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得来思考了一会，然后问：“上个月二十七号，你把这些资料交给了蒋伯仁？”
  斯因回忆了一下，原本他以为这是个再好不过的案子。既简单，又可以和本城富豪的继承人拉上关系，谁也没想到事情发展到现在，反而成了个烫手的山芋。
  当斯因查到十堰山大火时，他就知道这个案子不能再查下去了。
  他约了蒋伯仁，并且将资料交给他。斯因至今还清晰的记得当时蒋少爷脸上的每一个表情，他的样子就好像遭了雷劈一样。
  他拿了这些资料，类似于神经质一样反复问斯因这是什么意思，出门的时候还踢倒了门口的垃圾桶——但其实都是人精堆里混大的人，蒋伯仁不至于真的不理解这个图文并茂的白纸黑字是什么意思，他只是接受不了而已。
  斯因还说，蒋伯仁那天在楼下的酒吧坐到了很晚。斯因怕他在自己的地界出事，专门派人暗地里盯着他。看他也没喝几杯，到晚上11点多就走了，大家自然就当没事了。
  斯因本来还买好了机票，琢磨去国外躲一阵子风头，后来想想跑哪里能跑得出人家资本阶级的五指山，还不如坦坦荡荡的坐家里，爱谁谁吧！
  结果第二天，就听说了蒋少爷的死讯。
  于是钱得来痞笑，“那你得谢谢我们啊，烫手的山芋终于抛出去了。”
  斯因暗暗的撇嘴，说：“我没有想到钱警官和太阳花药业的裴小姐居然是朋友。”
  他在“朋友”两个字上暗暗的咬牙，钱得来假装没听出来。
  楼下，梅兰几个身着便装的警察把整个侦探事务所封锁了起来。
  他们三三两两在周围游荡，假装望天看风景，然后一辆白色玛莎拉蒂的风驰电掣般横在门口。
  梅兰的眼皮蹬蹬直跳。
  裴文静从豪车上下来，白色连体阔腿裤、如瀑般黑色长发、烈焰红唇，打扮走的是时下的女神风。
  她大大方方的向楼上走，梅兰拦下她，“对不起小姐，楼上……我们包了！”
  裴文静摘下黑超眼镜，“小实习生，钱哥没跟你说你们包场的钱是我出的么？”
  梅兰一愣，其他几个便衣警察认识裴小姐，毕竟是个出钱的大金主，再加上她和裴小峰的关系，都不好太强硬。
  裴文静绕过几个人，径直往楼上的侦探社走。
  梅兰拔腿就追，小吴拦住她：“梅梅，算了，你不知道她……”
  “那怎么行？”梅兰压低声音说，“楼上办案呢！”
  她挣开小吴，蹬蹬蹬追上楼，一把拉住裴文静，“这位小姐，有什么事还是等会再说吧，我想你也不着急这一时半刻！”
  裴文静挣动了一下，却没挣开梅兰的钳制，脾气就不太好了，“我就是着急这一时半刻。小实习生，你管的太宽了吧！”
  梅兰寸步不让：“辅助钱副队长的工作是我的职责，抱、歉、了！”
  裴文静哪里受过一丝半点的气，越发乖张起来，“别以为扮了两天情侣就把自己当回事儿了，松开！”
  梅兰对着嚣张的裴小姐翻了个白眼。
  梅兰的长相是那种典型的食草动物的长相，她的面部线条偏圆润，几乎没有棱角，站在人堆里也不突出，于是就给人一种这姑娘脾气很好性格很好也很好欺负的第一印象。
  她的个子也不高，面对身高一米七几还踩着高跟鞋、气场更是一米八几的裴文静还需要仰视，在气势上就输了一大截。
  但此时她微微偏着头，用眼角瞥了一眼裴大小姐，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欠收拾的小丫头。
  伪装成食草动物的肉食动物，假面具戴久了是需要偶尔掀开透一透气的。它们擅长丛林法则，更深知保护色的重要，出其不意一口咬住捕食对象的要害是食肉动物的拿手好戏。
  梅兰的眼角瞥到走廊尽头有一扇门有松动的迹象。
  于是她凑近裴文静，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得清的音量说：“怎么不当回事儿啊，你看你，不是嫉妒疯了！怎么，暗恋钱得来却得不到啊？”
  钱得来和莫离推门出来的一刻，就看到裴文静发飙了。
  裴文静是跆拳道黑带九段，如果不是太阳花药业的大小姐，其实也可以考虑去做个职业运动员。他们裴家虽然有钱，生了一堆男孩子，偏偏女孩子就一个裴文静，从小如珠如宝的宠着，结果把裴文静宠成了个刁蛮丫头，就算是再“文静”的名字也压不住性格上的暴戾。
  平时她在地铁上抓流氓、给弱小打抱不平也习惯了，运动神经比脑前叶更发达，她也从来没撞上过梅兰这种敢于直接挑衅她的小绿茶，缺乏正确的应对经验。裴文静生气了，基本上就是条件反射的踹出去一脚，甚至没来得及过脑子——这百十公斤级的力度是不是一个看起来很软糯的小姑娘能受得了的。
  梅兰虽然是警校生，受过格斗训练，但以她的三脚猫功夫都不够裴文静一脚的。
  钱得来大吼：“文静，住手！”
  但已经来不及了。
  闻声出来吃瓜看戏的斯因探头探脑的等着小女警血溅三尺。
  裴文静和梅兰距离近，裴文静的动作又极其迅猛，梅兰能躲过去的可能性基本约等于零。
  随着钱得来的怒吼，裴文静出脚，梅兰随即被踹了出去，沿着楼梯咕噜咕噜的滚了下去。
  裴文静在原地怔住。
  钱得来窜了过去，越过裴文静的时候甚至看都没看她一眼。她都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保持着出腿的动作僵立着。
  钱得来抱起蜷着身体的痛苦哼唧的梅兰去医院，莫离走到裴文静身边，冷冷地说：“文静，这次你太过分了！”
  裴文静看着这些人一个两个快步离开，缓缓放下腿，感到极其委屈又带有一丝丝恐惧——她完全没有感觉到自己踢到小实习生，可这……怎么可能呢？！
  过了好一会儿，莫离给裴文静打电话：“好在梅梅有些格斗技巧，躲开了要害。医生检查过，没有太大问题，淤青而已，每天用药酒按摩半个月就没问题了！”
  裴文静没声响。
  莫离又说：“文静，你……哎，过来看看梅兰吧，都是小姑娘，几句话说开了就好了。还有……你钱哥很生气。”
  “什么叫做你钱哥？莫离我跟你说你别笑，你别想趁机占我便宜，裴文静必须叫我钱爷爷！”钱得来在办公室大呼小叫。
  梅兰很捧场的扮演了一个大人不记小人过的绿茶角色，“副队长，算了算了，大夫说我没什么大碍，擦点药酒就好了。裴小姐毕竟帮了我们很大的忙，也算是热心帮助警察的好市民了！”
  钱得来给梅兰放了半天的假，但是热爱工作的梅兰死活不肯，说自己伤势不重、回家无聊、留在第二刑侦支队还可以打打杂啥的。
  裴文静来第二刑侦支队的时候，钱得来正笨手笨脚的往梅兰的脑门上贴了个ok泵，梅兰还朝她甜腻腻的笑了笑。
  那笑容在别人看来最多就是含糖量高了些，在裴文静看来就是充满了雌性动物求偶竞争的挑衅。
  于是，情感上自动带入被小。婊。子坑害了的傻白甜裴文静又怒了。
  裴文静不喜欢花花肠子，她喜欢简单直接——看你不顺眼也不玩阴谋阳谋，直接动手好了。如果你有意见就打到你没意见，如果你不服就打到你服。
  裴文静一面撸胳膊挽袖子，一面就被莫离拍死在罪恶的萌芽阶段。
  “忘了给你介绍，这是裴文静，她太祖爷爷——你还没见过——就是裴小峰。”莫离一把按下裴文静介绍。
  梅兰掐手指算了半天辈分关系，然后悄悄问钱得来：“裴小峰……人小辈大？”
  “不是，人家是嫡亲的太祖爷爷。”
  梅兰顿了一下，“那麻烦问下，裴……爷爷今年贵庚啊？”
  “哦，十六。”
  “……！？”
  莫离又跟已经拍下去的裴文静说：“这是梅兰，目前是第二刑侦支队的实习生……”
  “按辈分你应该叫太祖奶奶。”梅兰狡黠的眨了眨眼。
  裴文静大怒，莫离一把扯开她，微笑道：“都是小姑娘，说开了就好了。”然后推推搡搡的拉走了裴文静。
  梅兰无辜的问钱得来：“我说错什么了么？”
  钱得来眯眼看她，“你说的……也没毛病。”
  也不知道莫离跟裴文静说了什么，这次裴文静出乎意料的既没有缠着钱得来，也没有找梅兰报仇，灰溜溜的开着她那辆雪白的玛莎拉蒂走了。
  被裴文静这个插曲耽误了一下，钱得来按照从私家侦探那里拿来的资料，带着第二刑侦支队的苦瓢子们连夜加班查当年的火灾。
  莫离去消防调取了十二年前十堰山火灾的相关资料，全神贯注的研究了几个小时之后，喃喃道：“——不对。”
  梅兰下意识问：“哪里不对？”
  “确实是哪里都不对。”钱得来说。
  莫离指着档案簿说，“首先是案卷，虽然从表面上看来无懈可击，从出勤记录到起火原因的调查，都看不出问题。但很奇怪，按照记录当时参与救火的人数是八十多人。”
  “八十多人……有问题？啊啊……等会儿，就八十多人？！”梅兰的脑袋转不过来。
  左边莫离说：“八十多人虽然听起来不少，但对比整个十堰山二百多平方公里的面积——光是已经被开发的风景区也有一百多平方公里——哦，或许十多年前十堰山景区还没有现在那么繁荣，但是我查了一些资料，起码那个时候已经有了一座影视城和一家动物园，相关的基础设施也开始动工了，事发当天的风力达到十级。这种情况居然只出动了三个中队的消防兵——”
  右边钱得来说：“如果说因为火场面积没那么大，所以出动的人员不多，那么怎么会造成死伤六十九人的惨剧？如果说火情非常严峻，那么出动的消防力量也未免太薄弱了。”
  “……”
  “而且更重要的是——”莫离几乎是一字一顿，“六十九个死难者，其中两个是带队老师，一个是度假村的服务员，其余六十六个人全部都是小学生。”
  “——度假村剩余的九个工作人员则全部逃出。”
  “还有——”莫离说，“我发现虽然在当时十堰山风景区已经立项并且作为我省的重点建设项目，但是十堰山旅游还不像现在这么热门火爆，很多设施还不全。小学生毕业春游由于孩子们年纪小，本来就有一定的风险，为什么当时的校长偏偏选择了去十堰山。”
  钱得来说：“立刻联系当年的校长，查下他为什么会选择十堰山景区。”
  莫离揉了揉眉心，说：“他死了，事发后不到半个月，因为这件事上吊自杀，说是为了死难学生谢罪。”
  钱得来怒极而笑。
  周围的警察一片静默，表面无懈可击的卷宗，但细查之下很多“巧合”让人细思极恐。
  莫离继续说：“当然了，这些问题虽然令人费解但也不一定就没有合理的解释。我试图联系当时消防出警的负责人——当时消防还没有职业化，承担消防职责的是驻地的武警消防支队。当时的负责人现在已经退伍转业，这一位你跟我都认识。”
  钱得来有一种不祥之感，“是谁？”
  “省公安厅二号人物。”
  钱得来忽然想起在审讯冯健时，他问楚胖子能不能保证自己坦白后的人身安全，还说他怕被人弄死在看守所里。
  他仰面靠在椅子后靠背上，深吸了几口气，一种无形的压力让人喘不过气。
  钱得来揉了揉眉心，忽然脑中灵光一现——
  “哎我想起个事儿，当年的死难者后来葬在哪里了？”
  莫离也意识到了，急忙出去查证。
  过了二十分钟，莫离回来，“查出来了，光达集团出钱，在泉山陵园集中买的墓地。”
  ——为什么即使是已经深夜了，死者蒋伯仁还要开车去泉山陵园？
  ——因为，十二年前十堰山火灾的死难者就葬在那里。