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祭近在咫尺。
  祭台已经准备好，接待使者的宴会也举办了数次，作为一国之君，楚御毓忙到分身乏术。
  沈怀玉凭借一人之力消灭了海中的蛟妖祸患，一众临近东海的小国为了表示感谢，都纷纷借着这个机会派出使者觐见，送来不少进贡，京都各色胡人蛮人都有，街市摩肩接踵，热闹非凡。
  “……听闻大晋陛下姿容甚美，英姿勃发少年英雄，今日一见，果真如此。”波斯使者端着酒上前，祝词道，“愿我波斯与大晋两国永结秦晋之好，不复兵戎相见。”
  “同好。”
  楚御毓面无表情得举起酒杯，遥遥地跟座下的侍者示意。今年派来的使团之中，有不少熟悉的面孔，都是他们在波斯时见过的。
  波斯使者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豪爽地擦干净嘴边，复大声道：“臣来大晋，还听闻一个消息，让臣心中甚慰，那就是有一位圣人出现在大晋国之内，名叫顾羽。”
  楚御毓眼帘微掀，冷冷看着这位突然提起顾羽的使者，心中揣测着他的意图。
  见陛下没有说话，这位使者接着面向其他国家的官员，振臂道：“不知诸位有没有听说过，那位顾大人是天上的仙尊化身，给人家赐福来了。大晋这几年来国力渐盛，兵强马壮，如此繁荣富强，天下海晏河清，除了陛下的励精图治之外……据说还有顾大人的福泽顾及这片土地了，所以才会有今日我们欢聚一堂的盛景。”
  坐在席上的沈怀玉脸色微变，举起酒杯语气淡淡道：“不知异国使臣谈及我大晋的顾大人，用意何在？”
  波斯人低声一笑：“顾大人如此神人，秋祭这样盛大的活动，为何不请他与陛下一同参加，让我们这些俗人观瞻那位顾羽的姿容，感受神灵福泽。沈侯爷是陛下的亲信，想必早就见过那位顾大人了吧。”
  沈怀玉还没来得及回答，楚御毓眉头微皱，冷冷道：“……参与秋祭的名单礼部官员早已拟定妥当，寡人亲自过目敲定的。难不成这位来使是对孤的决定有什么不满？拉顾大人出来说事，可不像是波斯一个大国应有的气度。”
  “……”波斯使者哑口结舌，目光忍不住投向对面的大晋群臣之中。
  “陛下，臣有所要言。”
  乌泱泱的大晋群臣之中，一位身穿四爪蟒袍的中年男人站了出来，五官粗狂，眉飞入鬓，身宽体长，虎背熊腰，一看就是久经沙场之人，他胸膛上下起伏，声如洪钟回荡在大殿之内，“臣觉得波斯使者所言不无道理。”
  楚御毓懒洋洋地把目光扫到秦长青的脸上，心底嗤笑了一声，面上却不露声色，“秦将军有高见要发表？不妨说来寡人听听。”
  秦长青微微一愣，随即低下头将表情隐藏在阴影之中：“……那位顾羽顾大人，民间流传着许多关于他的传说，可微臣从没在早朝议政时见过他，现在民间关于顾羽的传言越来越多，若是陛下一直不让顾大人出现，日子久了，百姓或许会心生疑惑，觉得……或许另有隐情。到时引起的波澜，或许会对陛下不利。”
  楚御毓拊掌听完，面不改色语带欣赏道：“秦大人是朕的肱股之臣，为朕鞍前马后，当年朕入京都，第一个带兵出来迎接朕的，也是秦将军。”
  听到楚御毓提到当年逼宫之事，座下百官都忍不住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出。
  逼宫一事，不管是哪朝哪代的皇帝，恐怕都不愿意别人提及。坐皇位，讲究一个名正言顺，名不正言不顺，却还这样大大方方在朝堂之上提过的，怕是古往今来只有楚御毓一个人。
  他是真不怕朝中出现有反心的臣子吗？
  不少外国使臣都在心里嘀咕。
  “秦将军说的，都是设身处地为寡人着想的肺腑之言，言辞恳切，我怎么能不答应呢？”楚御毓眼睛笑得眯起一条缝，“秋祭祭典，我会让顾大人与诸位见面，诸位爱卿放心。”
  这……
  沈怀玉举着酒杯的手一颤，杯中的液面微微晃动，有些担心地看向身居高位的楚御毓。
  “好了，朕有些乏了，诸位爱卿自便。”楚御毓看向身边的赵安，“回宫。”
  “恭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满朝文武整齐得跪下。
  沈怀玉看着楚御毓的身影消失在屏风之后。
  “陛下，顾大人身体一直有恙，怕是参加不了秋祭。”赵安在殿上沁一头冷汗，走出殿外被清寒的秋风从头到尾吹了个透，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跟在楚御毓身后，忧心忡忡道：“波斯使臣真是一年不如一年，陛下天威，也敢在我大晋的土地上撒野卖乖，真是……”
  “波斯新皇野心勃勃。”楚御毓整理着自己的玉冠，“加上朕曾下令要攻打波斯，那边的人怕是早就对朕多有不满，只是一直隐而未发罢了。今日朝中提议只是一个试探，未来他们说不定还会有别的手段。”
  “陛下既然知道，那为什么不拒绝使臣的提议，让他们当众被驳，失了面子。”
  “面子里子都不是问题。”楚御毓嘴角噙着意味不明的笑容，“先让他们暂时占个上风，也未尝不可。关键是谁能在最后取得胜利，才是寡人所在乎的。”
  “……陛下圣明。老奴愚笨，哪里能想到这其中的关节，又有陛下深谋远虑呢。”
  “你啊。”楚御毓叹了口气，“怪不得能在楚愠身边包住性命，这张嘴实在是能言善辩。”
  赵安赔笑：“老奴只会这些口舌上的雕虫小技，陛下一眼就能看穿，算不得厉害。”
  楚御毓语气淡淡：“朝中那些与波斯沆瀣一气之人，很快就要坐不住了，你与寡人，只需要静观其变即可。”
  黑云压城，穿堂风将楚御毓的头发凌空撩起，秋风瑟瑟。
  赵安忍不住颤了一下。
  *
  接风宴结束之后，沈怀玉与负责城防的杨炎并肩而行。走在前面的是左右两位将军，秦长青扭头停住脚步，特意等了等后头的两位。
  “左将军。”杨炎身体微弓，给秦长青行了一礼，“您是特意在等我和侯爷吗？”
  秦长青不苟言笑，面无表情道：“不是特意，只是顺路而已。两位也是要去跟陛下汇报明天秋祭的城防兵力调防之事吧。”
  杨炎：“……哈哈哈哈，是的。你说这不是巧了吗，那我们便一起走吧。”
  “沈侯爷。您一直愁眉不展，难道是对明天的秋祭有所担忧吗？”秦长青没理会杨炎的尬聊，直直走到沈怀玉身边，对他道。
  “有秦将军与杨统领两位大将相助城防事宜，我没有什么好担忧的。”沈怀玉垂眸浅笑，语气温和道。
  “我先前在殿上谏言顾羽之事，我看陛下似乎心有不悦，是不是我说的太多……”
  沈怀玉宽慰道：“秦将军多虑了。我和陛下与秦将军相识已久，陛下又岂会因为一点小事而责怪您呢。幼时若不是您让长陂师父前去江南保护我们，我恐怕早就被先皇迫害而死，哪里还有今日帝京相见的机会……况且秦师父是为了我和陛下而死，这份恩情，我们永远都不可能忘记。只会更加敬重秦将军您。”
  沈怀玉言辞恳切，掷地有声：“陛下最信任之人，除了我这个表哥，也就是您了。要是您和他生出什么嫌隙，陛下知道了该多难过啊。”
  秦长青一直紧绷的胡子都松了下来，状若无事道：“这样就好。微臣还怕自己给波斯使者帮腔，陛下会有所不悦，看来……陛下他还是信任我的。”
  沈怀玉从背后拍了拍秦长青的肩膀，一直微笑着的表情却骤然冷却下来，如同千年寒冰，那双黑黝黝的凤眸，盯着秦长青的后颈良久。
  ……
  商量完大小事宜，众人散尽，只剩沈怀玉立在原地未挪动脚步。
  楚御毓双手重叠，撑起下巴，看着面前长身玉立的公子哥，笑道：“沈侯爷禁足两月，倒是比之前看着有精神了，看来朕的决定是对的。浮生难得半日闲，朕让你躲了两个月的清净。你看看我，一天天为了什么天下民生蝇营狗苟，累得要死要活，到头来百姓对你还有诸多不满，朝中的大臣，本以为是可以信任依靠的人才，到最后，也不免落入了要么‘同床异梦’，要么‘鸟尽弓藏’的下场……你说说，这皇位坐着，有什么意思。”
  沈怀玉：“陛下所做的贡献，百姓都是看在眼里，记在心中的。不必妄自菲薄，黎民万千都是陛下的臣子，岂敢对陛下有所不满。”
  楚御毓呵呵两声，狭长的眼睛微挑：“罢了。我还是不习惯和你打这些官腔。你我兄弟二人，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明日的计划与兵力布放，我都在暗卫传递的书信中告知于你，现在留下来，是还有什么事情吗？”
  “小毓。关于顾羽的事情，明天秋祭局面凶险，会发生什么你我都不能肯定，万一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误伤了顾羽，这个结局是你我都不愿意看见的。”
  楚御毓沉默片刻，“沈侯爷说的，我也想过。但明日他们的目标是我，而且……秋祭确实是一个最好的机会，把顾羽介绍给天下人，让他们对顾羽产生至高的信仰……这样，就算万一有一天你我都不在人世，他也能受到万民的崇拜和保护。”
  沈怀玉敛眉，长眉微颦，“小毓的心是好的。为兄长的我也知道你不会害了他……只是……我心中实在惴惴不安，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事情似的。”
  楚御毓道：“明日祭典一结束，我就让暗卫把顾羽送回宫中，一定保他平安无事，沈侯爷觉得呢？”
  沈怀玉心里就像是揣了一只活蹦乱跳的兔子，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明日会出事。可看楚御毓的样子，他绝对劝不动，只能听之任之，“好。明日祭典一结束，我便亲自送他回宫。不会耽误太久，保证他平安无事就快马赶回。”
  “好。”楚御毓点头，复又补充道：“我听说，你去狱中看了唐和？还给他带上郎中接骨，兄友弟恭。我方才以为你是要讨伐朕残害手足的行径，还担心了一下。”
  沈怀玉面露疑惑：“其实我心中一直有一个疑问，陛下你因为什么事和唐和争执至此？甚至硬生生踩断了他一个胳膊。小毓，说句大不敬的话，我是你哥哥，你的性格我了解……不把你惹恼到极点，你断不会做出这样残忍的事情。”
  楚御毓咧唇，嗤笑一声：“不是因为你与我相识时间长，就能真的了解我的性格，残酷的那面你都过滤了吧。朕可把剑搭在你的脖子上，差点就取了你的性命，难不成沈侯爷忘记了？”
  沈怀玉道：“……你本性是善良的。哥哥我一直知道。”
  楚御毓对着圣父无话可说，只得道：“你去狱中的时候，没问唐和事情原委。他难道没告诉你我们之间发生什么了吗？”
  “唐和他不肯同我说话。”沈怀玉耷拉着眉眼，有点可怜巴巴，“他说我是你一派的。”
  楚御毓：“……哈哈哈哈哈。你也有吃闭门羹的时候。”
  “我和他之间的事情，你不用管。他在狱中死不了就行。”楚御毓道，“天色也不早了，你早点回府准备吧。明天有一场硬仗要打，今晚是最后的时间。”
  沈怀玉磨蹭半天，没挪步，楚御毓抬眼看着他，清俊的青年脸涨得通红，半天憋出一句话。
  “陛下……微臣有个不情之请，我……想见见顾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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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蠢蛋争取明天完结！再加上几个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