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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红叶似火      更新:2022-06-21 14:35      字数:9227
  “阳阳要建砖瓦房, 你咋没跟我说呢?”一路沉默地回到家,陈老三终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梅芸芳斜了他一眼:“咋滴, 你还埋怨上我了?你觉得你那个好儿子会主动告诉我这事吗?”
  当然不可能, 连他这个亲爹都没知会一声,又怎么会搭理后娘。
  可想到今天那些人看他的眼神,陈老三就臊得慌:“你可以跟我说一声的。”
  他也不会傻乎乎地跑去问是谁建房子了。
  梅芸芳啪地一声将肉摔在桌子上:“跟你说, 跟你说有什么用?你能去问问你的好儿子, 以前背着我们藏了多少钱吗?我早就跟你说,他不老实, 一年到头都在外面忙活, 肯定还藏了不少私房钱, 你总说我多想, 现在打脸了吧?”
  陈老三无言以对, 默默地抽着烟, 不说话。
  梅芸芳犹不解气,恼火地说:“建砖瓦房要一笔不少的钱,他说是外面找人借的, 可谁会借这么多钱给他?肯定是他偷偷攒的, 以前咱们没分家, 这些钱就是咱们大家的, 应该拿出来按照人头分。”
  陈老三垂着头, 不吭声。
  梅芸芳看到他这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的样子就来气:“你倒是说句话啊, 你儿子瞒着我们藏了这么多私房钱, 还分走我们55块,你身为当家的就不管吗?是打算饿死我们娘三吗?”
  怎么管?他可不想再被押去公社关十天。那种关在一个小屋子里,吃住都在里面, 一天到晚都没个人说话的日子他可真是过够了。
  陈老三还是不说话。
  梅芸芳失望无比:“我就知道, 你一直向着那狼崽子,可惜你向着他,他心里可没你这个当爹的,想想你的好儿子干的好事吧,去公社告亲爹……”
  “够了,要钱你自己去问他!”泥人也有三分脾气,被梅芸芳戳中了痛脚,陈老三恼羞成怒,大吼了一声。
  梅芸芳被吓了一跳,短暂的惊愕过后,她愤怒无比:“对着我这么凶,你有本事凶你那好儿子去啊?天天在家里对着婆娘凶,有什么本事?老娘当初怎么看上你这个没用的窝囊废,连儿子都管不住,非要跟你分家……”
  啪!
  响亮的一耳光打断了梅芸芳的怒骂,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陈老三:“你竟然打我,你打我,陈老三,我不活了……”
  “陈老三,你个没良心的,我为了这个家起早贪黑,掏心掏肺,就说你儿子两句,你就打我。你这么护着他,你去跟他过啊,看他给不给你新房子住。你这么不待见我们娘三,我们走就是……燕红、小鹏,走,咱们回你们外婆家。”梅芸芳哭着跑进屋子里收拾东西,还不忘带上锁粮食柜子的钥匙。
  其实他们俩吵架的时候,陈燕红在屋子里就听见了。
  本来见她妈高高兴兴地去接人,她还以为能过一天舒心的日子,没想到,才平静了这么一会儿就被打破了。她妈看陈阳建砖瓦房眼红了,但又害怕陈阳,不敢去要钱,就激陈老三。
  可她妈也不想想,陈老三这个怂货才被陈阳收拾了一顿,哪敢上门要钱啊。他要有父亲的排面,就不会被抓去公社了。
  要是以往,她肯定要出来装乖,扮演好女儿的角色,劝劝梅芸芳,哄哄陈老三。
  但今天陈燕红没动,她怕自己出去会成为梅芸芳的下一个发泄对象。
  她已经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了,还是没躲过。陈燕红无奈地站了起来,磨蹭了一会儿,等陈小鹏出来了,她才两手空空地出去,连换洗的衣服都没带。
  舅舅家人多,舅妈也不待见他们,回去也住不了两晚的。也就梅芸芳总觉得那是她的娘家,是她的依靠,每次回去都要带东西回去,自己都舍不得吃的也要带回去。
  相比于她的沉默,小霸王陈小鹏就把不爽都写在了脸上:“我不要去,我不想跟梅永亮一起睡,他老抢我东西……”
  在家里什么都紧着他,去了外婆家就没这待遇了,反而要排在表兄弟后面,所以陈小鹏从小就很不喜欢去舅家。
  被儿子这么拆台,梅芸芳脸上无光,拿着东西凶巴巴地说:“那你就呆在这里饿肚子吧。”
  她抓起桌子上的肉就走。
  看她把肉拿走了,陈小鹏愣了一会儿,不情不愿地追了上去。虽然去了外婆家只能喝点肉汤,但总比在家里跟着他爸啃红薯的强吧。
  他从头到尾连个眼神都没给陈老三。
  老婆儿子都走了,看着空落落的家,陈老三心里很不是滋味,被放出来的欣喜荡然无存,他什么都不想做,躺到了床上,盖着被子闷头睡觉。
  ***
  出村就一条路,梅芸芳领着儿女回娘家,不可避免地要路过陈阳的新家。
  看着整齐堆在空地上的红砖青瓦,梅芸芳心里酸死了,又觉得丢脸,干脆不看,低着头,领着儿子女儿加快了脚步。
  偏偏陈小鹏是个记吃不记打的,他瞅着热火朝天的工地,艳羡不已:“咱们什么时候也能住上砖瓦房啊?”
  话音刚落,他就看到陈阳挑着砖块迎面走来。
  梅芸芳气不打一处,这个儿子,真是丢死人了,这话被陈阳听到了,这会儿心里还不知道多得意呢!
  她扭头狠狠剜了陈小鹏一记:“快点,磨磨蹭蹭,还想不想吃中午饭了?”
  陈阳装作没看到他们,目不斜视地从他们身边挑着砖走过,到了建房子那儿,他放下砖块,同村来帮忙的一个叔叔就说:“陈阳,你爸不是刚放回来吗?你后妈拎着包这是要去哪儿啊?莫非跟你爸吵架了?”
  “不知道。”陈阳能猜到一二,但他不关心,也不在意。他只想快点建好房子,找人给福香做一张新的床,然后兄妹俩一起过一个好年。
  至于陈老三他们一家,只要他们不来招惹他和福香,他才懒得理他们。他们是好是坏,都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见从他这儿套不出什么八卦,那大叔笑了笑,又把话头扯到其他地方去了。
  人多力量大,忙了一天,就把地基挖好了。
  这个时候建房子钢筋是别指望了,地基下面只能填充碎石头,大家收了工,见天还没完全黑透,陈阳又挑着箩筐到处去捡石头,直忙到天黑看不见了,他才回家。
  保管室,陈福香已经做好了饭,看到陈阳浑身是汗的回来,她指了指陶罐说:“哥哥,我烧了热水,你先洗把脸。”
  “诶,福香肚子饿了就先吃,不用等哥哥。”陈阳拿着盆倒了水,简单地擦了擦。
  回到木板拼成的小饭桌前,陈福香已将把饭菜端上了桌,南瓜饭,还有一个素炒大白菜,一颗煮鸡蛋。
  上次路叔给的煮鸡蛋已经吃完了,这只是他们家养的鸡下的,今天就只下了一个。
  陈阳把鸡蛋推到了陈福香面前:“你吃,哥哥不喜欢吃鸡蛋。”
  “哥哥骗人,没有人不喜欢吃鸡蛋。”陈福香已经没那么好骗了,她把鸡蛋塞到了陈阳手里,“哥哥干活累,哥哥吃,福香不想吃。”
  “傻瓜,你才说了没人会不喜欢吃鸡蛋的。哥哥不吃,哥哥看福香吃就很开心。”陈阳摸着她的头,满满的感动。要是还在以前那个家啊,这鸡蛋哪有推了推去的,他们兄妹俩连鸡蛋壳都见不着。
  陈福香握着鸡蛋,剥了壳,掰开,递了一半给他:“那咱们一起吃,哥哥不吃,我也不吃。”
  陈阳拗不过她,接过了鸡蛋,咬了一口,明明不是甜的,但他却觉得嘴里、心里都甜极了,跟喝了蜜一样。
  见他吃完了,陈福香才吞下最后一口鸡蛋,笑眯眯地说:“哥哥,咱们家的鸡明天就会下两个鸡蛋,这样就能你一个,我一个了。”
  陈阳觉得自家妹妹在说傻话,没放在心上,随口应付了一句:“嗯,福香把鸡养得很好,它们肯定会下蛋的。”
  “我今天去地里拔杂草回来喂它们了。”说到这里,陈福香记起了另外一件时,“哥哥,四奶奶让我去挖点他们家地里的萝卜种,你喜欢吃萝卜吗?”
  能填饱肚子就行,陈阳不挑食:“可以啊,四奶奶家的萝卜已经有半个拳头大了,移栽过去,很快就能吃了。”
  他们的自留地里只种了土豆,可没个三四个月,别想吃,还是得种一些成长周期短的绿叶菜。
  “我明晚早点收工,咱们再种点菠菜吧。”陈阳见过别人种菠菜,这个最简单了,挖好地,撒点种子,浇上水就可以了。而且菠菜长得快,年前就可以吃了。
  这顿饭兄妹俩一直在讨论种菜的事,最后决定再种一点包菜和莴笋。这两种菜一般都是先撒种子,等种子长到巴掌大再移植,陈阳打算回头看看村里谁家撒多了,有种不完的苗要一些回来。
  吃过饭,陈福香又把陈阳赶到了桌子旁,将书和本子拿了出来。
  陈阳今天一大早就起来干活,而且干的都是重体力活,已经很累了,他只想躺到床上睡觉。
  “福香,今天哥哥很累,能休息一天吗?”陈阳半开玩笑地跟她商量。
  陈福香不答应:“哥哥,你今天不想学,明天也会想休息的。哥哥累了,我给你捶捶肩。”
  “不用,不用,你去玩吧,哥哥开玩笑的。”陈阳只得坐到了桌子边。
  陈福香没答应,她拿出书,指着昨天读过的那一页说:“哥哥先复习一遍昨天学的,向上说,不复习就会忘记。然后你写字,我帮你捶肩。”
  说完,她就站到了他背后,两只小手握成拳,轻轻地打在他的肩膀上,过了一会儿又改为捏。
  这力道跟小猫爪轻拍一下差不多,陈阳摇摇头,索性也不管她了,低头练字。
  专心地练完一页字后,陈阳抬头,发现自己现在格外精神,一天的疲惫都一扫而空。
  可能年轻就是体力好吧。陈阳来了精神,对陈福香说:“哥不累了,别捶了,来教我下一课的字吧,我觉得你现在教什么我都能很快就记住。”
  “好啊。”他肯主动学习,陈福香很开心,坐到旁边,翻到下一页,指着上面的字,开始一句一句地教他。
  很快,安静的保管室里就传来了朗朗的读书声。
  陈大根从他兄弟家回来,路过保管室,听到兄妹俩一前一后的读书声,啧啧感叹:“年轻就是好,干了一天的活,这陈阳还有精力教福香念书,难怪福香这孩子越来越聪明了。”
  看来多读书没错,回头让小儿子还有两个孙子也要好好念书。
  ***
  因为前一天太累,陈阳这一觉睡到天亮。
  他起床推开门出去的时候,屋外临时垒的灶上已经煮上了红薯粥,旁边的陶罐里还温着热水。
  冬天废柴火,看来他还得寻个时间去山上多弄点柴,不然等开春忙起来,就没时间了。
  陈阳漱口洗了脸,却没看到妹妹,他在院子里喊了两声:“福香,福香……”
  人呢?大清早,饭也没吃,去哪儿了?
  陈阳走出保管室的院子,转过拐角就看到陈福香领着家里的那两只鸡在四奶奶家的菜地里转悠。
  他立即走了过去:“福香,干什么呢?把鸡赶回去,别让它们吃了四奶奶家种的菜。”
  “哥哥,母鸡只找虫子吃,不会吃四奶奶家的菜。”陈福香两只手托着下巴,站在菜地边,头也不回地说。
  大冬天的,虫子死的死,没死的也都藏起来了,上哪儿找虫子吃去?他的傻妹妹啊。
  陈阳走过去,打算好好跟她讲讲虫子是怎么繁殖,又是在什么时间出没的。
  谁料他走到地边,刚好一只母鸡窜到他面前,嘴巴在地面上啄了啄,爪子也跟着刨了几下,刨出一个坑,然后下面还真藏着一只黑乎乎的虫子。母鸡嘴巴一张,就把虫子给吞了进去,接着鸡屁股一扭,又跑到一棵萝卜下面刨了刨,很快又找到一只虫子。
  从头到尾,这只母鸡就没啄过一片萝卜叶子。
  陈阳看傻了眼,莫非这母鸡还真成了精不成?
  可要是这样,家家户户干嘛还弄篱笆,将自留地围起来。防的不就是这些什么都吃的畜生吗?
  他不信邪地又观察了一会儿,发现这两只母鸡还真的就没吃过任何的庄稼,也没踩到幼苗,只是在地里刨虫子吃。
  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不过自家的母鸡这么聪明,知道自己找虫子吃,可是天大的好事。一来,清除了地里的虫子,庄稼少受害,二来省了粮食,多吃虫子,母鸡还会更爱下蛋,下的蛋也比吃粮食的更大。
  “福香,回头把母鸡也赶到咱们地里刨虫子吃。”陈阳乐呵呵地说。
  陈福香点头:“好。”
  她站了起来,冲两只吃得鸡菌子鼓鼓囊囊的母鸡招了招手:“走啦,回家了,咕咕。”
  唤了两声,母鸡马上蹦了过来,围着她转。
  陈阳见了直乐:“它们倒是跟你亲近,看来这几天你没少喂它们吃的。”
  乡下的鸡鸭就是这样,经常喂它们的主人一唤,它们就飞快地扑过来了。不过那一般都是饿肚子的时候,这两只鸡不饿也跟福香这么亲近,看来福香真的很招惹小动物喜欢。
  陈阳没多想,赶紧带着妹子回家吃饭,饭还没吃完,两只母鸡就在窝里“咯咯咯”地叫了。
  陈福香立即放下饭碗,跑了过去,捡起两只鸡蛋,兴高采烈地跑了过来:“哥哥,鸡下蛋了。”
  还真的下了两只鸡蛋。陈阳诧异地看了陈福香一眼,很快又收起眼底的惊讶,轻轻摸了摸她的头:“还真被你说中了,看来母鸡吃了虫子就是爱下蛋。中午哥哥早点回来,给你蒸个鸡蛋吃。”
  “哥哥不吃吗?”陈福香小心翼翼地把鸡蛋放进了篮子里,回头说,“那我也不吃。”
  陈阳哭笑不得,谁家的年轻人天天一个鸡蛋的。鸡蛋可是要卖了,回头买盐巴、洋火、柴油、针线等日用品补贴家用的。
  “好,哥哥也吃。”
  不就五分钱吗?他再想办法挣就是。
  陈福香这下高兴了:“那我中午做蒸鸡蛋。”
  “行。”陈阳扒干净碗里的饭,起身说,“我去新房子那边了,你有事就去那边找我。”
  “嗯。”陈福香冲他点点头。
  等他走后,陈福香也快速吃完了碗里的稀饭,将碗和锅刷了,刚收拾好,外面就传来了陈向上的喊声。
  “福香,福香,水塘放水,过两天要打鱼了,咱们拿鱼篓去捉鱼啊。”
  榆树村也有个水库,不过没祁家沟的大,是个只有十几亩的小水塘,主要是为了蓄水在夏季干旱的时候灌溉村里的水田。
  不过水这么多,不养鱼也是浪费,所以村里每年捕鱼后也会留一些鱼苗,等来年蓄水后再放进去,养到冬天快过年的时候,就会放水捕鱼,其中大部分鱼会卖掉,按照工分来分钱。余下的鱼则按照村民的人数和工分分配。
  家家户户都能分好几块钱,劳动力多的还能分十几块。这笔钱对村民来说是一笔不小的收入。所以每次到放水捕鱼的时候,家家户户都很高兴,像过节一样。
  孩子尤甚,因为放水的时候,还会有小鱼或是泥鳅、鳝鱼之类的从放水的缝隙里钻出来,顺着水流游到河边。
  水塘离小河有两三百米,中间是一道水渠,平时没什么水,只有到水塘放水的时候才会变成一条溪流。很多孩子会在中间这一段去摸鱼,看能不能摸点漏网之鱼回家打牙祭。
  陈向上就是冲着这个来的。
  往年,他每次都会早早地拿着鱼篓去守着,捉几条小鱼回家,祖孙俩就能吃顿鱼汤。要是能抓到一两条鳝鱼,那就更好了,那个可是补身体的好东西。
  今年,他特意来叫陈福香。一是因为陈福香变聪明了,两家的关系好,他喜欢带着她玩,二来是他觉得陈福香在山上的运气好得过分,说不定到了水里也一样呢?
  抱着鱼儿说不定会像上山的野兔自动往他们身上蹦这种美好得不切实际的幻想,一听到消息,他就拿着鱼篓过来找陈福香了。
  陈福香还没下田摸过鱼。但她见别的小孩摸过,看起来很有意思,尤其是能抓到白白胖胖的鱼就更开心了。
  哥哥最近很辛苦,很累,要是她抓了鱼,就可以给哥哥吃鱼了。
  陈福香心动了,一双眼睛蹭亮,痛快地答应了:“好啊,可是向上,我们家没有鱼篓怎么办?”
  其实陈家是有的,不过分家的时候陈阳没要。
  陈向上本来就是拿陈福香当吉祥物,根本没指望她一个没下过水田的人能亲自抓到多少鱼。所以不以为意地挥了挥手:“没关系,我带了,待会儿你守着鱼篓,我下去摸鱼。”
  “好啊。”陈福香锁上门跑了出去。
  陈向上把空水桶递给她:“你待会儿就在岸边守着,我下去抓,抓到多少咱们都平分,怎么样?”
  工具都是陈向上出的,下田干活的也是陈向上,陈福香一点意见都没有:“好。”
  两人说好,陈向上就迫不及待地拉着陈福香往水塘跑去。
  他们来得不算晚,但水塘下游已经聚集了一堆积极的孩子。
  陈向上有点懊恼:“哎呀,今天来晚了,好地方都被他们给占了。”
  离水塘最近的那一段好位置都被先到的孩子占据了,只剩下中下游。就是有漏网之鱼,也会让前面的孩子先捉到,越往后,跑下来的鱼越少。
  但没办法,谁让他们来迟了呢!
  陈向上只能带着陈福香到中游,将鱼篓安置在水渠边,然后脱了鞋子,挽起裤脚,跳进水里:“福香你看着点鱼篓啊,我去摸鱼了。”
  “好。”陈福香蹲在岸边,盯着鱼篓点了点头。
  孩子们对摸鱼有极大的热情,哪怕是大冬天的,他们仿佛也不知道冷,站在水里弯着腰,两只手在水里拱来拱去。哪怕摸了半天都没摸到一条鱼也丝毫不影响他们的热情。
  摸鱼的乐趣,不光在摸到鱼,摸的过程似乎都其乐无穷。
  陈福香都看得心动了。
  见陈向上在水里摸了半天,什么都没摸到,陈福香有点着急,说:“向上,要不咱们换换,你来看着鱼篓,我下去摸一会儿?”
  陈向上不答应:“你别下来了,免得把裤子弄湿,冻感冒了。你盯着就行,我马上都就能摸到鱼。”
  前面一孩子听到了陈向上的大话,拆台:“陈向上,你别吹牛了,别说没鱼,就是有鱼你也不一定摸得着。”
  鱼在水里滑不溜秋的,很不好抓。
  经常有孩子抓到了鱼,但很快又让鱼给跑了。水渠里时不时地传来这样的懊恼声,惊呼声。
  “那可不一定,陈大牛,你不就位置比我好吗?不也一样没抓到鱼。”陈向上不服气。
  两人斗了几句嘴,又继续摸。
  但不知是他的位置太差,还是运气太不好了。在水里摸了一个多小时,腰都累弯了,他只抓到了一条一指宽的小鱼。
  就这么个小不点,陈向上也不嫌弃,乐呵呵地跑到岸边:“福香,快用桶装点清水,我抓到鱼了。”
  陈福香赶紧提着水桶去前面打了半桶水。中下游的水都被他们给踩浑了。
  等她一回来,陈向上就迫不及待地将小鱼丢进了水桶里。
  前面同样空手而归的陈大牛爬上岸,蹬蹬蹬地跑下来,想看看怎么他在前面都没抓到鱼,陈向上为什么在后面反而抓住了。
  结果一看,竟是一条小得可怜的鱼。陈大牛乐了:“向上,你中午就吃这条鱼啊?”
  被他这一奚落,陈向上摸到鱼的喜悦荡然无存。他撇了撇嘴,嘴硬地说:“我的鱼篓还没拉起来呢,你怎么知道我就抓不到鱼,说不定待会拉一篓子鱼上来,吓死你。”
  “向上你别做梦了。”陈大牛嗤笑。这么多人,鱼篓放在那儿,很多时候一天都抓不到一条鱼。
  陈向上不理他,蹲下身,提起了鱼篓,里面白花花的,好几条鱼在蹦跶。
  “哈哈哈,陈大牛,我抓到鱼了吧!”陈向上乐坏了,赶紧伸手把篓子里的鱼抓出去放进水桶里。
  一条,两条,三条……
  总共抓到了五条鱼,最大的有三指多宽,小的也有两指宽。
  陈大牛看得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是,今天的这些鱼斗傻啦,专往鱼篓里钻。不行,我也要去看看我的鱼篓,说不定我里面的鱼比你更多。
  陈大牛光着脚蹬蹬蹬地跑了回去,附近听到他这句话的孩子也纷纷跑到岸边,提起了鱼篓。
  但郁闷的是,他们的鱼篓里都是空的。
  要是往常,他们也不会有多失望,反正大家都一样。但今天人家陈向上的鱼篓里一下子钻进去了五条,他们却一条都没有,甚至他们的位置比陈向上还好,也就难怪他们心里会不开心了。
  “陈向上,你运气还真是好。”陈大牛艳羡地说。早知道,他也别抢前面了。
  陈向上乐得合不拢嘴:“那是,你也不看看我是谁。”
  他把鱼篓又放进了水里,扭头高兴地对陈福香说:“福香,你继续看着啊,我再下去摸一会儿,我们就回家。”
  陈福香点头:“好。”
  陈向上又乐颠颠地去摸鱼了。
  摸到快中午,他也只又摸了一条泥鳅起来,可以说是收效甚微了。不过陈向上一点都不沮丧,他有种蜜汁自信,鱼篓里肯定有收获。
  果然,这次鱼篓拉起来,里面又有四条鱼,一条拇指粗的鳝鱼,这可把陈向上给乐坏了。
  摸了几年鱼,就数今天的收获最大,果然,带上福香一点都不亏。
  旁边暗戳戳地观察着他的小伙伴儿,见他又收获这么多,羡慕极了。
  就连陈大牛都不跟他抬杠了:“陈向上,你运气真好。”
  “那是的,你也不看看我是谁。”陈向上尾巴都快翘上天了,默认地小伙伴们的猜测。他不会告诉他们,真正运气好的是看起来蹲在岸边无所事事发呆的福香,不然他们下午跟他抢福香怎么办?
  收获颇丰,加上时间也不早了,陈向上见好就收,拎着水桶对陈福香说:“走吧,咱们回去了。”
  “好。”陈福香跟着站了起来,跟在他后面离开了水塘。
  他们还没走,附近的几个捕鱼小队就争先恐后地拿着鱼篓过来争抢这个福天宝地了。
  他们还是觉得,运气好的不是陈向上,而是这个位置。肯定是鱼喜欢往这边钻,让陈向上瞎猫撞上了死耗子。
  陈向上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傻子,福星都走了,抢也没用。
  回到家,他把鱼分了六条给陈福香:“福香,我多分你两条鱼,鳝鱼留给我好不好?我想给奶奶吃。”
  四奶奶一直很照顾他们,给她吃,福香没意见:“好啊,那我回去了。”
  四奶奶进院子听到两个孩子的话,笑了:“福香,别拿回去了,你们不会做,四奶奶一块儿收拾了,今天中午,你们兄妹就在我这儿吃。”
  依梅芸芳那个自私吝啬又防备这兄妹俩的德行,肯定不会让他们煮鱼,兄妹俩恐怕都不会煮鱼。
  鱼虽然是肉,但做得不好,带着腥味也不好吃,白白浪费好东西。
  “可是……”陈福香也知道他们家粮食不宽裕。
  四奶奶打断了她:“别可是了,你来跟四奶奶学一学,就这一顿,下次就你自己做了。”
  陈福香想到自己也确实不会煮鱼,只好答应。
  四奶奶带着陈福香到院子里杀鱼去鱼鳞,又吩咐陈向上去自留地里拔点葱姜蒜芹菜回来。
  家里缺少调料,四奶奶干脆做酸菜鱼。她从坛子里捞了一把酸辣椒、酸豆角、酸菜叶子,切细,先在锅底擦一点油,然后将酸菜炒香,再铲起来。重新擦点油,煎鱼,将鱼表面煎黄后,她将鱼铲了起来,再下葱姜蒜爆香,再下豆瓣酱,然后放鱼,最后将酸菜倒进去盖在上面,掺半碗水,盖上锅盖煮。
  等煮开一会儿,再放盐,最后将鱼铲了起来,加上配料慢慢一大盆,摆在桌上,金黄的鱼,红绿交加的配料,诱人的香味,馋得人流口水。
  陈向上忍不住吞口水。
  四奶奶拿另外一个盆盖住鱼,对陈福香说:“福香去叫你哥哥回来吃饭了。向上烧火,咱们再炒一个白菜。”
  “好的,四奶奶。”陈福香站了起来,跑去新房子那儿叫陈阳。
  工地上干活的师傅们都回去吃饭了,陈阳也准备收工了,他把用剩的断木头捆起来,准备拿回家当柴烧。
  刚收拾好,陈福香就来了。
  看到妹妹因为快速奔跑而红彤彤的脸,他笑着说:“急什么,哥哥马上就回去了,走吧。”
  陈福香走到他身边,兴奋地说:“哥哥,我跟向上今天去水塘边摸了好多鱼,四奶奶煮了酸菜鱼,让咱们去他们家吃饭。快走吧。”
  “不是说让你别去四奶奶家吃饭了吗?他们家粮食不宽裕。”陈阳温和地说。
  陈福香侧头看了他一眼:“可是我不会煮鱼啊。”
  这倒是,他空着的那只手摸了摸陈福香的头:“好吧,是哥哥错怪福香了。没关系的,咱们先回家,待会儿给四奶奶拿点粮食过去就好了。”
  “嗯。”陈福香高兴地点点头。
  兄妹俩先回去把柴放下,接着陈阳去舀了一大碗米,装在布袋里,拎着叫上陈福香:“走吧,四奶奶很会做饭,她做的酸菜鱼特别好吃,福香待会儿多吃点。”
  “哥哥干活辛苦了,哥哥也多吃一点。”陈福香凑在他身边笑眯眯的说,“下午我还跟向上一起去摸鱼,晚上咱们还有鱼吃。”
  “好,不过天气冷,你小心点,别把衣服打湿了,不然感冒了,有你难受的。”
  兄妹俩絮絮叨叨,说的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但却有种别样的温馨。
  等他们兄妹走远了,保管室左侧的竹林里缓缓走出来一个佝偻的人影。
  陈老三看着温柔的儿子,娇俏的女儿,心里很不是滋味。
  梅芸芳带着孩子走后,他一个人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熬到中午,肚子饿了,家里也是冷锅冷灶的,装粮食的柜子锁着,钥匙在梅芸芳那儿,家里摆在外面的只有红薯、冬瓜和南瓜。
  陈老三没有心情做饭,便出了家门,不知不觉走到了陈阳的新房子前。但他怕被人看到,一直躲在一边,直到最后一个帮忙的师傅也走了,他本来是打算出来跟陈阳说几句话的,哪晓得陈福香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
  陈老三又缩了回来,然后见到在他面前总是板着脸的儿子面对女儿,却像是换了个人一样,温柔耐心得不可思议。以前痴痴傻傻,闷不吭声的女儿,也跟变了一个人一样,活泼多了,还知道体贴儿子。
  这在他们那个家,是完全没有的。
  不过是分个家而已,就能变化这么大,难道真的是他错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