷子吃饭。
  一顿饭吃完,他惊讶地发现,他旧伤的疼痛又减缓了。这到底怎么回事?难道是四奶奶家的饭含了什么特殊的东西吗?那也不对,他都吃了二十来天了,前面也没发现任何异常。
  吃食、房子都没问题,那难道是人的问题?岑卫东眯起了眼,不动声色地打量祖孙二人,陈向上只顾着吃,跟这个时代所有的孩子没什么两样,有吃的就满足了,四奶奶把好的肉夹给他和陈向上,脸上的笑容还是那样的慈祥。
  而且他跟这祖孙俩朝夕相处了二十天,吃穿住用行都在一块儿,他们要是有什么秘密也瞒不住他。
  就他所观察,这祖孙俩都是很平凡的普通人。
  岑卫东仔细回忆了一下三次身体出现反常时的情景,第一次在半山坡,两个孩子在玩弹弓。第二次早晨在家里洗澡,陈向上当时在睡觉,第三次是吃饭的时候。
  从这三次场景中,他完全找不出共同点。如果非要牵强地找一个,那就是陈向上都在,莫非原因出在这个看起来大大咧咧的男孩子身上?
  岑卫东将信将疑,但这不妨碍他将陈向上列为观察对象。
  不过这个怀疑在下午就被打消了。
  陈向上出去割猪草后,岑卫东在院子里煎药,忙活了一会儿,他又感觉自己身上的伤痛又突然减轻了。
  不是人的原因,莫非是四奶奶家的这个房子?岑卫东把目光投向四奶奶的家,实在看不出这个茅草屋有什么特别的,而且他已经在这里住了二十来天,前面都没发生过这种状况,独独从今天开始。
  一定有什么地方被他忽略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能够有变化,有起色,对他来说都是一件好事,尤其是今天竟然一连三次出现了这种状况,这说明,也许这样的状况以后会经常出现,那他会不会渐渐好起来?
  岑卫东满怀希望。
  结果也不负他所望,这一天,直到晚上睡觉的时候,他都觉得浑身很舒坦,就像绑着沙袋行走的人卸下了沙袋,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没有疼痛的侵扰,他终于睡了一个好觉。次日醒来,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自从受伤后,他就再也没体会过这种感觉了。
  这让岑卫东愈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今天早上的锻炼,他都改在了四奶奶家的院子。
  四奶奶起床,推开门就看到他在院子里打拳,吓了一跳:“小岑,你这孩子真勤快,天天都起这么早。”
  “四奶奶,早,我养成习惯了。”岑卫东回头冲她笑了笑,继续打拳。
  一套拳打下来,他出了一身的汗,身体上虽然也有点痛,但比以前好多了。如果是在昨天之前,他很难坚持打完这套拳。
  果然,这一切都不是他的错觉,榆树村四奶奶家可真是他的福星。
  这一刻,他由衷地感谢四奶奶愿意收留他,也迫切地想给四奶奶做点什么,不过柴他昨天已经劈了,水也打了,好像也没什么可做的。
  于是岑卫东怀着激动的心情,围着四奶奶家的院子绕圈圈,感觉看什么都顺眼,都舒服。
  就连四奶奶也察觉到了他的兴奋。
  “小岑,你今天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高兴的事啊?”
  岑卫东点头:“嗯,我感觉身体好了很多。”
  四奶奶一直看不出他有什么病,也一直没把他当病人看,但听他这么说,还是很高兴:“那挺好的,你多吃点,把身体养好。”
  四奶奶特意给他煮了个鸡蛋。
  这让岑卫东很是不好意思,因为他们祖孙俩都舍不得吃,但他的身体又需要补营养,可这乡下,除了鸡蛋也没什么容易弄的好东西了。
  “谢谢四奶奶,不过你们养鸡也不容易,鸡蛋都是要拿去卖了买洋火、盐巴的,我不能白吃你的,这样吧,你们家的鸡蛋卖给我。”岑卫东想出了这么个折中的法子,“你要是不收,我可不能吃,咱们人民子弟兵不能拿群众的一针一线,这是违反组织纪律的。”
  他都这么说了,四奶奶只能收下。
  此后,每天四奶奶都给他煮好一个鸡蛋,放到他的屋子里。
  伙食稍微改善了一点,加上心情好,岑卫东的状态一天比一天好,旧伤的疼痛持续减轻,有时候只要不剧烈运动,一天都感觉不到痛。
  更让他惊喜的是,房老爷子把脉也觉得他的身体状态有所改善,重新给他开了药,还增添了一味滋补的药。
  每顿吃的药由大半碗变成了一整碗,但岑卫东一点都不觉得苦,因为他看到了病愈的希望。
  就连陈福香也察觉到了他的开心。
  一天,做完数学作业,陈福香问:“卫东哥,你是不是要快要离开这儿了?”
  岑卫东将纸笔收了起来:“为什么这么说?”
  “我听四奶奶说,你的病快好了。”陈福香笑眯眯地说。
  这次岑卫东能坦然地面对这个问题了:“还没有,不过已经好多了,相信用不了多长时间了。”
  “那恭喜你了,卫东哥。”陈福香由衷地替他高兴。
  岑卫东笑了:“谢谢,等我好了,带你和向上去逛县城。”
  他得好好感谢四奶奶一家,还有这个善良纯真的女孩子。他已经寄了信,托朋友给他弄了些全国粮票,到时候可以带他们去国营饭店吃饭,还可以用全国粮票换些本地的布票之类的,给他们买衣服。
  “那我可以叫上哥哥一起吗?哥哥也没怎么去过县城。”陈福香眨着亮晶晶的眼睛问道。
  岑卫东没有意见:“当然可以。”
  前提得陈阳愿意,但很明显,他一直不大待见自己,福香的愿望怕是多半要落空了。
  两人正说着话,四奶奶忽然急匆匆地走了回来,手里还提着竹筐和镰刀。
  “四奶奶,发生什么事了?”岑卫东见她脸色不对,明明是去队里除草却又刚出门就回来,立即意识到可能出了事。
  四奶奶放下东西,叹了口气,有些黯然地说:“刚接到我侄孙女带来的消息,我堂哥今天中午突然走了。我得过去看看,我爸那边,这一辈就只剩我跟他两个了,如今他也走了,就只有我这个老骨头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但生老病死是谁也阻止不了的事。
  岑卫东只能说:“四奶奶,你节哀。”
  四奶奶苦笑了一下:“比起其他兄弟姐妹,我们也算活得久的了,已经知足了。我去换身衣服。”
  说着她匆匆进了屋。
  陈福香看着她蹒跚的背影,也有些难过:“四奶奶很伤心。”
  “嗯。”岑卫东摸了摸她的头,“不过她很坚强,没事的。”
  两人说了几句话,四奶奶就换上了一身深蓝色的衣服出来,对岑卫东说:“小岑,我娘家离咱们村有十几里地,我今晚恐怕赶不回来了,向上回来你跟他说一声,今天晚上就你们俩做饭吃了……”
  岑卫东看了一眼天色,打断了她:“四奶奶,我知道,家里有我们,会照顾好母鸡,关好门,自己做饭吃的。时间不早了,你赶紧走吧,不然待会儿天黑了,不好走。”
  四奶奶这把年纪了,走得不快,她不敢耽搁:“行,那我就走了,家里就麻烦小岑你了。”
  送别了四奶奶,陈福香的好心情也没有了。她抱起了自己的书和本子说:“卫东哥,那我也回去了。”
  “嗯。”突然发生了这种事情,岑卫东也无心留她。
  四奶奶不在家,陈向上没了约束,玩疯了,吃过饭,还跑出去跟小孩子玩,直到晚上十点,大家都回家睡觉了,他才回来。
  两人也没说上几句话就各自睡觉了。
  本来是挺平凡的一天,但到次日清晨醒来,岑卫东就发现了一个令他恐慌的事,他身体上的病痛较之昨天,加重了。
  过去一个多星期,他的状态越来越好,这病情猛地一反复,感觉特别明显。
  连饭都来不及吃,岑卫东洗了一把脸就直接跑去了房老爷子家。
  房老爷子刚端起碗准备吃早饭,看到他特别惊讶:“这么早你就过来了,发生什么事了?”
  岑卫东不答,将手伸到了房老爷子面前:“麻烦您老给我把把脉。”
  这个时候,他也顾不得打断房老爷子吃饭有多突兀多不礼貌了。
  房老爷子看他紧绷的脸,担忧是他的伤势恶化了,连忙放下碗,去了药房。
  把脉后,房老爷子凝重的神色缓了下来:“你的脉象跟昨天相比没有变化。发生什么事了?”
  岑卫东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今早醒来,我感觉身上的伤势加重了。”
  “加重?”房老爷子狐疑,难道是他把错脉了?
  正想再把一次,又听岑卫东说:“当然比起十几天前要好一些,但比昨天差多了。”
  房老爷子听后,面上露出几分古怪之色:“脉象显示,你比刚来那会儿稍微好了一些,但没好多少这才符合你目前的身体状况。”可岑卫东前一阵表现出来的状态却像是好了一大半。
  房老爷子一直觉得很奇怪。今天看了岑卫东的表现,他猜测可能另有隐情,甚至于岑卫东伤势稍微好转这点都跟他没什么关系。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能跟我说说吗?”
  说什么?难道说他怀疑是四奶奶家的房子风水好,对他的伤有利?这句话一说出来,可是要给四奶奶家招祸的。
  岑卫东虽然心里着急,但也拎得清轻重,什么话该说,什么话绝对不能说,他非常清楚。
  “没有,就是我这伤反反复复的,我焦虑,也让您老跟着焦虑。抱歉,打扰老爷子吃饭了,我先回去。”岑卫东克制住心里的焦躁和不安,脸上又恢复了平静。
  见他不肯说,房老爷子也不勉强,随口问了一句:“吃饭没?没吃就在我这里吃吧。”
  岑卫东现在哪有心情吃饭,摇头说:“谢谢老爷子,我在家里吃过了,先走了。”
  匆匆离开了老爷子家,岑卫东再次回到四奶奶家,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洗菜做饭,一直都没离开过院子,但他的身体还是没任何的变化。
  莫非是这风水不灵了?时灵时不灵的,到底怎么回事?
  等吃饭的时候,看到对面坐的陈向上,岑卫东猛然想起一件事,那就是今天家里少了一个人。
  四奶奶昨天走了,他今天的伤势就复发了,这一切会不会跟她有关?也许是他搞错了,让他伤势恢复的根本不是房子,而是人,一个他一直忽略的人,四奶奶!
  想到这个可能,他的心脏就扑通扑通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岑卫东紧张极了,恨不得现在就看到四奶奶,验证他的猜测。
  可四奶奶一直没回来,他等得望眼欲穿,直到傍晚,终于看到了四奶奶的影子,岑卫东立即迎了上去,看着四奶奶疲惫的样子,连忙扶着她进屋:“四奶奶,你还好吧,坐下歇歇。”
  说着,他又给四奶奶倒了一杯凉水。
  四奶奶喝了水,将杯子放下,叹道:“我还好,就是昨晚没怎么睡,年纪大了,不经熬了。这两天麻烦小岑了,对了,后天我堂哥下葬,我跟向上都得回去,家里还得麻烦你。”
  岑卫东一口应了下来:“你和向上放心地去吧,家里有我。”
  “嗯,我去眯一会儿,等六点的时候你叫我。”四奶奶扶着桌子站了起来。
  岑卫东点头:“好,你先去休息吧,吃晚饭的时候我叫你。”
  等四奶奶进了屋,他脸上的笑容再也无法控制,嘴角高高翘起。果然,原因在四奶奶身上,她一回来,他身上的疼痛就减轻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