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阿灼眼神阴骘，直直看得程琼后背起了白毛汗。
  护主心切的程大元欲要上前喝斥，实在怕了对方的蛮力，却听到章老爷开口喊章管事进屋，问他：“外面是不是两个丫头提着案板和篮子，快叫她们进来。”
  章管事赶紧应了声是。
  两个烧火丫头战战兢兢跪在角落边，其中一人硬着头皮道：“回老爷，这桌宴席是由小陆大厨一人操刀完成，我们几人全是做边角料的事。”
  章管事亲眼见过陆阿灼忙忙碌碌备了八碟烧炸，对着章老爷点了点头，表明丫头们没有撒谎，笑道：“谅她们也不敢欺骗主家。”
  林先生又接着说：“这备宴席的功夫，如同做文章，下笔之前必有谋篇布局，何时该转何时该停，要花费多长时间，大厨心中自有一番计较。
  看似多而杂，细看之下，小陆大厨安排得合情合理，这功力怕是要经过日日夜夜的琢磨，可谓是英雄出少年。”
  他们每为陆阿灼说一句好话，程琼的脸就再黑一分，恨不得摔席而去，苦于等会要见汪莲一面，才忍着恶气按兵不动。
  韩大少完全不理旁人，只盯着案板上的豆腐，待屋里安静下来，问陆阿灼：“若是有精湛的刀工，即便在大家面前露一手，旁人也很难学了去，要不你给大家展示一番？”
  陆阿灼看了一眼章老爷，见他点头，这才应允。
  下人搬来了张一字桌，好使众人能看得更清晰，陆阿灼故意看了一眼程琼，这才下刀，就如同她切的不是豆腐而是对方的脑花，看得程琼遍体生寒。
  陆阿灼先将豆腐切成薄片，随后改刀，极有耐心切出了一条条蚕丝，她练了整整五年。
  想起了师父所说的：程亘鉴画看似异能，却是有迹可寻，源于他强大的艺术美感，那些死物一般的书画在他眼中成了流淌着生命的线条。
  当时的陆阿灼就心想，她也可以学程亘，做出富有生命力的菜品，靠着这股信念，不仅学成了文思豆腐，同时练就了扣三丝，可以说是意外之喜。
  师父的十个徒弟当中，就属她的刀功最高。
  切好的细丝放入清水盆中或沉或浮，陆阿灼放下菜刀，拿过筷子轻轻搅开，宛如天女散花。
  不等众人惊叹，她抓过一把青菜，一改刚刚的柔和之势，快刀斩乱麻，切得案板扣扣直响，听在程琼耳里可谓是心惊胆颤，深怕对方的刀落在自己身上。
  待青菜丝落入盆中，青白相映，线条栩栩如生，韩大少连道三个妙字，喜欢得不行，再让小厮赏出了六钱银子。
  韩大少皱眉看向程琼，第一次表露自己的不满：“琼二爷可对得住自己的座位？”
  程琼脸阴沉沉的，程大元却是讪讪一笑，赶紧拿出二钱银子赏了出去。
  这回章老爷也顾不上去注意程琼的脸色，为陆阿灼高超的刀工所折服，让陶大娘带走院子里的众人，还说了好生安抚她们，人人有赏。
  陆阿灼到了厨房，那些听到风声的丫鬟小厮不时跑来看个热闹，还有内院的妻妾也派人来瞧个究竟。
  “真是开了眼界，小的还是第一次见到细如蚕丝的豆腐条。”
  “也不知公孙先生和林先生能不能画出来，给公子们瞧一瞧。”
  “嗐，公孙先生在偏厅待着呢，倒是林先生就在客厅，晚上你去问问他。”
  几人还想继续看下去，全让陶大娘给打发了出去。
  临近宴席结束时，章管事亲自到厨房给陆阿灼送工钱和赏钱，说是除了韩大少和程二爷，其他人均是醉得不省人事，幸亏章老爷事先就给安排了赏钱。
  “工钱原先说好给六钱，但老爷十分喜欢你做的每一道菜，决定给了一两银子。”
  陆阿灼拿过一看，成色上好，应天府出品必有保障，先前收了卜筮得到的二十两，便明白章家是将绢布卖到应天府去从而发家赚到大钱。
  “再说赏钱，因着韩大少给赏了八钱银子，老爷这边不好越过他，便也赏你八钱银子，老爷还说了，你熬煮的鱼翅软韧，比之前请的外厨要用心，想送你五片鱼翅，让你家去也能尝尝自己的厨艺。”
  陆阿灼犹豫片刻，问管事：“可否将两片鱼翅换成海参，不用太多。”
  章管事略微思索便知道对方应是想试新菜，只是家境使然，贵重的食材只能一点点积累，顿时五味杂陈。
  “听到你说的，就想到我那不成材的侄儿，若他有你一半用心，怕是早过了童子试。”
  想着她不仅有厨艺还会卜筮，老爷必定会答应下来，就同意了对方的请求。
  眼见日头西斜，章管事还特意让陆阿灼在厨房隔壁吃完再回去。
  吃完饭补充了体力，疲惫如同潮水卷了过来，陆阿灼揉了揉太阳穴，拿着鱼翅和海参向陶大娘道别。
  时逢一个婆子过来讨吃的，听她说道：“刚刚让程家管事给派去做事，到对面村子叫汪家的姐弟过来接童秀才呢。”
  陆阿灼眉头一皱，问：“汪家的人来了么？”
  “来了来了，就在角门外等着呢，”婆子从灶上拿了馓花和鹅油酥，赶紧各咬一口，“我就奇怪怎么不是让童家的人来接……哎，小陆大厨做的甜食就是不一样，好吃好吃。”
  忙不迭地往袖子里再塞了两块，溜得比兔子还快。
  陆阿灼去前院的角门，扑了一个空，门子说汪家姐弟去往客厅接人。
  客厅里全是人，陆阿灼倒不担心，便在门前的石狮子旁等人。
  篮子放在石狮子背上，里面除了干海货鱼翅海参，还有熟食烧鹅、炒排骨、鹅油酥和白玉片。
  白玉片在现代又叫做虾片，小孩子喜欢吃，三婶娘家里有两个孩子，她便也拿走了一些。
  陶大娘还想帮她多装几道菜，只说每次宴席吃不完的菜都会赏给下人吃，赏谁不是吃，还不如自家多吃一些。
  鹅肉美味价高，排骨占重量，村民鲜少会去吃这两样菜，陆阿灼便挑了四道。
  正在她发呆打盹之际，角门传来说话的声音，陆阿灼站了起来，见到汪家小弟背着童秀才，汪莲在旁护着，脸色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