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蒙的这个眼神，真是又干净又无辜，他这么软软地看过来，加上他那副好看的皮囊，真的可以让女生觉得没什么不能答应的，没什么不能理解的，没什么不能原谅的，没什么理由可以不爱他的。
  众人或屏息，或尖叫，或起哄，他们期待着宋曼曼说些感人肺腑的话出来，又或者雷蒙把宋曼曼拉上台，然后来个世纪之吻什么的。
  宋曼曼却只是面无表情地仰着头看着，与观众截然相反的淡漠矜冷，让人望而生畏。
  旁边一个红头发男人十分识趣地跳起，拿到刚才雷蒙掉落在地的话筒，他凑了过来，用肘关节碰了碰宋曼曼的肩膀。
  “说些什么吧。”他把话筒塞进宋曼曼的手里，鼓励地看向宋曼曼。
  为什么他们会觉得她需要被鼓励呢？
  宋曼曼手指轻颤了两下，终于是握住了。
  台上闹哄哄的，多了许多宋曼曼不认识的球员，宋曼曼犹豫了许久都没有说话，此刻他们也停了下来，一起期待地望着她。
  “我……”宋曼曼感觉自己的语气绷着，听起来干巴巴地非常僵硬，“……我毕业了，要离开马德里了。”
  此话一出，台上的人，台下的人都十分惊讶，他们实在没想到宋曼曼说的会是这话。
  在众目睽睽之下，雷蒙的这种灾洪式的浪漫，因为极端情景而对比出个人的疯狂，继而感染到在场的其他人，任何一个群体就像是一个原始人的乌合之众，他们此时只会对雷蒙的遭遇感同身受，只会觉得如果宋曼曼这样都还要拒绝雷蒙，她实在是太过地铁石心肠了。
  偏生，宋曼曼就是那样铁石心肠的人。
  这两年，她已经受够了公众的压力了。
  广场上的球迷都开始叽叽喳喳地讨论了起来，起先是小小声的，后来越来越烈，最后宋曼曼听到了，“她以为她是谁啊！真是够狠心的！”，“走就走，为什么还要特意在这么多人面前说出来！”
  他们似乎都觉得宋曼曼浪费了他们苦心营造的浪漫气氛，宋曼曼这样不领情，自己也不必热脸贴人家冷屁股，于是他们也纷纷不客气地嚷嚷了起来。
  雷蒙微低着头，闷闷地，他的双眼深陷入宋曼曼此刻过于深邃复杂的目光里，涔涔冷汗沿着颈侧的弧形滑到肩窝，很久很久都找不回自己的声音。
  “再见！”宋曼曼说了最后一句话，礼貌地把话筒放回台上，转身去寻找周招娣。
  眼看着她就要离开，雷蒙从台上跳下，在身后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广场上的人时刻关注着墙上的大屏幕，见此景，讨论得更是热烈，他们想要看一场现场的恩爱戏码怎么就这么难呢。
  拉莫斯闻声挤过来，看看雷蒙，又看看似乎十分困扰的宋曼曼，转头严肃跟雷蒙对话几句，用很队长的语气发号施令了：“让人家走。”接着他侧身吩咐让四个保镖护送宋曼曼和周招娣走出广场。
  音乐再起，球员们簇拥着雷蒙走回舞台地中心，宋曼曼被保镖围着中间，慢慢地走着，跟后面那群人的距离越拉越远。
  走到广场跟街道衔接的位置时，宋曼曼站住，转身往回看，只能瞧见雷蒙的半个脑袋，他被一群人围在中间，嬉笑打闹，你一言我一语地闹哄哄地说着什么。
  宋曼曼远远看着，看着，第一次觉得，雷蒙跟自己离得很远。或者说，第一次发现，他有一片，于她而言完全滴水不漏的世界，她的离开并不对对他的这个世界造成任何伤害。
  宋曼曼第一次想到，可能她自己就是个只会好好读书的人，在他的那片世界里，她没有任何存在感和价值，甚至是阻碍，她的离开反而让雷蒙不会因为她跟周围的环境不同而格格不入。
  宋曼曼踌躇很久，终于还是转身走了出去，不合适的一切，即使再不舍，也要舍去，勉强融合，只会伤人伤己。
  ……
  韦斯卡位于西班牙阿拉贡自治区北部，是韦斯卡省的首府，也是西班牙人口最少的省会城市之一，整个市只有一所萨拉戈撒大学。
  来到新地方的宋曼曼并没有闲暇时光去伤春悲秋，去祭奠她和雷蒙短暂的爱情，房租，生活费，周招娣语言班的学费，每个月医院的诊费，宋曼曼博士的微薄工资根本不足以支撑这些种种，更别说八个月后，她们还即将迎来一个新的家庭成员。
  即将为人母的周招娣像是在一夜间瞬间长大了，她主动在语言班的课余做起了咖啡厅的兼职，宁父宋母再资助了周招娣在医院的所有费用，两人的日子也算过得去。
  她们在在韦斯卡大教堂附近，租下了当地一对老夫妇房子的二层，空间不算大，但也足够宋曼曼和周招娣二人的日常居住了。
  就这样，宋曼曼的新生活风风火火地在韦斯卡展开了，博士学业的压力像风暴一样将她席卷其中，让她再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思考其他，读博士其实更像半工半读，因为他们也算是跟学校正式签约的雇员，通常每个学期博士生们都要承担一部分助教或者助研的工作，这样才能减免学费，获得奖学金来支撑自己。
  博士生一周的额定工作量是20个小时，但这其实这很难保证，公立学院本科生人数众多，教学任务量不容小觑，加上目前西班牙公立高校整体都面临财政困难的境地，因为公立学校很大一部分资金来源于省政府，而西班牙政府早已陷入财政危机多年。
  宋曼曼所在的韦斯卡省近些年来也一再削减对高校的资金预算，其中又属人文社会科学学院受到冲击尤为巨大，于是研究生院想出了很多应对之策，无奈之下也只能减少博士生的招生规模。
  这样博士生原来的工作量虽然不变，但因为每一届的博士生人数骤降，每个博士所要承受的工作量也就指数上涨了，到宋曼曼这一届时，学院只招了六个人，宋曼曼就是倒霉的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