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
作者:红叶似火      更新:2022-06-21 14:35      字数:9444
  陈阳此前没有去过黑市, 只听说过一些风声,据说他们隔壁村就有个二流子在黑市里倒卖东西, 成天不种地, 一年下来别提分粮了还倒欠队里工分,但日子却过得挺滋润的,三天两头吃肉。
  陈阳也想过找这个二流子, 可又怕哪天这个二流子被抓住了, 供出他,他也得跟着遭殃。
  这样一来风险并不比他亲自跑一趟低。他自己走这一趟, 危险就一天, 只要小心谨慎就没事, 要是找那二流子万一哪天他被抓了, 自己还要跟着提心吊胆。
  而且除了卖银子, 他也想买些必需品, 比如工业券或者铁锅券之类的。所以这一趟黑市之行,非常有必要。
  他先前是打算要告诉陈福香的。但下午的时候她被学校那边的批.斗吓得不轻,陈阳怕她担忧, 索性瞒着她, 早去早回。
  约莫四更, 公鸡还没开始打鸣, 他就摸黑爬了起来, 顶着夜色往县城赶。
  听说黑市一般开在大清早, 这样红袖章们往往还没起, 街道上的人也比较少,相对安全一些。
  陈阳去的时候还比较早,天刚蒙蒙亮, 清冷的巷子被薄雾环绕, 隐约望过去,有几个人影在走动。
  看到陈阳这个生面孔出现,不少人面露戒备,一个卖粮食的大爷抓紧了袋子口,身体弯弓,大有一发现不对拔腿就跑的趋势。
  陈阳初来乍到,不了解这边的状况,他边走边观察,除了卖小件的或者少量粮食的,其他人都两手空空,并没有带东西。
  不过从巷头走到巷尾,陈阳还是看了一些名堂。比如有个年轻小伙子手里就捏着一个鸡蛋,从左手换到右手,又从右手换到左手,路过有兴趣的就上前找他了。那边有个拿着一把工业票的中年人似乎也在寻找买主,他将票摆成扇形,捏在手里,有意向的上去找他攀谈两句,两人很快就达成了意向。
  等他从巷尾返回时,巷子里的人已经换了一半。看来因为怕被抓到,减少交易的风险,大家的交易都非常迅速,少了许多不必要的讨价环节。
  陈阳有点苦恼。转一圈他发现,黑市上最走俏的是各种食物,尤其是精细粮和肉食,城里人对这个需求很大,但因为凭票供应,每个月的分量实在是很少,远远不够家庭所需。
  其次就是一些比较走俏的票据,还有一些消耗类的工业品,比如纺织厂里生产的残次品布,晕染不均匀,颜色深浅不一。这类布便宜又不要票,除了颜色不大好看外没其他毛病,质量一样的结实耐用。在这个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的特殊时期,颜色不均真不是什么大毛病,谁能保证自己衣服上的补丁都一个颜色?
  另外工业券也很走俏,毕竟能买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从毛巾毛线手帕到铁锅铝饭盒鞋类雨衣箱包刀具等等,都用得上。
  陈阳也想买点工业券,他们的新家锅碗瓢盆都缺,最重要的是还缺一口煮饭炒菜的铁锅。但他刚凑上前,拿着券的人就直言:“我只换粮食。”
  两手空空的陈阳只能悻悻地走了。
  转一圈下来,陈阳心情有点沉重,因为他发现大家交换买卖的都以生活日常所需为主。他口袋里的银元宝恐怕没那么容易出手,一般人肯定不会买,也买不起,必须得找有门路的。
  站了两分钟,陈阳走向了那个拿着鸡蛋的小伙子。
  鸡蛋是营养品,非常走俏。家家户户最多只能养三只鸡,现在是冬天,天气冷,地里虫子少,青草也少,缺乏吃的,鸡下蛋就更少。照理来说,小伙子的鸡蛋应该很畅销,早卖完了才对,但他却还一直站在这里,说明他手里的鸡蛋数量很多,远超出正常的数量。
  陈阳用他的生活经验判断,这个小伙子十有八九是个倒爷。
  “干嘛?”小伙子也很有眼见力,看倒陈阳过来,第一反应不是卖鸡蛋,而是眯起眼,戒备地盯着他。
  陈阳一看就是个穷搜搜的农民,乡下人只有卖鸡蛋的,哪舍得花钱买鸡蛋吃。即便是没养鸡,家里有小孩或老人、病人需要补充营养,那也不用来黑市,直接跟左邻右舍买几个就是,还不用多花钱,也没风险。
  陈阳侧着身,挡住旁边路过的视线,轻轻翻开棉袄的口袋,露出银元宝的一角:“兄弟,要这个不?或者有什么门路吗?卖了我分你半成。”
  半成是多少来着?这么大个银元宝怎么也得卖几十块钱,自己拿半成也有好几块,比他起早贪黑卖鸡蛋赚差价划算多了,反正他今天的鸡蛋也卖得差不多了。
  小伙子心里马上就有了决断,当即收起了鸡蛋,对陈阳说:“跟我走。”
  两人刚走出几步,忽地就听到一道慌张的叫喊声:“来了!”
  巷子里的人都很有经验了,一听到这两个字马上做鸟兽状散开,往最近的分岔口跑去。黑市选址的地方就很特殊,这条巷子中间有好几处断裂的地方,形成了新的路,跟巷子十字相交,四通八达,非常利于逃跑。
  见势不对,陈阳也跑。
  但跑出几步,他发现那小伙子没跟上来,回头一看,小伙子从容镇定地站在原地,朝他摆了摆手:“邮局门口见。”
  陈阳……
  虽然感觉有些一言难尽,但陈阳清楚对方必是有脱身的法子,他就不要替这老油条操心了。
  陈阳拔腿冲进了离他最近的一条小路。
  看到他消失的背影,小伙子笑了笑,淡定地往巷子外走去,看到冲进来的红袖章,他不紧不慢地拿起鸡蛋对着自己的门牙敲了敲,然后剥开鸡蛋壳,咬了一口白生生的鸡蛋。
  嗯,虽然冷了,还是很香。
  “站住,干什么的?”红袖章叫住了小伙子。
  小伙子举起手里的鸡蛋,无辜地说:“路过,吃早饭呢,大清早的,你们这是干嘛呢?喂喂喂,我家祖上九代都是贫农,根正苗红,是最纯洁的无产阶级,你们可不能冤枉阶级兄弟。”
  就你这三天两头吃鸡蛋还贫农无产阶级呢!红袖章恨得牙痒痒的,心里清楚他在说谎,但捉贼捉脏,他两手空空,棉袄的口袋也是扁扁的,不像藏了东西。
  所以哪怕知道他有问题,没抓住现行,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小伙子早知道是这个结果,一口吞了剩下的半个鸡蛋,含糊不清地说:“我可以走了吧。”
  红袖章恼怒地挥了挥手,赶紧滚,别在这儿碍他们的眼。
  小伙子背着手,大摇大摆地出了小巷。
  相比之下,陈阳就没那么淡定了,他一口气冲出了巷子,犹不放心,又跑过两条街,见后面没有人追来,才放缓了脚步。
  问清楚邮局的位置,陈阳直奔邮局。
  他到的时候,小伙子已经站在邮局门口的那棵枣树下等了好一会儿了。
  见他才过来,小伙子搓了搓手,哈口气说:“怎么这么久?”
  陈阳解释:“我不熟悉路,绕了一圈。你怎么躲过他们的?”
  “我啊?”小伙子指着自己的脸,笑了,“我又没干亏心事,怕什么?”
  鬼扯!见他嘴里没一句真话,陈阳也不再多问,直奔主题:“可以走了吗?”
  小伙子看了他一眼,笑道:“跟我来。”
  对方对县城显然极为熟悉,左拐右绕,领着陈阳从密集的大街小巷中穿过,绕得陈阳头都快晕了。
  “还没到?”陈阳眼看天已经彻底亮了,有些心慌。时间拖这么久,他还没回去,福香醒了看不到他肯定很着急。
  小伙子咧嘴一笑:“快了,慌啥,你这东西一般人可不敢买。”
  陈阳也知道是这个理,没作声。两人都有志一同地没有闲聊,也没打听对方的名字和身份来历。
  越走越偏僻,快到城外时,小伙子扭头对陈阳说:“走快点,马上就到。”
  话音刚落,忽然,头顶的榆树枝弹了下来,打在小伙子的脑袋。
  “我靠,什么东西……”小伙子伸出手挡着脸,退后几步,看到一只毛脸猴子从树枝上一跃而下,直接跳到了陈阳肩上。
  陈阳不确定地看着这只猴子:“栗子?”
  他记得妹妹好像是这么叫它的。对于家里多出的这个新成员,陈阳没什么感觉,因为栗子白天要出去找吃的,一般都晚上要睡觉了才回来,在家里也是凑在妹妹面前“吱吱”不停。
  他听不懂,事情又多,在确定这只猴子对妹妹没有恶意后,陈阳也就不管它了。因为接触得少,猴子在他眼中都长得差不多,所以第一眼没认出它。
  “吱吱……”
  栗子单手抓住他的肩膀,像爬树一样嗖地滑到地上,两脚单手着地,腾出来的右手不停地比划,嘴里还吱吱个不停。
  陈阳:完全听不懂。
  不过它怎么会跑来?县城离家有二三十里地,可不近。
  小伙子古怪地看着一人一猴的互动,指着栗子说:“你认识?”
  陈阳含糊其辞:“在山上砍柴碰到的。”
  “那它还真是通灵性,胆子也大,见了人都不害怕。”小伙子很是稀奇地说,他就没见过这么机灵的猴子。
  陈阳不想跟他废话,捞起栗子:“走吧。”
  “吱吱……”栗子拽着陈阳的衣服,不停地拉扯,显得很暴躁的样子。
  陈阳心里有点不安,该不会是家里出事了吧?他有种取消这次交易,赶紧回家的念头,但来县城一趟并跟人搭上线不容易,下次再来谁还知道能不能像今天这么顺利。
  犹豫片刻,陈阳决定速战速决。他抓住栗子的手:“你安静点,一会儿我们就回去。”
  见陈阳听不懂它的话,栗子急了,甩开他的手,蹦到地上,捡起石头就往斜后方的草垛后面砸。
  “哎哟,好痛……我打死你这小畜生!”一个鬼鬼祟祟的小个子男人从草垛后面摔了出来,爬起来折了一截树枝就凶神恶煞地朝栗子打去。栗子飞快抓住垂落下来的树枝,三两下爬到了树上,坐在树杈上,冲小个子扮了个鬼脸,小个子气得差点吐血。
  陈阳和小伙子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深深的震惊和后怕。
  这个人一直跟着他们,他们竟一点都没发现,要是交易地时候被这个人举报或是喊破,那麻烦就大了,很可能他们俩都要折进去。
  两人都不是那种脾气特别好的人,差点被人暗算,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
  陈阳朝小伙子一点下巴,两人极有默契地一左一右包抄过去,拦着小个子的去路。
  小个子爬起来就见两人逼近,也顾不得树上的栗子了,不住地往后退,心虚得结巴:“你……你们俩想干什么,知道我是谁吗?我喊了啊……”
  可这是临近郊外,比较偏僻,时间又早,一个人影都没有,小个子简直是欲哭无泪。
  “干什么,你说呢?”小伙子捏了捏拳头,龇牙笑了笑,忽地一拳挥了过去,砸在小个子的脸上,把他的头都打偏了。
  刚偏过去,又一拳头从左边挥了过来,痛得他连话都说不出来。
  “敢算计老子,说,跟了老子多久了?”小伙子气得不行。陈阳刚进城,不可能得罪人,这小个子明显是冲他来的。
  小个子被打怕了,抬起胳膊挡住脸,忙不迭地否认:“没有,没有,我,我只是路过。”
  “路过你躲草垛后面?还想糊弄我。”小伙子一脚踹了过去,“敢跟踪我,老子弄死你。”
  他对着小个子就是一阵拳打脚踢,直打得小个子鼻青脸肿,站都站不稳。小伙子才拍了拍手,吐了一口唾沫:“再敢跟老子,老子死之前,先弄死你!”
  “不敢了,不敢了……”小个子被打破了,扑在草垛里赶紧摇头。
  陈阳提醒他:“时间不早了,走了。”
  “哼。”瞪了小个子一眼,小伙子带着陈阳快速地拐进了旁边一条小巷子。
  甩掉身后的尾巴,小伙子有心情八卦了,他兴致勃勃地盯着陈阳肩膀上的栗子,在口袋里掏啊掏,最后掏出一个水果糖,伸到栗子面前:“吃吗?”
  栗子直溜溜地盯着他,吐了吐舌头,就在小伙子被逗笑的时候,栗子爪子一伸,迅速夺过他手里的糖,塞进了嘴巴里。
  逗猴不成反被逗,小伙子惊叹不已,啧啧称奇:“哥们,你上哪儿找的这么一只猴子?太精了吧!”
  他摸了摸口袋还想找点东西出来给栗子,可都吃完了,口袋里除了一点钱,什么都没有,只好空手点了点栗子的脑袋:“小家伙,今天多谢了,要不是你提醒,咱们就完了。”
  陈阳抱着栗子转到另外一边,躲开了他的魔爪。
  小伙子……
  刚才还嫌弃得不要不要的,这么快就宝贝上了。不过要换了他,也得把这个祖宗给供起来,他悄悄打量了陈阳一眼。
  陈阳察觉到他红果果的视线,直言:“它的主人不是我,你就别打它的主意了,多少钱都不行。”
  好吧,被识破了,小伙子还不死心:“那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去山上弄这么一只猴子?”
  陈阳摇头:“不知道。”
  他也不知道这么个有灵性的小东西为什么会跟在他妹妹身边。不过见识了栗子的聪明,他倒是挺高兴的,以后他不在家,也放心多了。
  见从陈阳嘴巴很紧,问不出什么,小伙子只好悻悻地扁了扁嘴,加快就脚步。
  不一会儿,他就把陈阳带到了一处低矮的瓦房前,轻轻敲了敲门。
  很快,门开了,一个驼背的白头发老汉站在门后,看到小伙子,轻轻点了点头,侧开身让他们进去。
  陈阳跟在最后面,这是一座很普通的小院,院子不大,地面长了一层青苔。老汉把他们领进屋,看向小伙。
  小伙朝陈阳使了一记眼色:“叔,他有好东西想出手。”
  陈阳拿出一个银元宝。
  老汉接过,端详了几秒,抓了块破布把昨晚喝剩的浓茶水倒在布上,使劲儿地擦银元宝,越擦越亮。
  几分钟后,黯淡的银子变得又白又亮又闪。
  陈阳惊叹地看着这一幕。
  小伙子也觉得很新鲜:“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银元宝啊,真亮。”
  老汉放下布,对陈阳说:“60块。”
  “叔,你看这银子这么亮,这么闪,再添一点嘛。”小伙子嬉皮笑脸地缠着老汉。
  老汉似乎有点诧异他会帮陈阳还价,默了两秒,伸出两根手指头,意思是加两块:“最多这个。”
  小伙子立即冲陈阳挤眉弄眼:“满意,满意,对吧?”
  陈阳也不知道这一个银元宝到底能卖多少钱。不过62块对他来说不少了,他在地里辛辛苦苦干一年也攒不下这么多钱,就是在城里这也顶的上一个普通工人两三个月的工资了。
  料想这个老汉也没有太坑他。陈阳从口袋里又摸出四个同样的银元宝:“叔,你一起收吗?”
  “卧槽,你哪儿来的这么多银元宝,发了。”这下连小伙子都惊叹了,刚开始见面时,他还以为陈阳是个穷小子呢,没想到人家手里这么多银子,这一卖,都快顶得上他起早摸黑一整年了。
  陈阳随口糊弄他:“刨地的时候不小心挖到的。”
  小伙子羡慕地看着他:“你这运气也太好了。叔,一起收吗?”
  老汉点头:“收。”
  陈阳又说:“叔,你这儿有票吗?什么票都成,卖我一些,我家里不小心着火了,房子被烧了,家什都没了。”
  老汉摇头,又指了指小伙子:“要票找他。”
  小伙子嘿嘿笑:“兄弟早说嘛,我那儿有点票,待会儿给你。”
  拿了钱,离开老汉家后,小伙子让陈阳去邮局门口等他。
  过了半个小时,小伙子回来了,塞了一叠花花绿绿的票给陈阳,大多是工业券,还有两张布票。
  陈阳非常高兴,自己妹妹这些年穿的都是旧衣服,打了一层又一层的布丁,现在有了布票,今年过年可以给她做身新衣服了。
  “多少钱?”陈阳问。
  小伙子摆了摆手:“不用,送你的。今天要不是你这只猴子,我就完蛋了。”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花生,递给栗子。
  栗子瞅了他一眼,两只手齐上,抓起花生就跳到了一边的树上,然后歪着脑袋,用滴溜溜的眼神瞅着他。
  小伙子拍了拍口袋,诱惑它:“要不要跟我回家?以后天天给你糖和花生吃。”
  “吱吱吱……”
  这个家伙果然贼心不死,陈阳满头黑线,数了三十块给他:“你的酬劳和买这些票的钱。”
  “不用,不是说好送你的吗?今天要不是遇上你,我就完了,我的命可比这点票值钱多了。”小伙子连忙摆手。
  陈阳板着脸不依:“你已经谢过栗子了,一码归一码。”
  接过硬是塞来的钱,小伙子嘟哝:“还有人嫌钱多啊。”
  陈阳装作没听见,朝栗子招手:“回家了。”
  栗子立马抓住树枝滑了下来,落到他的肩头,雄赳赳气昂昂地坐在上面,一边啃花生,一边到处张望。
  陈阳带着栗子转身往出城的方向走。
  小伙子见了,立马追了上去:“喂,兄弟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要走了啊,你家哪儿的?要不要我借一辆自行车送你回去,很快的。”
  他琢磨着陈阳应该就是县城附近的人,因为太远这只猴子应该找不过来。他想跟陈阳套套近乎,看看他能不能帮自己也弄一只这样的猴子,有了这小家伙望风,他以后还怕什么红袖章啊。
  但陈阳不吃他的糖衣炮弹:“不用。”
  “不是,你这样走多累啊。你一定是赶大早就过来的,还没吃早饭吧,我请你去国营饭店吃早饭,那边早上供应肉包子,豆浆油条,稀饭,可好吃了……”
  陈阳不理会他的聒噪,一声不吭只管往前走。
  直到出了城,他也没搭理小伙子一句。
  说得嘴巴都干了也没人应,小伙子泄气了,上前拦住陈阳,直说了自己的目的:“兄弟,我看你人不错,腿脚快,机灵又守口如瓶,要不要跟我一起干?我一天能挣这么多,抵得上你在地里辛辛苦苦干十天,咱们一起发大财。”
  他竖起食指,比划了个“一”。
  要是以前,没准陈阳就同意了。他太缺钱,太想挣钱让他们兄妹过得更好了,但守着土地挣工分,想改善生活,显然是不可能的。
  可经过路上被人跟踪这事,他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再多钱,也要有命去享。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万一哪天他被抓住,关了进去,谁来照顾福香?到时候不但他要完,福香也要完,生活清贫一点就清贫一点,只要他们兄妹俩都好好的,日子再差也不会比以前更差。
  “不用了,钱省着点够花就行。”陈阳摇头,想到这个小伙子帮他弄了这么多票,好心劝了一句,“我劝你最好也别干了,今天的事能发生一次,就有可能发生第二次,下次就不一定这么好运了。”
  小伙子也是料到了他很可能不会答应,嘀咕:“你怎么跟我爸一样古板。哎……”
  说完,幽怨地瞅了一眼兀自啃花生啃得不亦乐乎的栗子。这小东西真是没良心,给它吃了好东西也不多看他一眼。
  原来这家伙还在打栗子的主意,见拐不走栗子,就想连同他一块儿拐了。陈阳摇头,懒得理他,大步往前走。
  这次小伙子没追上来,他站在原地,冲陈阳的背影挥了挥手:“兄弟,我叫徐兴宁,下次有需要直接来找我,我家在燕子街26号。”
  陈阳听到这话,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只是挥了挥手,然后继续往家的方向走。
  徐兴宁还要干倒爷,实在不宜跟他有什么牵扯。哪怕他这里票很好买,陈阳也打定了主意,以后不会再去找他了。
  抬头看了一眼天边升起的太阳,陈阳有点焦虑,怕陈福香早上起来没看到他担心,连忙加快了脚步,最后直接跑了起来。
  ***
  榆树村,栗子走后,陈福香就那么一直坐到天亮,直到安静的村子喧嚣起来,传来烟火的气息,哥哥还是没回来,栗子也没回来。
  陈福香担忧不已,眼泪都差点滚下来,她连饭都没做,饿着肚子跑到了村口,站在路边的大石头旁,巴巴地望着去县城的路。若是知道去县城的路,她早自己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寒风打在她身上,冻得她手脚冰凉,嘴唇通红,她仍旧固执地站在那儿,像尊雕像一样。
  陈燕红提着篮子去给陈老三送早饭,快到村口就看到这一幕。
  她眯起眼睛,停下了脚步,站在不远处悄悄观察陈福香。大清早的,这个傻子站在这里干嘛?还在抹眼泪,谁招她,惹她了?她那个哥哥不是把她当宝贝一样吗?谁还敢欺负她啊?
  陈燕红撇了撇嘴,心里酸死了。傻子也能有这么一个好哥哥,真是老天没开眼。
  其实刚随梅芸芳改嫁到陈家时,她也试图过讨好陈阳,因为她也想有个哥哥,但陈阳一直不理她,看到她们母女俩就没好脸色,她妈私底下又一直骂陈阳是个养不熟的狼崽子,时间长了,她也慢慢不待见陈阳了。
  只是这次为了陈福香这个傻子,陈阳竟不惜背上不孝的名声,去公社状告亲爹,又勾起了她心底潜藏的那份不甘。
  凭什么?一个傻子,陈阳为什么要对她那么好?
  这种不甘心随着陈老三被关到公社,家里的气氛一日比一日低迷沉闷而加深发酵。
  这几天,陈燕红的日子并不好过,不管多早,不管多晚,她每天雷打不动地要去给陈老三送饭,回来还要洗碗洗衣服扫地喂鸡。以前这些活不少是陈福香在干,如今全落到了她的头上。
  这就算了,她还得时不时地承受她妈的暴脾气和辱骂。梅芸芳脾气不好,以前这火气都往陈老三和陈福香身上发去了,对自己的一双儿女还是比较温柔的。如今陈老三被关了起来,陈福香又走了,小儿子又是她的宝贝蛋,种种不爽和火气不就发泄到了女儿身上?
  短短两三天,陈燕红挨的骂比以前加起来都还多。她怎么不委屈?而且,她还好几次听她妈在叹气,说家里的钱不够了,言下之意,似乎有点不想再让她念书了。
  陈燕红不敢怪她妈,也不敢怪凶狠连亲爹都敢告的陈阳,只能把一切都怪到陈福香身上。要不是这个傻子作怪,陈阳怎么会非要闹着分家?不分家,家里就不会变成这样了,还像以前一样好好的。
  她恨恨地盯着陈福香,恨不得将她瞪出来一个洞。
  可惜陈福香完全沉浸在了难过和担忧里,一点都没发现她的存在。
  直瞪得她眼睛都酸了,寒风一吹,浑身都快冻成冰棍了,陈福香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搞得好像只有她一个人在较劲似的。陈燕红总算觉得没意思了,气嘟嘟地撇了撇嘴,拎着篮子准备闪人。
  就在这时,陈向上远远地从另一边跑了过来,人还没到声音先来了:“福香,福香,你站在这里干嘛呢?”
  陈燕红赶紧猫身躲到了地边的篱笆后面,缩着身子,偷听二人讲话。
  看到一直对她挺好的陈向上,陈福香跟找到了主心骨一样,抹了一把眼泪说:“向上,哥哥不见了。”
  陈向上倒是不像陈福香这么惊慌:“阳哥可能是有事出去了吧,你别担心,等过一会儿他就回来了。”
  陈福香瞅了他一眼:“哥哥昨晚就走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昨晚?”这两个字引起了陈向上的重视,他问,“昨晚几点啊?”
  陈福香摇头:“我也不知道,半夜的时候醒来哥哥就不在了,那会儿公鸡还没叫呢。”
  这下连陈向上也有些沉不住气了,公鸡一般是早上四点多开始叫,也就是说,阳哥在四点之前就不见了。这么早,他去哪儿了?
  “阳哥有跟你说去哪儿了吗?”陈向上又问。
  陈福香抿了抿嘴,想到昨天学校操场上那一幕,还有自己那个糟糕透顶的梦,再也忍不住,抱住了陈向上,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哥哥,我要哥哥回来……”
  陈向上被她吓了一跳。他一个半大的孩子,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最后只好拍拍她的肩,干瘪瘪的说:“别,别哭了,你还没吃饭吧?先去我家吃早饭,吃完说不定阳哥就回来了。”
  “哥哥,哥哥被坏人抓走了。”陈福香一抽一抽地说,那模样可怜极了。
  陈向上看着陈福香,有点怀疑:“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陈福香低着头,只是哭,不说话。哥哥说过,银子的事绝对不能告诉任何人,这是他们兄妹之间的秘密。
  陈向上见她这副样子,明白她肯定知道些内情,难以置信地说:“阳哥真出事了?”
  躲在篱笆后面的陈燕红听到这句话,再看陈福香哭得那么死了亲娘老子的模样,心里止不住地狂喜。
  陈阳出了事,以后就没人护着这个小傻子了,分家分出去的东西和钱又能回到他们家了。这样她明年也可以继续念书,不用辍学回家下地干活了。
  想到种种好处,陈燕红饭也不送了,拎着篮子转身就往家里跑。
  听到咚咚咚的脚步声,梅芸芳把鸡食倒进木盆里,回头一看,见是女儿,眉毛立即拉得老长:“你的饭送到了吗?”这才出去多久啊。
  “没有。”陈燕红晃了晃篮子。
  一听着话,梅芸芳就炸了:“怎么回事?让你送个饭,这么简单的事也做不好吗?你爸还在等着呢,快点,别饿坏了他。”以后陈老三就是家里的主要劳动力,要把他饿出个好歹,他们都等着饿肚子吧。
  不分青红皂白就挨了骂,陈燕红想起自己以前的待遇,委屈地红了眼。
  梅芸芳看了更来气:“我真是欠你们的,一大早辛辛苦苦起来做饭,做好了,让你送一下,你就给甩脸子,谁教你的?我看你这书白读了,下学期别去念了,浪费钱。”
  一听这个陈燕红就慌了,赶紧说:“妈,本来我是要去送饭的,后来在村口看到了傻子,听说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你爸要提前放回来了?”最近倒霉透顶了,梅芸芳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好消息。
  陈燕红兴奋地说:“不是,那傻子在哭,说陈阳昨晚就不见了,出事了。”
  梅芸芳将信将疑:“傻子的话也能信?”
  虽然她也盼着继子倒霉,但陈福香的智商只有四五岁,能有什么可信度?
  “哎呀,真的,妈,我骗你干嘛,你看现在都几点了,陈阳一声不吭地就不见了,也没捎个信回来,肯定是出事了,陈向上都信了,你咋不信呢?你又不是不知道,陈阳有多护着这个傻子啊,他要没出事,肯定早回来了,哪舍得这个傻子饿肚子啊。”陈燕红扁着嘴,笃定地说,“陈阳肯定不老实,在外面干偷鸡摸狗的事,不然他哪有钱盖新房子?”
  自打分了家,梅芸芳就连继子也一并恨上了,心里也盼着他能倒霉,人嘛,总是倾向于相信自己所期盼的。所以她也信了,笑得那个痛快:“活该,让他跟着咱们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闹分家,这下把自己搭进去了吧!”
  躲在屋子里赖床的陈小鹏听到母女俩的议论,顿时来了精神,抓起棉袄胡乱地套在身上,冲了出来,笑嘻嘻地说:“妈,陈阳抓进去了,那他家的肉和蛋是不是都归咱们啦,我要吃肉,我要吃鸡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